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天下书》一出,司马勖还没来得及动兵,各路讨伐之声便四起。河间无人镇守,齐王司马义带兵前往,吓得司马勖赶紧回守领地,留司马绝继续在汝南。
洛阳一时安定,朝中群臣皆赞扬韩太傅乃安世良臣。连洛阳街上的三岁孩童都开始唱:
“外有战火乱,洛阳稳如山。家国重要事,太傅肩上担。”
潋滟也笑眯眯地在韩朔的请安折子上批了一句:“爱卿辛苦,保重身体。”
韩朔但笑不语。
江随流来找潋滟的时候,潋滟正在太极殿里和楚将军说话。傻子在一旁吃点心,楚啸天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微臣参见皇上、贵妃娘娘。”江随流心下疑惑,规矩却是一丝不苟。
“免礼。”潋滟抬了抬手,转头对楚将军道:“将军所说,本宫悉已知晓,等皇上有心思的时候,本宫会代为转达。”
楚啸天点了点头,迟疑地道:“娘娘还是引导皇上,早日理会政事为好。时局动荡,下一刻江山落谁手中,都是未知。”
“本宫明白。”
楚将军行了一礼,再看了犹自吃东西的皇上一眼,长叹一声,退下了。
潋滟偷着帮皇帝批改奏折,他不是不知道,但是皇上那模样,要他自己谋事,怕是比登天还难。楚啸天庆幸自己有这么个聪慧懂事的女儿,但同时也担心,后宫干政,势必会落人口实。他希望捱过这阵子,潋滟还是老老实实当她的贵妃娘娘为好。
“江大人是有何事?”潋滟看着楚啸天走出了太极殿,才转头问他。
江随流拱手道:“回娘娘,有朋友邀微臣一起离开洛阳,去做说客。游说六王归顺,平息战事。微臣尚未应允,先来问娘娘的意思。”
“朋友?”潋滟好奇地问:“什么朋友会与你去做这样的事?”
江随流淡淡一笑,目光很是柔和:“娘娘想必还记得竹林里另外那四人,我们五人志同道合才会走到一起。如今家国有难,他们也是想尽自己所能。”
昨天裴叔夜给他写信说了这件事,邀他一同出去。江随流不傻,游说明显是换不来天下太平的,挑起争端倒是更有可能。只不过他也是主战派,天下不大乱,也没有平定的时候。不在战事中消磨六王势力,他日终究还是会成为江山的威胁。
所以,他是想同意的。并且,心里有自己的一番盘算。
“游说六王归顺。”潋滟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勾唇笑了:“当真是一腔热血为国,本宫也不好阻止。”
江随流颔,迎上潋滟的目光,望见那双眼睛里头清明如镜。
“本宫相信江大人能做好此事,也望大人能保全自己。”
“多谢娘娘。”江随流躬身行礼。
潋滟拿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东西,递了出来:“这个,请大人在这里看完,然后烧掉吧。”
玉葱指夹着轻薄的信封,面前的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江随流从容地上前接过那东西,展开,仔细看了看。
太极殿里的香慢慢燃着,待江随流看完再抬头的时候,一炷香便已经燃成了灰。
“微臣……”嗓子竟有些紧绷,声音说出来也是如满弓之弦。江随流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纸捏紧了,重新开口道:“微臣不会辜负娘娘重托,今日便当启程,与恩师一同上路。”
潋滟点头,示意他将纸放在一边的火盆里烧了。
“恩师”指的是张术,短短几个月,江随流已经与张术成了师徒。潋滟觉得他们俩在一起,尤其地让人放心。有他们在,她所想所写,一定有机会实现。
“好。”
司马衷在一边终于吃饱了,蹭过来抱着潋滟道:“爱妃,朕困了。”
江随流轻咳一声,烧了信纸便告退了。潋滟无奈地看着皇帝道:“皇上,您除了睡觉和吃东西,还有其他能做的事情么?”
皇帝歪歪脑袋,认真地点头:“有啊。”
“是什么?”潋滟撇嘴。
小傻子凑过来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道:“这个。”
潋滟:“……”
守在外面的含笑和休语听着里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就见皇上可怜兮兮地被赶出了太极殿,欲语还休地回头看了好几眼,委委屈屈地往显阳殿去了。
含笑摇头:“我怎么突然觉得娘娘不像是贵妃,倒像是太后。”
休语咯咯地笑:“我也是这般想。”
潋滟没事就在纸上写写画画,渐渐开始隔着帘子接见一些朝臣。没空的时候,沉香宫门口就不会放青草,任那羊车经过,皇帝眼泪汪汪地回头看半天,也瞧不见她的影子。
“爱妃爱妃,你是不是不喜欢朕了?”皇帝委屈地坐在潋滟旁边,要哭了。
潋滟头也不抬,温柔地道:“臣妾最喜欢皇上了,皇上想吃桂花糕还是莲子羹?”
