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悠然道:“你想写什么诗文向朕求情么?也好,朕便依了你。”命内侍取纸笔给淮王。
皇帝在殿里踱了半个圈,再回来时,只见淮王字已写完,似乎还提笔画了些什么,“小火,你不光写字,还画画么?看你能不能打动朕。”
淮王把他刚刚写好的字贴到了脸上,“您瞧瞧。”皇帝展目望去,差点儿没气乐了,只见淮王两边脸上各贴着张字条,“爹,儿子求您了”,字体稚拙,像小孩子随手涂鸦。
“羞不羞,小火你羞不羞。”皇帝大摇其头,“这么大的人了,脸上贴条。”
“您不是让我央求您么?我这是依您的命令行事。”淮王面不改色。
“不成,没打动朕。”皇帝还是摇头。
“那换这个。”淮王快手快脚的把字撕下,换了另外两条。这回不是字了,是画,泪珠一行一行的,大颗大颗的,淮王贴上这个,装出幅可怜模样,“父皇,我都哭了……”
淮王这两行泪画得太逼真了,样子也装得太像了,皇帝瞧了又瞧,终于忍不住纵声大笑,“小火啊小火,你也有今天!这下子你知道厉害了吧,骗你爹可不是白骗的,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爹,小火以后不敢了。”淮王这会儿乖巧得不像话。
皇帝笑吟吟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起来吧,别跪着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意骗你爹。小火,爹是不跟你一般见识,要不然在你脸上抽两下,瞧你怕不怕。”
淮王顺势站起身,扶皇帝到榻前坐下,“我不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是我亲爹,我这张脸是我自己的,也是您的。您哪舍得打我,那岂不是伤害您自己么?”
皇帝粲然,“油嘴滑舌的臭小子。”
淮王趁机道:“我央求过您了,能娶媳妇了吧?”说到娶媳妇三个字,他有些扭捏害羞。
皇帝怫然,“你年纪才这么小,不急着成亲。”
淮王也不高兴了,“方才是谁说我已经这么大的人了?父皇,我一会儿是这么大的人了,一会儿年纪才这么小,您倒是给句准话,我到底是大还是小。”
“朕一言九鼎,说你大你就大,说你小你就小。”皇帝不慌不忙。
淮王算是没脾气了,仰头向天。
皇帝笑咪咪看了淮王半天,忽然板起脸,“小火,你是哪年哪月哪天对峻熙的女儿生出爱慕之心的,老实招来。”
提起江蕙,淮王俊脸微红,低声道:“父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喜欢上她的。我一开始以为是替阿颢解围,后来以为是孝顺皇祖母,再后来以为是替父皇分忧,直到今天,我才……我才……”
皇帝一乐,“朕却一直以为,你是和李颖打架了,气不过李颖,所以一再帮江蕙。小火,你不光把你自己给骗了,朕也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父皇,那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啊。我是您的亲生儿子,敬您爱您,哪敢骗您呢?”淮王在皇帝膝前跪下,神色诚恳。
“那么,你母后呢?”皇帝凝视淮王,缓缓问道。
淮王要娶的人是江蕙,不光皇帝不知道,杭皇后更是一无所知。
“父皇,母后似乎没有您这么疼爱我。”淮王苦恼又迷惘,“母后提起我的婚事,总说苏相之女如何如何好,可我见了那位苏姑娘根本一点感觉也没有,在母后那里我不止一次见过她,可我连她的样子也记不住。我跟母后委婉提起过,母后不以为然,还是夸奖苏相之女有多美丽多温柔。我就不明白了,一张我根本记不住的脸,能有多美丽?”
“男人眼中的美女,和女人眼中的美女,自然有所不同。”皇帝笑,“你母后眼中的美女,你却毫无感觉,这也是人之常情。”
想到杭皇后推荐给他的那些所谓美女,皇帝不由的摇头。
皇帝对杭皇后的审美没啥信心。
“父皇,您是真心疼我的。”淮王信赖的看着皇帝,“我全靠您了!”
“臭小子嘴真甜。”皇帝似笑非笑的骂道:“你还在朕面前装可怜呢,你都打着朕的旗号到安远侯府求过婚了,朕还能拆穿你的谎话不成?真要是那样,你必受重责。小火,你是摸准了朕的心思,知道朕不忍心罚你,才敢这么胆大妄为的吧?”
“哪有,我一开始真的是心疼您的内库银子,一心为您着想。”淮王信誓旦旦。
皇帝被淮王逗得展颜一笑。
淮王道:“您让我向您解释央求,现在我解释清楚了,也央求过了,父皇您看……”
皇帝怡然自得,“今天先到这里吧。”
淮王不甘心,“父皇您的意思是,今后我还要继续么?”
