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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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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凯不堪一击,沧州一战而下,燕军气势大盛。

燕王旋即下令,大军马不停蹄,循河向南进。

不日,连可克临清,馆陶等地。在大名驻军期间,截获大量南军粮草,除运回北平和充作军粮,余下全都分给了当地百姓。

随军谋士建议,烧掉带不走的粮草,不给南军留一粒粮食。

燕王有些犹豫,这么多的粮食白白烧掉,着实太过可惜。可大军即将开拔,无法带走,运回北平又来不及,不烧掉留给朝廷大军?那不符合他做事的风格。

正为难,沈瑄进言,可效仿在德州所为,放粮给百姓。

“王爷在德州开仓放粮,百姓无不称颂王爷仁慈。如此效仿实行,收拢民心是其一,我军南进途中可免后顾之忧。”

此言一出,燕王顿时眼前一亮,“大善!”

只想着打走,竟忘记了还能如此行事。

想到在德州献策的孟清和,燕王略感遗憾。此子未能随军,当真是可惜。

燕王采纳了沈瑄的建议,下令效仿德州所行,张贴告示,召集里中老人,并派胥吏告知乡民,燕军将在城中放粮。

见父王夸奖沈瑄,朱高煦趁机出言道:“除粮食外,库仓里留下的冬衣亦可分。”

南军的棉袄只有薄薄一层棉花,根本不怎么保暖,燕军实在看不上。再者说,燕军各个人高马大,骑兵中的蒙古壮汉更是一个赛一个敦实,不嫌弃做工用料,尺寸也不合适。

自己穿不了,不如给百姓,改一改或是拆出棉花,都可行。

“甚好!”

燕王抚着颌下短髭,欣慰的看着儿子,点了点头。

随军出征这些时日,朱高煦和朱高燧都成长许多。虽说张扬依旧,傲气不减,却少了几分鲁莽,多了几许沉稳,怎不让燕王欣喜。

世子守卫北平,表现可圈可点,还有着谦逊的名声,在文官中的口碑相当不错。但朱棣最喜欢的依旧是次子朱高煦。

上马打仗,临军冲阵,性格豪爽。

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才配称是他朱棣的儿子!

朱高燧年纪轻些,勇猛也不下于兄长。比起不能随军,更像个文人的朱高炽,燕王忍不住叹气,若是三个儿子能捏到一起,互相平均一下该多好。

可惜世无完事,现实终究存在遗憾。就算神仙无法事事如愿,更不用说他这个凡夫俗子了。

真龙?

不过是骗一骗世人罢了。

粮食棉袄放完毕,燕军继续向南进。

同德州一样,得了衣食的百姓相携守在路旁,为大军送行。

寒风中,见有古稀之年的老者,燕王立刻下马亲自搀扶,并解下斗篷,披在老者身上。

“耆老如此,折煞本王。”

老者颤颤巍巍的被燕王扶着,眼中含泪,声音有些模糊。老者的儿孙跪在地上给燕王叩头。

“殿下慈爱。”

“殿下千岁!”

两次粮税交过,又有朝廷大军就食征粮,若非燕王殿下下令放粮,这个冬天定是难熬。家有老人和幼子的,更加感激燕王恩德。

很多人不由得埋怨南京的皇帝,竟然能免了江浙的重税,为何不免了山东?除了交税还要被征粮,日子过得还不如洪武朝!

若非孟清和在德州献策,燕王压根不会放粮,只会在临清等地屯军练兵。届时,百姓遭受苦难更甚,哪里会夸赞燕王仁慈,不骂他是朱扒皮就不错了。

蝴蝶翅膀轻轻扇动,造成的影响,连扇翅膀的孟十二郎都没有料到。

扶起老者,两次长揖到地,燕王跃身上马,满脸正气的说道:“孤奉太-祖高皇帝遗训,起兵靖难,为扫除朝中奸臣,清君侧!皇帝久在京城,不出皇宫,不闻世情,受奸臣蒙蔽,不恤黎民,废祖宗之法,令人痛心。孤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之子,皇帝叔父,绝不能坐视!必将扫除奸臣,荡平宇内,还天下一个安宁!”

这样的话,燕王从建文元年开始说,说到现在,几乎是张口就来。

对仗工整,情感真切。

在朱棣口中,起兵靖难代表着正义!

