贾政满意的点点头,暗道此子倒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又问起他最感兴趣的事情来:“读到第几本诗经了?”
贾家有族学,似贾瑜这种适龄的男子都可以入学读书,不过想起刚才那贾宝玉看见自己说的“往日虽不曾相见”,想来这新身体的前主人应该不曾进学,否则依照贾宝玉的秉性,早就上去勾搭了。
贾瑜汗颜道:“却叫二老爷问起,侄无地自容,侄以往只在外面一味胡混,因此没读过几本书。”
见贾政脸上有失落之色,贾瑜又道:“不过侄也有向学之心,还望二老爷以后给予帮助,不然依侄目前之处境,想要功成名就,难如登天矣。”
听贾瑜如此说,又见他一脸的坚毅,言语诚恳,贾政心里好受了许多,认同道:“你能有此心是极好的,想来只要勤恳刻勉,何愁无出头之日。”又问道:“如今住在何处?”
贾瑜忙道:“只住在后街。”
“汝既有向学之心,且先入族学,以后若无事,可多来我这走动,这几位先生能言善辩,博古通今,为当世之人杰、亦曾见过大世面。”贾政一边说着,一边给贾瑜引见他身边的这几个清客相公。
单聘任、卜固修、詹光等一众六七人纷纷口称“世翁谬赞”,上前给贾瑜见礼,想他们几个无不是善于揣摩的人精,自然看得出贾政对贾瑜的希冀,言语中亦不乏赞美之词。
贾瑜与众人见了礼,心里暗道: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想这贾政并无多少才华,身边聚集的也皆是一群欺世盗名之徒,且看这为首三人名字的谐音,善骗人、不顾羞、沾光,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话说自从秦可卿夜奔秦府哭丧,一晚上贾珍都不曾睡好,翌日上午便来到荣国府和贾政商议明天大寿的安排和章程,不曾想刚一进门便被请到了荣禧堂。
贾母坐在软榻上,身后的一个丫鬟正轻轻的用篦子给她梳理满头的银发,见贾珍进来,贾母问道:“珍哥儿,我怎么听说东府前些天闹的不像样啊?”
贾珍心里一跳,暗道果然是因为此事,想他堂堂贾家族长,按理说应该是说一不二,阖族敬服的人物,却因贾母的存在,变成了一个表面人物,虽然外面迎来送往等事还是由他负责,但明眼人都知道,贾家真正的领导人不是他贾珍,而是这位史老太君。
他半点不敢忤逆贾母的意思,一是因为贾母辈份最长,虽然族中有年龄和她差不多的或者还大一些的族老,奈何那几房都是庶出,在他们宁荣这两房面前低了几等,根本说不上话,再说了,这老太太手里的诰命金册可不是闹着玩的,惹怒了她,她持着那诰命金册到宫里去参他一状,他绝对落不到什么好,别说是他了,便是他老子来了也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婶子”。
族长可以是任何人,但是真正的领导人只能是贾母。
“此事是孙儿的错,没来由的让您老挂念。”贾珍爽快的认错,他心里清楚,既然贾母问了,那自己就要拿出个姿态来,他可不想因为那个小畜生得罪了贾母。
“你啊,也算是要做爷爷的人了,和那瑜哥儿一个小娃娃计较什么,传出去别人岂不笑话我贾家?且看在老婆子我的面子上,以后不要去招惹他。”
贾珍连忙答应。
贾母又道:“听说蓉哥儿媳妇身子不大好,现在如何了?”
贾珍面露沉痛之色,道:“昨儿夜里秦府打发人来报丧,说秦老爷因病去了,我那儿媳妇便连夜回去给她父亲守灵了。”
“早听说那秦老爷身子骨不好,却不曾想连这个年都没撑过去,鸳鸯,打发人去秦府上烧送些纸钱贡品,再替我上五十两银子的帛金吧。”说着,贾母叹了口气:“可怜见的,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也不知道哭成什么样。”
鸳鸯放下篦子,从里间的柜子里取了五十两银子,交给翡翠,让她带着人去秦府拜祭。
贾珍走后没多久,贾母又道:“鸳鸯,你再去取五十两银子交给那瑜哥儿,告诉他,他终究姓贾,天底下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叫他不可心生怨恨,不然,我也不依他。”
鸳鸯没再打发人去做,亲自取了五十两银子去梦坡斋找贾瑜。
梦坡斋内,气氛热烈,连被撵回去闭门思过的贾宝玉都被贾政给叫了回来。
贾政很难得的没有再训斥他,只是道:“你比瑜哥儿大几个月,作为兄长,以后你要多照顾他。”
贾宝玉很高兴,连忙保证,当即便邀请贾瑜中午到他屋里用饭,这时,却见贾母的首席贴身保姆鸳鸯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
贾政问道:“可是老太太那边有事?”
