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快跑。”江蓉忙不迭的拉住阿若,“太丑了,不能看,快跑。”
“不能看,快跑。”江苗也拉住阿若,三个小姑娘一路惊呼着跑出去了。
吴氏和她的两个侄子当场石化,目光痴呆,彻底被三个小姑娘打败了。
“对不住,失陪。”江蕙忍着笑和吴氏告辞,步子轻盈的走了出去。
阿若牵起灰灰,“快跑快跑,里面有个人比你还丑,都没法看了呀。”
灰灰愤怒的咆哮,似乎是在提抗议。
文氏本是气得不行,这时脸上却绽开一个愉悦的笑容,“二嫂,小孩子不会做假,说话就是这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二嫂,我先告辞了,以后若是你两个侄子再上门,可要事先跟我说了,我好设宴款待。若是再像这次一样,蕙蕙到了你这里,才发现你这里有两位令侄,还是两位能把孩子们吓跑的令侄,你说多不好。”
吴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文氏一笑,翩然而出。
窗外传来文氏和江蕙的说话声,三个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灰灰的咆哮声,吴氏和她的两个侄子又羞又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了这里,吴氏和她的娘家已经很丢人了。到了晚上,更令吴氏、吴家羞愤难忍的事发生了:安远侯差了一个管事到吴家,这管事胖呼呼的,见了秦氏就是一脸笑,说安远侯府有几个外掌柜,其中一个掌柜的姓杨,杨掌柜家里有两位爱女,人品相貌那都是数得着的,有意说给吴勉、吴励为妻,问秦氏意下如何。
“你们,你们……”秦氏差点儿没气死。
安远侯不愿意嫁女儿也就算了,却特地差人来给吴氏兄弟说个掌柜的闺女,这分明是说吴勉、吴励只配和安远侯府的下人结亲,这可有多欺负人?
可怜秦氏年事已高,生了这场大气,当场便背了过去。
可怜啊。
☆、058
秦氏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 额头滚烫、意识模糊,时不时的抽搐,时不时的哀叫, “十万两银子啊, 白花花的银子啊,那本来应该是我们吴家的啊……”
吴励在安远侯府被三个小姑娘严重打击了自尊心, 本来是个自命风流的少年郎,现在目光痴痴呆呆的, 一天到晚照镜子, “我丑么?我丑么?”
吴勉原本是个闷头读书的好学生, 只是严肃了些,不大随和。从安远侯府回来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连走路都是直挺挺的,晚上若是看到了他,十个人当中准有九个人以为他是鬼。
吴氏的哥哥们既要服侍生病的母亲,又要担忧大异往常的儿子, 还要忍受安远侯的蔑视,又气又急,又惊又怒, “都怪妹妹。她给她娘家出了这么个主意,结果吴家非但一点儿好处没捞着,还这样了!”
吴氏的大哥亲自去找吴氏,破口大骂, 把吴氏骂得狗血淋头,面无人色,摇摇欲倒。吴氏自觉理亏,知道若不是自己多事,吴家不至于这么惨,只好忍气吞声的听了,末了又拿出一百两私房银子给她大哥,说是给秦氏治病补身子用的。
好容易打发走了吴大爷,吴氏浑身疼痛,连衣服也不换便倒在了床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流落。吴氏觉得委屈极了,她可是一片好心呢,江蕙太凶了,嫁不出去,吴家穷,需要江蕙的嫁妆,她明明是做好事,想给江蕙找个好婆家,给吴家娶个阔媳妇,一箭双雕,一举两得,为什么最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两头不落好,两头不是人呢。
江峻博深夜才回,吴氏还没睡,红肿着眼圈拽着江峻博诉苦,“就算我这个媒做得不好、不应该,侯爷回绝了吴家,也就是了。他特意差人到了吴家,给吴勉、吴励说了个掌柜的闺女,这是何意?我吴家的少爷再不成器,难道会娶侯府下人的女儿么?他这是在狠狠扇我们吴家的脸啊。”
江峻博甩开吴氏,一脸烦燥,“都是你出的主意,你还有脸说!”