不管旁人信不信,总之,举着靖难大旗的朱棣和追随在旗下的造反者们都是坚信不疑。

论脸皮厚度,五个建文帝捏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永乐帝。

搞封建-迷信和做戏造势的手段,学院派的朱允炆,更是拍马也比不过社会经验丰富的不良中年朱棣。

德州开了个好头,在临清等地,燕王的仁爱之名稳压建文帝一头。

地方官员携印跑路的越来越少,借机跳槽的越来越多。

燕王和建文帝是叔侄,说白了,都是给老朱家打工,用不着太过挣扎。况且,民间盛传燕王慈爱,甭管真慈爱还是假慈爱,此时跳槽,总比狼狈逃跑再被燕王手下军队抓住要好。

山东境内,燕军兵锋所指,无人可挡。凡铁蹄所过之处,官员闻风而降。不降的,要么拖家带口的跑路,要么坐在衙门里等着光荣那一刻的到来。

朝廷大军已到山东,没有同燕王正面对抗,只试探性的出兵奇袭,不出意外都被打退。派出去的将兵基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盛庸并非真正的胆小怕事,不敢同燕王正面作战。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就不会与铁铉共同防守济南,力拒燕军数月。

示敌以弱,是有另外的打算。

在燕军继续向济宁进攻时,盛庸终于召集麾下将领,道出了真实的意图。

“月前,我军军饷尽于德州沧州,士卒困甚,将领疲敝,燕逆气势大盛,非战之机。如今,燕逆连战连捷,月下数地,必生骄狂,我等不若以逸待劳,设伏于其必经之处,备火器弓弩,诱其入阵,不能斩杀亦可生擒,此全胜之计。”

话落,帐下的参军都督等没有马上附和,反而面现忧色。

主帅的意思很清楚,他要出城设伏,同燕军在野战中决出胜负。

这不是拿生命开玩笑吗?

燕军实力强悍,据城坚守的胜负都在五五之数,还要野战?

耿炳文的三十万大军在野战中败给朱棣,退守真定才保住几万人。

李景隆手中的军队,前后加起来超过百万,同样成了燕王面前的一盘菜。

盛庸麾下将兵不到三十万,一半都是从河北德州等地退下的败军。将领之中,除了平安没几个能拿得出手,冲上去就是给人砍。况且平安也为皇帝的主帅任命耿耿于怀,未必会尽全力。这种情况之下出城和朱棣野战?

刷忠义刷勇敢,也不能这么玩吧?

众人的神情全都落在盛庸眼中,议论之声也传进了他的耳朵。

盛庸没有出言喝斥,只道:“据城坚守,我等又有几分胜算?”

帐内顿时一静。

“出城野战,胜负难料。然困守城中,助长燕逆之势,再失数地,我等必败无疑!”

“总戎,此言未免……”

宋参军刚要开口,却被盛庸凌厉的目光逼了回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畏畏尾,不过贪生怕死,徒令人耻笑!燕逆势大,我等搏命一战,即便身死也将名存史册,死而无憾!”

军令压下了争议之声,众将低下头,再无人反对。

为激励士气,盛庸下令设宰牛宴犒赏将士,并在宴后着全副铠甲,登点将台,誓师励众。

盛庸-拔-出长刀,高声说道:“与燕逆决死,背城而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

偌大的校场中,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回荡。

一遍又一遍。

“决一死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

慢慢的,附和声渐起。

经历过太多次的失败,南军近乎忘记了热血沸腾的感觉,丧失了拼死一搏的勇气。

随着主帅铿锵的声音,战士的荣耀,将帅的斗志,一点一点被燃烧起来。

同样是大明的军队,燕军悍勇不假,却不是个个三头六臂,同样两条胳膊两条,肩膀上顶着一个脑袋,不过是战场拼杀,死了,能拉上一个也是够本!

斗志溢满胸腔,即便是死,也要奋力一战!

校场之上,将士的吼声震天。

盛庸高举长刀,一直没有落下。

哪怕成为了南军统帅,在久经沙场的燕王看来,盛庸仍是个无名小卒,压根不被放在眼里。

盛庸的确不是名将,他甚至打不过平安和徐辉祖,但对朱棣,他有着旁人不具备的优势。

从真定到北平,从郑村坝到白沟河,河北到山东,从德州到济南,这个无名小卒一直在战场的第一线,一次又一次被燕军打败,一次又一次领教到了燕王的厉害。

后世有句话,失败乃成功之母。

从失败中,盛庸不停的思考,不断的取得进步,逐渐摸透了朱棣最擅长使用的战术。

被敌人了解,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

正如朱棣了解李景隆,依靠对他的了解,接连挫败朝廷大军。平安了解朱棣,如果没有李景隆这个草包上司,没有折断帅旗的那阵大风,白沟河之战或许会换个结果。

盛庸终于研究出了能战胜燕军骑兵的方法,而朱棣却并不了解盛庸,相反,还很轻视他。种种原因叠加起来,注定自靖难以来未曾遭逢一败的燕王,将遭受人生中最惨痛的一次滑铁卢。