“臭小子,你以为呢?”皇帝一笑,“你欺骗父皇这么大的事,难道就这么轻轻松松蒙混过关了?”
淮王明亮的双眸星光闪闪,“那,那我娶媳妇的事……”
淮王神情太迫切了,皇帝不忍心再逗他,清了清嗓子,道:“四个求婚者公平比试文才和武功,获胜之人,朕当场赐婚。”
☆、070
到安远侯府求婚的总共四个人:何泉最先到的, 紧接着便是淮王、潞王、郑王。何泉是文弱收生,骑术、箭术、武功一窍不通,潞王和郑王才华远远及不上淮王, 所以皇帝命令他们比试文才武功, 其实就是变相的支持淮王了。
淮王喜形于色,“多谢父皇!”
皇帝一脸嫌弃, “瞧瞧你这样子,傻得简直不能看了。小火, 你小时候是个聪明孩子, 长大了倒越变越憨了。”
“那我出宫建府, 不烦着您了。”淮王趁机道。
皇帝嗤之以鼻,“你想的美。小火,就是因为你变憨变傻了, 朕才要留着你,多教导你,省得你越长越歪,出去丢朕的人。”
“我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淮王委屈。
皇帝斜睇淮王, “你爹不点头,你能成亲不能?”
淮王吓了一个激灵,忙表态道:“父皇, 孩儿留在宫里不走了,朝夕听您的教诲。”
皇帝这才满意了,“这样才对嘛。你才十八岁,还没行冠礼, 还是个孩子,急着出宫做什么?还是留在父皇母后身边,等你长大成人之后再说吧。”
淮王唯唯,“是,不急着出宫。”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内侍来报。
皇帝乐了乐,意味深长的看着淮王,“小火,你今天做的事如果朕要追究,便是重罪,知道么?你母后知道了,一定非常担心。”
淮王心怦怦跳,“父皇您的意思是……”
皇帝勃然变色,从御案上拿起一个重重的砚台冲淮王砸了过去,吼道:“李颎,你大胆!”
“砸得这么准。”淮王吓了一跳,“要不是我身手敏捷,这会儿已经躺地上了……”
大殿里“咣当”一声巨响,振聋发聩,殿外的人听在耳中,都是心中一凛。
淮王狼狈的从殿里冲出来,手捂着脸颊,额头依稀有一道红肿。
“小颎。”杭皇后缓缓拾阶而上,见淮王这样,大惊失色。
杭皇后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很好,皮肤依旧紧致,细腻白皙的面庞如满月一般,风度仪态更好,雍容华贵,但她毕竟是位母亲,见淮王受伤,脸色登时变了。
“母后,我没事。”淮王含混的说了一句话,转身溜了。
“小颎。”杭皇后转身呼唤,淮王已跑得远了。
“娘娘莫气,淮王殿下准是这会儿有些狼狈,怕您看到了心疼,所以才会故意躲着您的。”杭皇后身边一名口齿伶俐的女官忙劝道。
“这个倔脾气的小颎。”杭皇后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童内侍满脸陪笑的自台阶上小跑下来,“皇后娘娘,您先回去吧。这会儿陛下心情不大好,谁也不见。”
杭皇后道:“陛下是生淮王的气么?”
童内侍一脸为难,“也不是。陛下和淮王殿下父子之间……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
童内侍这么说,鬼才会相信他。
杭皇后更加担忧了。
殿里传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明显是重物落地,应该是皇帝生气在砸东西。童内侍等人都吓得直啰嗦。杭皇后忧心忡忡,“陛下气坏了龙体可不成啊。”想进去劝劝。
童内侍忙陪笑劝阻,“皇后娘娘,陛下正在气头上,这会儿恐怕是不好劝。不如皇后娘娘您先回去,等陛下气消了之后再来。若能带淮王殿下一起过来,让淮王殿下跟陛下认错赔罪,那便更好了。”
杭皇后听着也有道理,况且皇帝现在正生气,谁也不见。她无可奈何,只好回宫去了。
太子李颂晋见皇帝的时候,皇帝已好多了。太子恭敬的回禀了紧急政事,“陛下,密州发生了瘟疫,目前已死了数十人,臣拟了条陈,请您过目。”
皇帝皱眉,“甘陕地动,密州瘟疫,真是多事之秋。”拿过太子拟的条陈看了,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你虑的很周到。”对太子处理政事的能力显然很满意。
太子犹豫了下,硬着头皮又呈上另外一份,“陛下,这是翰林院和兵部拟定的考试题目。”
皇帝脸色一变,怒气隐现,“提起这件事,朕便想拎过李颎这个臭小子,亲自痛打他一顿!这何相家的幼子就不说了,阿颢、阿颁都得到过朕的允许,只有李颎这个臭小子,胆敢留下封书信知会朕,他自己跑到安远侯府求婚,还宣称是奉了朕的命令去的!你说说,像他这样,该不该乱棍打死?”说到后来,皇帝声色俱厉。
太子惊骇已极,忙跪下替淮王求情,“父皇,念在小颎年纪无知,您就宽恕他这一回吧。”
皇帝拍拍御案,“甘陕地动,密州瘟疫,你这做大哥的在为这许多政事繁难犯愁,他不会帮忙,只会胡闹添乱!”