吴氏咬咬嘴唇,眼中闪过丝恨意,旋即又是老实巴交的模样了,“二爷,我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么。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直赋闲在家,没什么正经差事,没什么前途,我心里为你有多着急,你知道么?我想把蕙蕙说到吴家,为的也是吴家有了钱,不会亏待咱们,我娘会拿出钱来替你捐官的。”
“当真?”江峻博听到秦氏要替他捐官,神色略微缓和。
吴氏忙道:“自然是真的。二爷,我和你夫妻一体,你好就是我好,你发达就是我发达,举世之上,最盼着你好的人就是我了,再没有第二个!”
江峻博一直绷着的身子松驰下来,叹气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想江老太爷、安远侯明明是他的亲人,却不肯提携照顾他,吴氏虽没啥本事,却一心一意为他着想,觉得吴氏更好、更亲。
吴氏见江峻博语气软和了,心中一喜,垂泪道:“我祖父昔日也曾经是老太爷的老师,就算不看着我,看在我已经过世的祖父面子上,也不能这么寒碜我们吴家啊。二爷,依我的愚见,你不如去向老太爷哭诉一番,就算不能为我们吴家扳回颜面,也能为咱们二房捞些好处。”
“有道理。”江峻博动心了。
当初江家和吴家之所以会结亲,就是因为吴氏的祖父曾是江老太爷的老师。江老太爷一向尊师重道,安远侯竟然让吴勉、吴励和下人结亲,这是公然侮辱吴家,江老太爷若是知道了,一定不答应。
江峻博第二天便找江老太爷告状去了。
江老太爷正在田里拨草,江峻博只管说,他只管拨,手下不停,江峻博长长的一番话说完,江老太爷已把一龚青菜地里的野草拨了个精光。
江老太爷拨完草,顺手拨了个胡萝卜塞到江峻博手里。
江峻博不懂江老太爷是啥意思,手里举着个满是泥巴的萝卜,满脸为难之色。
江老太爷道:“你大哥有时也会到这儿看我,你知道他会怎么做么?他会蹲下来和我一起拨草,并不会我拨草,他在旁边看着。”
江峻博脸上热辣辣的。
刚才他不就是这样的么?江老太爷干活儿,他在旁边看着,外加啰啰嗦嗦的一直说个不停。
江老太爷指指江峻博手里沾满泥的胡萝卜,“我要是塞个萝卜到你大哥手里,他直接便拿到溪水里洗净了,然后坐下来和我一起吃。”
江峻博总算还没傻到家,忙拿着胡萝卜跑到溪水边仔细洗干净了,满面羞惭的递给江老太爷。
江老太爷摆摆手,“给你的,你吃吧。二郎,你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可这回我不向着,也不向着吴家……”
“爹,您不能偏心大哥啊。”江峻博着急的打断了江老太爷,“我知道大哥有出息,我无能,可我也是您的亲生儿子。”
江老太爷道:“我不偏心你,也不偏心你大哥,我偏心蕙蕙。蕙蕙这孩子又懂事又孝顺,我是心疼她,才会担忧她的婚事,你和你媳妇却想到哪里去了?难道我家蕙蕙没人要,要屈就吴家小子?”说到这里,一向慈爱温和的江老太爷神色严厉。
江峻博狼狈之极,伸手擦擦额头,“爹,吴家也是书香门第,正经人家,和咱们江家门当户对的,吴家两个孩子各有各的好,不算委屈蕙蕙。”
“这还不算委屈蕙蕙。”江老太爷都气笑了,“吴家之前跟你提过你闺女,你不什么不答应?你闺女看不上的人家,不算委屈蕙蕙?”
江峻博后背全是汗,吱吱唔唔,“这个,这个,爹,我不答应那不是因为吴家穷么,吴家没别的毛病,就是穷,可蕙蕙有钱,那吴家穷不穷的也就无所谓了……”
“原来蕙蕙有钱,便可以嫁穷人了。”江老太爷这好脾气的人也被江峻博气着了,伸手拿过一枝竹杖,在江峻博脚面上敲了一记,“我蕙蕙是嫁人,不是济贫!”