继铁铉之后,盛庸也光荣成为了永乐帝黑名单中的一员。

燕军仍在前进。

十二月甲午,燕军下汶上,夺济宁。

盛庸率兵避其锋芒,进驻东昌。

南军的行动很隐秘,按照盛庸的话说,咱们悄悄的进城,小心的挖坑,放箭开枪的统统不要。

为引开燕军的注意力,盛庸派遣先锋将领孙霖在滑口设伏,不求战胜,只求麻痹对方。

接到这个任务,孙霖的心情很复杂。

按照主帅的意思,这次伏击是为麻痹敌人,令燕王误判己方战力,轻敌冒进。

往深处想一想,主帅为何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是因为信任自己,还是认为自己是个草包,不用演戏都能让燕军低看一眼?

孙霖不愿深想,想多了都是眼泪。

虽然心酸,孙霖率领的前锋军还是忠诚的执行了命令,成功的被燕军斥候现埋伏,完美的被燕军一次冲锋击败。

孙霖原本能逃走的,不想敌阵中突然冲出一个杀神,浑身似罩着一层有形的煞气,长刀举起落下,一刀一个,不管指挥还是小兵,遇上就砍,动作相当利落,利落中带着饥-渴,好似平生以砍人为最高追求一般。

按照孟十二郎的话来说,绝对的死神来了。

孙霖很幸运,又很倒霉。

幸运的是,在被浑身煞气的沈瑄砍死之前,先一步被燕军千户刘江劈下了马。

不幸的是,堂堂一个先锋将领,二品的都督,竟然被一个千户生擒,这样的遭遇着实让他抬不起头来。

其实孙霖大可不必如此。有被孟十二郎两刀砍死的杨松专美在前,他好歹是被千户生擒,不值得沮丧。

刘江至少还有五级战斗力,孟清和官再大,战斗力也是渣渣。

拿下孙霖的前锋部队,沈瑄终于实现了本次战役中零的突破。他开始认真考虑,今后上战场要不要把脸蒙起来,否则敌人见他就跑,要么嚎上一嗓子,想继续凭战功升官,难度实在太大。

十二月乙卯,燕军终于抵达东昌。

盛庸麾下军队早已做好准备,严阵以待。

见南军出城迎战,且多为步卒,燕王当即下令,杨铎与郑亨为前锋,率领骑兵冲击军阵左-翼。

沈瑄被留在了大军之中,至于原因……燕王默默转过头,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两声,他这侄子委实太过彪悍了点。为了大军,暂时压阵吧。

杨铎和郑亨的进攻十分顺利,骑兵冲到面前,南军-左-翼瞬间大乱。

燕王认为战机已到,抽-出长刀,下令全军进攻。五六十万的敌人照样砍,区区二十几万人,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

南军再次大乱,燕王亲自率领蒙古骑兵冲阵,左砍右杀,相当的顺利。

兴奋之时,现南军虽乱,却不见四散奔逃,比起阵外的士兵,阵中手持火铳和弓弩的士卒未免太多了点。

朱棣心头一跳,危机感顿生。常年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经验和敏锐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对!

联想起白沟河差点栽在平安的计策之下,立刻调转马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阵中,越来越多的火铳手和弓弩兵聚集起来,之前还大喊大叫的南军瞬间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呲出一口白牙。

震耳的响声中,黑色的烟雾随着刺鼻的火药味腾起,飞溅的铁珠,破风的弩箭,为燕军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燕军的彪悍自不必提,即便被火铳和弓弩击中仍坚持作战,带伤不下火线。

打着打着,受伤的燕军感到头晕眼花,伤口剧痛,手脚软,再一看流出黑血的伤口,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

“卑鄙,阴险!”

开战以来,这样的话一直是南军的口头禅,今日却被燕军骂出了口。

南军现,被敌人这样骂,竟然相当的爽。

好吧,战场之上的军汉,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评价了。

弩箭上涂抹了毒药,不说见血封喉,也能五步穿肠。就算燕军的大夫知道解毒方法,士兵被困在阵中,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照样只有死路一条。

南军切实贯彻了盛庸战前动员时的要求,趁你病要你命,坚决不放走一个敌人!