“……朕不要吃的,朕想问爱妃。”司马衷突然撑起身子,将潋滟的脸抬起来,嘟着嘴问:“爱妃会不会与朕白头偕老?”
笔被带着落了墨,染了一小块儿字迹。潋滟叹息一声,放下笔拿开皇帝的手,道:“白头偕老?臣妾没有想过臣妾会活到白头。”
皇帝皱眉:“为什么?他们不是天天喊你千岁么?怎么会活不到白头?”
他还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死了,一定要和爱妃葬在一起。
“皇上未曾听过,红颜多薄命么?”潋滟满不在乎地道:“臣妾活不长也无所谓,反正啊,也是这么累。以后地下长眠,是永生永世的安静,臣妾喜欢安静。”
她说过会死在韩朔后头,但是韩朔祸害遗千年,她现在反而觉得,也许哪天自己早早地去了,韩朔会更孤单。
小傻子不说话了,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韩朔进宫。
“贵妃娘娘,臣以为司马业未必是想与司马炎等人合流,不如朝廷给以安抚,拉而拢之。娘娘以为如何?”韩太傅站在太极殿里,很是恭敬地问。
潋滟眉间点着桃花钿,顾盼之间尽是风情。闻言便是轻笑,道:“这些事情妇道人家哪里明白,太傅做主了就是。”
韩朔错开视线,淡淡地道:“那好,臣便让秦阳秦太保去往东海,若能说服东海王,也算是大功一件。”
太极殿里没有别人,韩朔刚说完这句话,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轻轻抬头,便见潋滟妩媚地笑着道:“本宫近日实在太忙,忘记了跟太傅问礼。今夜不如去府上,跟太傅讨杯酒喝,如何?”
毫不掩饰的诱惑,看得韩朔轻声笑了出来。这丫头这样久了,终于知道主动靠近他了。
“臣荣幸之至。”
潋滟觉得自己已经是越来越习惯韩朔的味道了,她身上已经沾染太多,洗也洗不干净,干脆就坦然接受了。韩朔从来都是让她进主院,这一次,她要去拿些东西出来。
傍晚的时候,她穿上斗篷,正准备上马车,却意外地,第一次撞上了小傻子正好来找她。
“爱妃,你要去哪里?”皇帝看着潋滟,很是好奇地跑过来问。
她不动声色地坐在车辕上,问他:“皇上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了皇后胎像不稳,让您多去显阳殿陪着么?”
皇帝脸上有疑惑的神色,在车边站了一会儿,呐呐地道:“朕想爱妃。”
潋滟深吸一口气,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车夫有些不安,低声喊了一声“娘娘?”
“没事。”潋滟应了一声,狠下心对司马衷道:“皇上,您过来。”
小傻子毫无防备地走近她。
潋滟伸手,慢慢抱住他,低声道:“臣妾也想一直陪着皇上,只是这会儿月色正好,臣妾要去御花园走走。皇上您太累了,还是先回去睡一会儿吧。”
声音轻柔,随着最后一个字落音,潋滟手里的银针也已经扎入了皇帝的背心。
司马衷瞳孔一缩,嘴巴动了动,眼皮子重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无力地垂下了双手。
含笑站在沉香宫门口,见状迅速将皇帝接过来,朝自家娘娘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潋滟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扭头进了车厢,压着声音吩咐:“走吧。”
“是。”车夫牵着马安静地往前走。潋滟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捞开车厢后头的小帘子往后看。
寂静的宫道,一个人也没有。天上的月色有些惨淡,照得人心里凄凄。
“娘娘,您拖住太傅一个时辰便好。”休语坐在马车里轻声道:“奴婢会引着那人去主院,只要不出意外,东西一定能到手。”
潋滟收回目光,坐正了身子:“好。”
要将人困在床第之间,使人对外头半分没有察觉。这是考她的媚术,还是考韩朔的耳力?
潋滟觉得,只有一种方法能完全分了韩朔的心。她今晚也正好试试,问清楚当初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到底藏的是什么心思。
马车从西门出宫,直奔韩府。车顶上伏了一个人,着一身黑衣。不仔细看,压根无法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