江老太爷这下子用的力气不小,江峻博一阵巨痛,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爹,您老人家怎么学会打人了?”江峻博龇牙咧嘴。
“我早就该打你。”江老太爷用力大了,自己累的喘粗气,“要是能打醒你,咱们一家人还好生生的聚在一起,这自然是爹最愿意看到的。要是打不醒你,你就别在京城呆着了,给我滚回老家去,别在这儿给你大哥添堵。你大哥他容易么?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蕙蕙回家了,你是他亲弟弟,帮着吴家算计他的亲闺女……”
“爹,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江峻博听到“滚回老家”,心里一凉,头皮发麻,语气登时软了。
他在京城虽说没有官职在身,不够威风,可有安远侯这颗大树还是好乘凉的。老家穷乡僻壤的,哪有京城热闹繁华,让他回老家,还不如一刀杀了他干脆。
江老太爷性情温和,江峻博服了软,江老太爷也就算了,叹气道:“爹不盼着你有大出息,能平平安安的就行。二郎,你以后莫要生事,咱们一家人团聚,自是最好不过。”
“我都是被吴氏给挑唆的。”江峻博满脸通红,低低的说道。
江老太爷抬头向天,想了好一会儿,神色怅然,“当年你岳祖父在世的时候,江吴两家结下的这门亲事。你岳祖父是饱学之士,为人正直,我想他家的教养必定是极好的,谁知……唉……”长长一声叹息。
吴先生什么都好,只是为人似乎有些迂腐,不善教育儿孙。他儿子平庸,毫无建树,孙子不只没本事,而且人穷志短,越来越猥琐,到了今天,江老太爷心中隐隐生出悔意,后悔当初为江峻博娶了吴氏进门。
“爹,那儿子以后怎么办?难道就一直在家里闲着么?”江峻博向老父亲求情,“您跟大哥说说,让他出面给我谋个差使吧。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一天天的无所事事,毫无作为。我还是出去做官吧,哪怕小官也可以。”
“做官?”江老太爷咪起眼睛,目光从江峻博脸上掠过。
他一向是位慈爱的父亲、祖父,这时目光却凉幽幽的,没有丝毫暖意。
江峻博心里打了个突突。
他满脸陪笑看着江老太爷,心中惴惴。
良久,江老太爷收回目光,远眺前方,“不适合做官的人,硬要做官,恐怕不光害了自己,还会祸及家人。二郎,你不是做官的料,死了这条心。”
“是,爹。”江峻博唯唯。
江峻博回去之后把吴氏狠狠斥责了一通,吴氏又羞又气,卧床不起。
江芬心疼吴氏,心不解带在床前服侍,江莲心里却像火烧一样,唯恐吴氏一直病着不起来,误了她的好事。她前些时日去参加了营阳侯府的雅集,虽然没有太露风头,却也得到了几位世家夫人的注意,结交到了几位闺秀,眼看着安远侯府今年最大的宴会就要开始了,吴氏若这时候一病不起,那还得了?
江莲心急如焚,跟她生母孙姨娘说了。江峻博正生吴氏的气,天天到孙姨娘这里来歇宿,孙姨娘乘机向江峻博诉苦,“可怜三姑娘是庶出的孩子,打小不受太太待见,出门总不肯带她。三姑娘一直闷在家里不得出门见人,再好的人才也埋没了。以前三姑娘年龄小,倒也不要紧,现在一天天的大了,该说婆家了,还整天闷在院子里不出来,谁会认识她?谁能知道她的好?府里就要大宴宾客,偏偏太太这时候病了,三姑娘要在太太身边侍疾,大好机会,只能错过了。”
江峻博觉得有理,“你说的对。不光莲莲,还有芬芬,两姐妹都不能被吴氏带累。”忍气去找吴氏,劝了吴氏一回,吴氏叹气道:“二爷说的是,府里这回把老亲旧戚全请来了,芬芬是不应该陪着我,出去见见客人,才是正理。”借口说她的病可能会过人,不许江芬过来服侍她。
吴氏借口她的病可能会过人,不光是不想耽误江芬,也是因为不想见人。到了宴客的时候,亲戚们知道她病了,肯定会有相厚的人家会过来探病,吴氏这个时候可不愿见人,宁愿躲着这些夫人太太了。
江芬既然不去服侍吴氏,江莲自然也不用去,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
到了安远侯府宴客的这一天,车马盈门,宾客云集。
