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亭的气氛瞬间冷凝,除了知情的裴叔夜,其余四人心里难免都是一惊。
不过区区小厮,怎么敢如此直呼太傅名讳?而且更古怪的是,韩太傅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他以下犯上,仿佛像是没听见一样。方才还那样温柔地替他穿舞衣画花钿,这一转眼,两人之间便成了这般剑拔弩张。
潋滟心里是一阵阵的凉,韩朔半句话不说,像是一个看戏人,从头到尾都知道会生什么,这会儿只等着看她的反应罢了。
一转身踉踉跄跄地往竹林外走,她觉得自个儿身子有点抖,只得咬死了牙,往那马车去。
楚弘羽,她的大哥,从小便是对她疼宠有加。出一趟远门也总要惦记着给她带些什么回来。爹爹罚她抄书,他半夜也会偷偷翻墙过去帮她抄。韩朔退婚之时,他二话不说打上韩府去,哪怕被爹爹抓回来关了半个月也没认错。
身子止不住地有些抖,马车边上站着的玄奴看着她过来,跟着低下了头。潋滟嗤笑一声,果然是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么?
“娘娘……”见她要上马车,玄奴想问她要去哪里。
但是面前的女子侧身坐上了车辕,一张脸绷得死紧,也不看他一眼,直接扯过缰绳来一甩:“驾!”
马嘶鸣,前蹄一扬就拉着马车往前奔去。
“娘娘!”玄奴皱眉,下意识地回头往竹林里看去。
公子没有跟出来。他停下了想追上去的步子,看着远去的马车摇了摇头。
潋滟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但是心里的怒火压不住,冲得她一阵阵头疼。
窝藏胡女,这样的事情她不信大哥会做。楚家一门忠烈,爹爹对他的管教比对自己更严,他身上完全不会有世家公子的纨绔之气,反而是年少有为,官拜中丞。
韩朔带她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楚家会出事,所以带着她去找江随流,带着她来这竹林。她还当他今天心情好,哪知这一点点温柔也还是带着算计,分明是要留她在这里,让她想救也来不及!
出这样的事,她偏巧不在,皇帝根本说不上半句话,爹爹又是不爱护短的,这时候怕是廷尉三审已过,罪都定好了。当真只能去牢狱相见了!
“驾!”潋滟有些红了眼,心口处疼成一片。只能快些,再快些回去。
宫门大开,门口停着楚家的马车。潋滟勒马,这才想起身上还是男装,她连宫门都进不去。
手被缰绳磨得红,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冷静下来迅速地想着对策。
有人手捧头盔,慢慢地从宫门出来了。潋滟眼前一亮,也顾不得其他,飞快地下了马车朝那人跑去。
“楚将军!”
楚啸天正要上马车,猛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压低了唤他。转头回来看,一个少年郎模样的人焦急地跑过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看清来人,楚啸天稍微倒吸了一口气,脸色随即沉了下去。问也没问一句,第一件事就是反手甩了面前的人一个耳光。
“啪!”
潋滟被打得微微侧过头去,脑海里一白,半天没回过神。
“荒唐至极!你当真还出了宫!”楚啸天手有些抖,用劲儿捏紧了,指节泛白:“我说的话,你统统抛到脑后了是不是?”
周围一时安静。风吹过,脸上跟着就有了感觉,跟一阵火燎过一样。潋滟头还侧着,嘴唇有些抖。
楚将军是怒火攻心,打过之后也有些后悔。自潋滟娘亲过世之后,他已经是再也没有打过她了。但是今天生的事,当真是足够让他折寿十年!
过了一会儿,潋滟碰了碰脸颊,慢慢转过头来,努力平静着声音道:“请爹爹先带我入宫,大哥的事情耽误不得,总要让我回了沉香宫,才有办法救他。”
不提还好,一提楚弘羽,楚将军更是恼怒:“他用不着你救,自己作的孽,总要自己担着!你现在是该想想,如何回去同皇上皇后交代!”
潋滟一愣,听爹爹这语气,大哥难不成真的犯了错?
“跟我来!”重新戴上头盔,楚啸天冷冷地转身往宫门走。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把她送回宫里才行。
潋滟安静地跟上,脸上火辣辣地在痛,心里却是一片迷茫。
到底是生什么了?她不过是离开了半天,怎么就跟偷换了人间似的?
侍卫例行检查,楚啸天出示了令牌,两人就一前一后往六宫走。潋滟将头上玉冠拿下,随意用带将头往身后一挽,好歹有个女子的模样。走到六宫门口,楚啸天不能再走了。潋滟朝他鞠了一躬,飞快地往沉心宫跑。
路上偶尔撞见的几个宫人都吓了一跳,连要拦都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影子往重重宫殿里钻去了。
含笑和休语已经急得团团转,见潋滟从门口狼狈地扑进来,还摔了一跤,吓得连忙过去扶。
“娘娘,皇上皇后有吩咐,您一旦回来,立刻去显阳殿。”休语急声说了一句。
潋滟点头,扶着她们的手起来,进殿去换衣。
“娘娘!”含笑看着她侧脸红肿的一片,惊呼了一声。
“不碍事。”潋滟飞快地解着衣裳,换一身最素的宫装,将髻也挽了简单的堕马髻。脸上的痕迹这会儿要遮也来不及,膝盖刚刚摔疼了也顾不得,飞快地又往外面跑。
要先保住了自己,才能想法子救大哥。潋滟乘上肩舆,一边想一边喘气。这会儿皇后居然会在显阳殿等她,她不曾料到。不知这一去,会是个什么光景。
但是今天这一场戏,也叫她好生看明白了。韩子狐是半分不会对她留情的,就像她对他那样。亏得她那时在竹林看着他给她披上舞衣的眉眼,还恍惚了一阵。
傻子!还相信韩朔这狐狸的,才是最大的傻子!
心口又是一阵疼,止也止不住。潋滟闭上眼,晕眩了好一阵子。
“娘娘,到了。”含笑瞧着前面,皱眉提醒了一声。
慢慢睁开眼睛,半分脆弱的神色都不再有。潋滟顶着脸上红痕,下了肩舆,扶着含笑的手从容地走进显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