鸳鸯笑道:“奉老太太的令,取五十两银子来与东府的瑜二爷,老太太说了,天底下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让瑜二爷心中不可记恨。”
贾宝玉对细细打量鸳鸯的贾瑜介绍道:“这位姐姐是老祖宗身边第一得力丫鬟,平日里我们都叫她鸳鸯姐姐。”
怪不得贾赦对这个鸳鸯念念不忘,只见她蜂腰削肩,鸭蛋脸,黑油头发,虽无秦可卿那般倾国倾城的颜色,却别有一番韵味,想她开朗乐观的品性和最后的结局,贾瑜心中磋叹,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贾瑜见过鸳鸯姐姐。”
鸳鸯看到贾瑜有些吃惊,旋即恢复自然,把手中装着银子的袋子递给贾瑜,笑道:“瑜二爷,老太太念你艰难,遂让我取了这些银子与你,权当新年的红包了。”
贾瑜收了银子,道:“贾瑜谢老太太的赏,劳烦鸳鸯姐姐走这一趟。”
鸳鸯抿了抿嘴唇,深深的看了贾瑜一眼,轻移莲步,袅袅婷婷的去了。
鸳鸯走后,贾政又劝告了贾瑜几句,最后道:“以后你们二人一处上学,要互相帮助,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寻我。”
贾宝玉和贾瑜欣然领命,出了梦坡斋,贾宝玉拉着贾瑜的手道:“且去我那认个门。”
贾瑜不好推脱,只好同意。
“袭人!袭人!来了贵客,且把那枫露茶取出来待客。”
一进院门,贾宝玉就开始摇人,未几,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应了一声。
进了屋,从里间走出五七个丫鬟,贾宝玉指着贾瑜笑道:“他是东府的贾瑜,你们叫他瑜二爷便是。”
那几个丫鬟一起福了礼,口称:“奴婢见过瑜二爷。”
叫袭人的丫鬟看了贾瑜两眼,微微点头,走上前指着贾宝玉的腰间道:“每次出门都给二爷系好了玉佩香袋,可有哪一次是完整回来的?不消说,定是被茗烟那几个野小子给哄了去,二爷便是大方不放在心上,也须为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想想,倘若让太太知道了,岂不责怪我们看顾不好二爷?”
望着眼前这个不停抱怨的丫鬟,贾瑜心中好笑,想这贾宝玉房里那么多丫鬟,真敢用这种语气和贾宝玉说话的怕也只有这个袭人和晴雯了吧,不过袭人倒真的是因为关心贾宝玉,而那个晴雯则是天生的牙尖嘴利,轻易饶不得人。
“左右不过一些小玩意,值当什么?你若是怕被他们哄了去,下次我出门不系便是了。”贾宝玉很显然是习惯了这些话,也不在意。
贾瑜喝了一口原著中大名鼎鼎的枫露茶,果然是香如兰桂,味似甘霖,悠远绵长,回味无穷,不禁赞道:“好茶!”
贾宝玉笑道:“瑜哥儿若是喜欢,不妨带一些回去品鉴,我素日里用的少,放在我这里也是糟蹋了,袭人,把剩下的枫露茶都包好,走时给瑜哥儿带上。”
......
贾珍在梦坡斋又被贾政端着族叔的架势告诫了几句,心中郁闷的不行,草草的商量完明天的章程后,黑着脸回到了宁国府。
后宅,一个二十许的年轻妇人和两个小丫鬟正在做着女红(gong),见贾珍进来,那年轻妇人起身笑道:“老爷回来了?”
这妇人是贾珍的续弦,宁国府目前的当家太太尤氏。
贾珍嗯了一声,问道:“前段时间听你说你老娘和两个妹妹要来京城,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尤氏笑容一滞,小心翼翼道:“许是还没有启程吧。”
贾珍闻言瞥了她两眼,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出去了,只留下心中五味杂陈的尤氏,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
临近中午,贾瑜并没有想在贾宝玉这用饭的意思,起身告辞,贾宝玉见留他不住,只好说闲了便来他这里说话,他觉得贾瑜说话很有意思,还好听,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只可惜,贾瑜不这么想。
出了荣国府,贾瑜轻车熟路的回到了住处,看着破旧的小屋,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先是给父母的灵位上了两柱香,想起还没有用午饭,索性收好银子,出去逛逛,一方面是想熟悉一下京城,另一方面也能祭一祭五脏庙。
此时此刻,世界上最繁华、最热闹、人口最多的城市,不在黑暗的欧洲,不在沉睡的美洲,也不在任何没有孕育过文明的大陆,只在贾瑜的脚下。
大梁的京城,盛京。
这里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汇集着全天下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鱼龙混杂,卖祖传秘方的、看面相算吉凶的、打把事卖艺的、说书的、卖唱的,形形色色,无奇不有。
街道两边全是茶楼、酒馆、当铺和各类大小作坊,街头巷尾还有不少卖各色吃食的小商贩,有卖羊汤的、卖烧饼的、卖冰糖葫芦的、卖烤红薯的等等,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没有的。
往来的行人也不尽相同,有的提着鸟笼、衣着华丽,有的拿着破碗、衣衫褴褛,也有的神行猥琐、欲行不轨,更有的腰悬利刃、虎视眈眈。
甚至还有还有插标卖首的、卖身葬亲的,真真是繁华和悲惨共存,理想和现实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