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陵皱起眉头,不大理解,蔚岚没有说话,谢子臣见话题歪得远了,终于道:“时辰晚了,魏丞相也累了,陵将军请回吧。”
“现在还早……”
“请回。”
谢子臣果断开口送人,目光如刀一般扔了过去。同时伸手去扶蔚岚。蔚岚如今身体不好,坐这么久的确也累了,而且话说到这里,她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便也挥了挥手,同桓陵告别。桓陵呆呆看着两个人远走去,有些不大理解,总觉得这两个人看着怪怪的,便同旁人道:“你们觉不觉得魏将军和谢大人的气氛怪怪的?”
“嗯?怎么怪怪的?”
“就是感觉……”桓陵皱着眉头,看蔚岚同谢子臣谈笑风生,谢子臣小心翼翼搀扶着她,随时关注着四周,甚至跨门槛时连衣摆都帮她提起的模样,桓陵有些不安道:“感觉两个人像是成亲好多年一样。”
周边人:“……”
怎么敢说这种话,害怕,超级害怕。
蔚岚同谢子臣一起出了宫,上了马车后,终于出声来:“不开心了?”
谢子臣面色平淡,抬眼看她:“你打算什么时候退隐?”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听谢子臣道:“阿岚,这不是你的时代了,朝堂上都是男人,你在一日,便要面临这些,我不可能天天守着你,你也不能真的就这样天天混在男人堆……”
“滚出去。”蔚岚冷声开口,谢子臣微微一愣,随后抬眼看她。
蔚岚目光冰冷,小扇指着门前,冷声道:“下去!”
“所以你就打算待在这个位置上,一辈子呆着了?”
谢子臣静静看着她:“不介意我怎么想,也不介意天下人怎么想。你也不打算有孩子,不打算与我成亲,就打算让天下人都以为我们两个是断袖,成天鬼混在一起?”
“你介意?”蔚岚冷笑出声来:“那当初不知道我是女人的时候,你又不介意?”
“我介意。”谢子臣果断开口:“如果只是名声,如果只是要和你没名没分过一辈子,我可以忍耐,也可以不介意。可是要我看你成天混在一群男人里,蔚岚,我是也是个男人,我介意。”
“那你可以走。”蔚岚微笑起来,温柔道:“我不拦你。谢子臣,我不可能离开朝廷,这一点你要清楚。你介意,那是你的事,如果我介意你混迹朝廷,你会放弃你所做得一切,然后退到我身后来吗?”
谢子臣微微一愣,看见蔚岚苍白面容上的笑容。
仿佛是哭一般的笑容。
“你以为,我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当一个谢夫人?谢子臣,”蔚岚拉开自己的衣衫,露出肩头累累伤口。
“我身上都是伤口,我七岁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拼命努力。我如此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我十二岁上战场经历腥风血雨,我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你今日竟然让我就为了一个男人退下来?你不觉得可笑吗?”
“女儿志在四方,你愿意,我可以娶你,你要走,我不拦你。”
“那我要是毁了你呢?”谢子臣冷声开口,他捏紧了拳头,气得手抖。
都已经到了今天。
都已经到了如今的局面,蔚岚口口声声说着爱他,口口声声说着信任他,结果在权势和他之间,却是毫不犹豫仍旧是选择了权势。
她让他走,居然都能说得如此冷淡从容。
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真的爱我吗?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她的防备,她的不信任纷纷涌了上来。苏城的话回响在他脑中。
“谢大人,这样天大的秘密,阿岚一直瞒着你的对吧?”
他本想不在意的。
他告诉自己,过去不重要,他该往前看,所以他把这件事压下去,和她插科打诨。可是他清楚知道,这件事,又怎么能不在意?
他将所有的事都告诉她,他没有任何隐瞒,他如此坦诚、如此真挚爱着这个人,可这个人却可以毫不在意冷眼旁观他的挣扎与辛苦。
他花了那么长时间和精力却接受蔚岚是个男人这件事,这样的努力,这样的他以为应该算得上真诚的感情,在蔚岚的心里,大概什么都不是吧?
所以才可以不珍惜,不在意。
谢子臣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蔚岚,报复性一般开口道:“我若将你是女人的事说出去,你要如何?”
听到这话,蔚岚满不在意一笑。
“成王败寇,”她淡道:“子臣,你若真的要这样做,你以为有多少路可以给我选?”
“那你要选什么路?”
“子臣,有些问题不要问,”蔚岚轻声呢喃,仿若情话:“伤人。”
“蔚岚!!”谢子臣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吼出声来:“你没良心!”
“那你要我怎么样有良心?”蔚岚依靠在墙壁上,静静看着他:“一定要我折了我的翅膀和羽翼,一定要我退到你身后,一定要我放弃一切,这才叫我有良心?”
蔚岚也压不住情绪,怒喝出声:“谢子臣你扪心自问,换你你能做到吗?!”
“你骨子里,还当我是这个世界的女人对吧?”她冷笑出声来:“还想着,我进朝堂,我当世子,我走到今天都是迫不得已,都是迫于局势,都是因为作为女人太悲惨我要争取自由,都是为了护着长信侯府或者保护他人,我不是自愿的,我也没什么野心,一个女人能有什么野心呢?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格局呢?丈夫是她的天,她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生儿育女,谋取丈夫的欢心,你心里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谢子臣没说话,他不能否认。
再如何尝试理解蔚岚,他也无法去想象,一个女人真的如一个男人一样活着。
蔚岚微微一笑,嘲讽道:“没事,我理解,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这么想。”
“一个男人,能有什么野心呢?宠宠便能忘了自姓什么。这样的想法我也曾经有过,甚至放在你谢四公子身上,所以我才会想着,你一个庶出好控制,我追求你,早晚能迎娶你过门。”
“可是子臣,”蔚岚叹息出声来,有些疲惫道:“我已经改了。这么多年,我陪伴你们成长,我看着你们的人生,看着阿韶这样的人能为自己的信念慷慨赴死,我便明白,理想和野心从来不分男女,而爱情和婚姻也绝非必需。”
“子臣,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呢?”