芙蓉园鲜花盛开,风景正好,是招待和江蕙同龄少女的地方。江蕙已经搬到蘅芷轩居住,蘅芷轩和芙蓉园打通了,少女们对江蕙和江蕙的新居都很好奇,各自随意走了走,见蘅芷轩遍布各色香草仙藤,或牵藤引蔓,或垂檐绕柱,或萦砌盘阶,气味清雅异常,芙蓉园则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俱是赞叹。
园中搭有戏台,客人可以看戏,也可以到亭台水畔临流赋诗、作画,想要钓鱼、打牌也无不可。若是什么也没想做,只想三五好友闲聚谈天,也可以到假山上的凉亭中凭栏远眺,品茗小坐。
江芬自以为诗词上有些天赋,已经按捺不住,连做三首诗了。
“大表妹,二表妹诗词上已是这样的造诣,你这做姐姐的想必更了不起了,是么?”苏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苏月如含笑问道。
苏老夫人娘家只有一个弟弟,已于十年前病逝。这苏月如是苏老夫人弟弟的孙女,在苏家排行第五,面如银盆,眼如水杏,看上去端庄秀丽,温柔得体。
江蕙不知怎地,想到这位是苏五姑娘,有点想笑,但彼此初识,很不熟悉,不便造次,竭力忍住了,微笑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我都不能,打牌倒是可以,不过我之前在山里玩的是一种纸牌,京城没有。”
“江大姑娘,你不会也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吧?”一位江蕙不大认识的、大约十三四岁、身穿淡蓝蜀锦衫子的姑娘睁大了眼睛,看样子有些失望,“我有位伯母,昨天才训过我,说我是女孩儿,只要会做女工、会管理家务就行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是女子的本份,不可涉足。你是不是和我那位伯母想法一样?”
“当然不是了。才华不分男女,女子不拘善赋诗还是善作画,抑或是棋力高明,琴艺高超,在我看来都是很值得称许、羡慕的。”江蕙彬彬有礼。
蓝衫少女不解,“那你怎么什么都不擅长啊?”
江蕙道:“我也有长处,不过不是这些罢了。我骑术尚可,箭术也过得去,小时候爹爹教我兵书战策,我也学得很快。”
蓝衫少女张大了嘴巴,“可是,可是这些不是女孩儿应该会的啊……”
江蕙嫣然,“你这样想,和你的伯母又有什么分别?你伯母觉得女孩儿应该只学女工、管家,你觉得女孩儿不能学习骑术、箭术和兵法,你和她看上去不同,其实殊途同归。”
蓝衫少女发了会儿呆,忽然伸手捂住脸,好像很不好意思。
苏月如一直很有兴趣的在旁看着,这时抿嘴笑笑,伸手拉那蓝衫少女,“阿清,别这样,没人笑话你。”
蓝衫少女放下手,调皮的一笑,对江蕙道:“大表姐,你或许不认得我,但一定认得我弟弟。”
江蕙恍然大悟,“你是李家的姑娘。”
“你怎么知道的?”蓝衫少女有些惊奇。
江蕙微笑,“利表弟常常到我家来,和我弟弟妹妹很熟络。你说我一定会认得你弟弟,我想应该就是他了。苏家表姐又唤你阿清,那便更加没错。”
李利就是阿若口中“顺顺利利”的利利了,李利还有一个姐姐,叫李清妍,江蕙只知道名字没见过人,却很快猜出来了。
李清妍很高兴,“大表姐,我以后要常常找你玩!”
“是我的荣幸。”江蕙彬彬有礼。
坐在水池畔钓鱼的几个姑娘咬着耳朵,“听到没有,江蕙诗词歌赋上不行,会骑术,会箭术,会兵法。怪不得传说她很凶,看来传言不虚啊。”“就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又是骑马又是射箭的,太不温柔了。”“说起来她是安远侯府的大姑娘,父亲是安远侯,继母是丹阳郡主,丹阳郡主宠爱她,视如己出,她又长的挺美,乍一看上去是位美人。可禁不住她太凶了啊,我看没有名门公子敢向她求婚的,都害怕她。”“我看也是。”
姑娘家还是要温柔端庄,贤淑善良,像江蕙这样蛮横凶残的姑娘,王孙公子,望而却步。
☆、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