太子苦苦求情,为淮王辩解,“父皇,小颎平时很懂事,帮了孩儿许多,这回他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终身大事也能一时糊涂么?”皇帝冷冷的质问。
太子心中一凛,低声道:“或许小颎是真的喜爱江姑娘呢?”
皇帝语气缓和了下来,“要是他真的知慕少艾,对峻熙的女儿痴情一片,那还算有几分道理。否则的话,他既敢戏弄朕,又要戏弄朝中重臣,拿峻熙女儿的名节开玩笑,朕断断不能饶他。”
太子听皇帝似有宽恕淮王的意思,忙道:“小颎只是年幼无知,年少轻狂,他断断不敢存心戏弄父皇您的,也不会存心戏弄江侯。他既到安远侯府求了婚,自然是慎而重之的,绝对不是开玩笑。”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李颎这个臭小子是朕亲生的儿子,就算他胡闹了些,难道朕忍心罚他么?朕下旨四个求婚少年比试文才武功,还不是为了让他如愿以偿。”
太子大喜,“多谢父皇。”
皇帝微笑抬手,“你起来吧。朕的这番话你不许向李颎说,也不许向你母后说,朕倒要看看,明日的比试,李颎会是个什么表现。若他全力以赴尽锐出战倒还罢了,也算他有始有终一以贯之,也还可恕。”
“是,陛下。”太子唯唯。
皇帝不许太子告诉杭皇后,但太子孝顺,晚上去向杭皇后请安,见他的母后满面忧容,哪里忍得住?摒退左右,把皇帝的话细细和杭皇后说了,“……母后,您不必过于忧虑,只要小颎明天好好比试,再向父皇诚恳认错,父皇不会舍得追究他的。”
杭皇后娥眉微蹙,“我可不想让小颎娶江家那位姑娘。今天小颎突然到安远侯府求亲,我被这孩子弄了个措手不及,但我亦有对策。最好的办法是让何相的幼子如了愿,其次是让阿颢娶了这位姑娘,明日的比试,我本来是要吩咐小颎故意输的。小颎若不听话,我自会暗中设法,让他的愿望落空。”
太子疑惑,“母后,苏家那位姑娘果然让您这般中意么?”
杭皇后道:“确实如此。京城这些闺秀当中,我看来看去,最满意的还是苏馥。”提到苏馥,杭皇后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太子吃了一惊,忙向杭皇后确认,“母后,您有没有明确答应过苏家,答应过这位苏姑娘?”
杭皇后怫然,“你当你母后是什么人?母后不过是对苏馥另眼相看,多赏赐了几回,多夸奖了几句而已,哪至于旨意未下,便堂而皇之的对苏家许诺什么了?”
太子心中略安,笑道:“既然如此,您就成全了小颎吧。小颎那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好起来的时候,似乎真是个好孩子、乖孩子,他要是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况且安远侯是父皇亲信的大臣,江姑娘是位罕见的美人,这门亲事也不差。”
“何以见得江姑娘是位罕见的美人?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杭皇后追问。
太子不禁一笑,“母后,我并没有见过江姑娘。不过我听说了,何相携幼子何泉到安远侯府求婚,本来何泉只是奉命行事,无可无不可,但见了江姑娘一面后惊为天人,竟然要站出来和三王相争了。”
“如此。”杭皇后微笑颔首,“怪不得小颎这样呢,敢情江姑娘是位美人。”
“母后,您就成全了小颎吧。”太子替淮王央求。
杭皇后幽幽一声叹息,“事到如今,我便是不想成全小颎,又能怎样?他触怒了你父皇陛下,我做母后的,现在只盼着他平安无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