“我明白。”谢子臣沙哑开口:“可是我忍不了。看着你和他们把酒言欢,看着他们觊觎你的目光,看着你们勾肩搭背,我忍不了。”
“而你能这么平淡,这么冷静,这么从容的让我走,”谢子臣抬头直视着她,红着眼道:“我更忍不了。”
蔚岚微微一愣,谢子臣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看着这人平静的神色,居然就觉得这样委屈,他红着眼睛扭过头去,觉得再多呆片刻,眼泪就要落下来。
他叫停了马车,掀起帘子道:“我走了。”
说完,他便跳了出去,蔚岚没有说话,她静静坐在马车里。
他以为她从容冷静,可她也只不过是习惯罢了。
让他走,她也会舍不得,也会难过,可她能又什么办法呢?
女扮男装进入朝堂,不正常的是她,所以要面临更多困难,更多问题的,也是他。如果他不能接受,她也不可能真的为他断了臂膀。
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这是底线。一个有野心,有理想的蔚岚,才是她自己,如果她愿意为了谢子臣放弃自己的信念和人生,那她还是蔚岚吗?
为了一份爱情失去自己,这样的爱情再美好、再珍贵、再醉人,她都宁愿不要。
蔚岚有些疲惫靠在马车上,马车行了片刻,突然有人拦住了马车。蔚岚皱了皱眉头,听外面人道:“魏世子,三殿下想见见您。”
蔚岚神色一凛。如今苏城被关在天牢之中,却还能让人同她传话,可见他的能耐。
“殿下见我,是想做什么?”
苏城捅那一刀,伤口至今还疼着,蔚岚不得不提防这个人,万一是把她骗过去同归于尽呢?
这个人什么干不出来?
“殿下让您放心,”侍卫道:“他不会害您,是有重要的事想同您说。”
蔚岚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去吧。”
而后马车的方向就换往了天牢,行了一炷香的时间,蔚岚终于到了牢狱之中。
苏城虽然败了,但余威犹存,在牢狱之中活得也还可以,倒也没有太过狼狈。蔚岚过去的时候,他穿着一贯红色袍子,带着金冠,端坐在牢狱中,静静等着她。
蔚岚挥了挥手,让所有人下去之后,站在牢房门前,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待苏城,她始终是有几分愧疚的。苏城是真心待她好过,她自己心里清楚;他也是真心爱慕过她,她也清楚。正是因为清楚这些,所以背叛苏城之后,这么久以来,她都不敢见他。
倒也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以苏城的性格,的确不适合做一个君主。
只是有时候,无论对方是好是坏,当他拿着真心一心一意付出给你的时候,总是难免有几分动容。于是蔚岚也不过就是吩咐了人不要为难他,多照顾一下他,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了。
苏城瘦了许多,神色间却不显憔悴,仿佛还是当年初见时的王公贵族,看上去风流高贵。
他盘腿坐着,蔚岚也就不在乎地上干净与否,坦然坐下,而后微笑道:“殿下。”
“我请了你许多次,你都没来,是谢子臣拦了吧?”苏城眼中一片了然,蔚岚笑了笑,有些疑惑道:“殿下坚持见我,是想做什么呢?”
“也没什么,”苏城静静看着她,温和道:“一直以来想和阿岚好好说几句话,然而你我之间的关系,不是君臣就是敌人,这么多年,竟也没有好好说过几句,每次我想想,便觉得十分遗憾。”
蔚岚不说话,静静听着,苏城注视着她,慢慢道:“我喜欢阿岚,许多年来,一直喜欢。可最初的时候,我年少,越是喜欢阿岚,便越是不敢说出来,只想欺负阿岚,吸引阿岚的注意。”
说到这些往事,蔚岚不由得笑了,想起当年还在学堂时,苏城总是对她不满的模样。
“那时候的殿下,总是一面骂着在下,又一面帮着在下,很多时候在下都不知殿下对在下,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了。”
“那你为何不问呢?”
“我问了,那时候的殿下也未必给我正确的答案吧,那我问了又做什么呢?”
“也是,”苏城点点头,有些苦涩道:“我也是花了那么长时间,才知道,原来我喜欢阿岚。”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露出温柔的神色来:“在下十分感激殿下的喜欢。”
“可你不能回应。”
苏城接了下一句,蔚岚没有说话,这是她对爱慕者基本的尊重。
就算不爱他,但也不该去践踏这份心意。
“阿岚,”苏城叹息出声:“如果你能不要这么温柔,那该多好。”
蔚岚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慢慢道:“对不起。”
苏城这份感情,是她有错在先。
不该在年少无知的时候随意拨撩别人,无论苏城是怎样一个人,在对她的感情上,苏城并没有错。
苏城没有接话,沉默片刻后,苏城叹息道:“往事已矣,便这样吧,我请阿岚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殿下请说。”
蔚岚郑重开口,苏城慢慢道:“我希望阿岚能帮我保住上官家和我的家人。”
蔚岚不由得呆住,苏城拜托她,她以为只是一些小事,但保住上官家和他的家人这样的事,早已不是她做主的了。蔚蓝不由得皱起眉头:“殿下……”
“我有私军三万。”
苏城淡然开口:“还有私库在外,私库中的兵器钱粮,足够这三万军队支撑三年。除此之外,我还有遍布各地的暗线。”
听到这些,蔚岚郑重起来,一扫来时散漫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