燕军一个接一个倒下,南军的包围圈越缩越紧,燕王又一次被困阵中,情况十分危急。

朱棣被困,麾下将领全都焦急万分。

朱能二话不说,挥舞着长刀,带着亲兵就往军阵中冲去。

什么火铳毒弩,一概丢到脑后。

丢了主帅,大军随时可能崩溃,造反的伟大事业戛然而止,他们这些造反者同样是死路一条。

冲向阵中的还有张玉沈瑄。

郑亨与杨铎也不落人后。

燕军将领的目的只有一个,死活也要把燕王捞出来!

朱能的运气很不错,很快在乱军之中现了被围的燕王。当真应该感谢建文帝的“宅心仁厚”和“不杀亲”的命令,即使身边的亲卫已经死光,满身的狼狈,燕王仍是一点皮也没擦破。

开玩笑,弩箭上是有毒的,谁敢朝他射击?

火铳的准头太差,指着屁股能打上脑袋,把燕王打死怎么交代?

南军只能放下优势武器,和燕王刀对刀的互砍。

论砍人水平,谁能比得上朱老四?

燕王撑到了援军到来,有了朱能的拼死冲锋,终于杀出了包围圈。

一样来救燕王的张玉和沈瑄等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没有便捷的通信设备,压根不知道大佬已被救走,仍是一个劲的向里拼杀。拼到阵中却现,燕王没救到,自己反而陷入了重重危机。

亲兵一个个倒下,只余张玉沈瑄二人。战马也被弓弩射死,在南军的包围之下,两人手持长枪,背靠着背,铠甲上凝固着敌人的鲜血,脚下已躺着几十具南军的尸体。

冲出去!

张玉大喝一声,长枪横扫,沈瑄挑起一名南军士卒,惨叫声中,血如雨下。

两人的勇猛令南军畏惧,纷纷举起火铳和弓弩。

火铳声响,弩箭却没有几支,原来,刚刚围杀张玉和沈瑄的亲兵耗费了大量的弩箭,根本来不及补充。

“杀!”

杀气冲天而起,沈瑄和张玉两人,抓住机会,誓要冲出一条血路,长枪横扫间,彻底成为了两尊杀神。

阵外,张辅得知父亲为救燕王被困阵中,焦急不已。高阳郡王在冲阵时不慎中了弩箭,幸亏抢救及时,却已无法作战。

燕王闻听张玉和沈瑄被困阵中,心头剧震,拉过一匹战马,又要亲自冲阵。

伤了一条腿的郑和拼死抱住马头,被朱棣一鞭子甩在背上。

“让开!”朱棣厉声喝道,“不让开,我杀了你!”

焦急之下,朱棣竟以“我”自称。

郑和不敢让,哪怕被朱棣再抽几鞭子,他也绝对不能让。再陷进去,还有谁能救出王爷?

白狗儿也扑了上来,替郑和挨了两鞭,咬着牙,硬是没出声。

朱能跳上另一匹战马,操起长枪,道:“王爷不能去,卑职替王爷一行,必定将世美兄和子玉救出来!”

话落一拉马缰,从阵中冲杀而出的燕军,再次随他呼啸而去。

燕王大急,甩脱了郑和与白狗儿就要跟上,不料一直未见踪影的平安突然从身后杀出,拖住了他的脚步。

燕王虎目染血,攥紧了长刀,“盛庸,平安,孤必杀汝!”

北平城

冷风卷着大雪,呼啸一夜,王府的青色琉璃瓦覆上厚厚一层银白。

房檐下垂挂着一排冰棱,阳关照射下,反射着不同的色彩。

孟清和放下笔,站起身,用力推开窗,北风让他头脑清醒,却吹不去心头烦躁的情绪。

站在窗口许久,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刚关上窗,就有两名小宦官提着食盒送到屋内,打开盖子,饭菜还冒着热气。

“麻烦两位了。”

小宦官忙躬身,连道不敢,比起还要扫雪除冰的,他们只需负责给官属送饭,已经是再轻松不过的活。

王府规矩,不得允许,这些只穿无花圆领衫的小宦官连话都不能多说一句。

讨巧问好?那不是出头,是几天没挨板子,找揍。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矩,看不惯,也必须适应。

等到宦官离开,孟清和拿起筷子,刚夹起一筷子菜,没送进嘴里,戴在脖子上的玉佩突然滑落。

连忙扯开衣领,系在玉佩上的锦绳竟然断了。

坐在桌旁,手按在胸前,刚刚压下的烦躁情绪再次升起,说不出的心慌。

孟清和眉头紧蹙,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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