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章洛扬听沈云荞说的。在这府里,人们说起她的生母,都没有好话。
太多的人在为大夫人抱不平,说她平白受了许久的委屈,那主母位置本就该是她的;太多的人在数落章洛扬的生母薄情寡义,对夫君孩子无一丝记挂,这些年杳无音讯。
没有人怪过那个惹祸的男子。
到如今,章洛扬亦不能怪他。
她是连生身母亲都能狠心抛下的孩子,又能奢求谁善待。
章兰婷中途被一种不知名的香花吸引,带着丫鬟过去采摘。顺昌伯笑看着,脚步停了停,没来由地回眸,望向章洛扬。
她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也正望着他。
娇花盛放,比之她绝美的容颜,俗气。
霞光辉映,比之她清寒的眸光,失色。
粉红色春衫,墨绿色裙子,衣料、样式已经过时,可穿在她身上,仍是极为悦目。
长女的容颜,与原配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偏生性情迥异,一丝讨喜之处也无。
原配身世成迷,连他也不知她家乡具体在何处,娘家还有没有人。当年她绝决离开,直到如今,再不曾出现。若不是有这个女儿,他真会怀疑那一场□□是一场绮梦。
不需询问也清楚,长女心里委屈。
可又能怪谁?原配背离带来的痛苦,谁又能为他分担?
女儿要怪,就怪生身母亲吧。别人绝情在先,岂能怨他不仁。
他转身,快步回了正房。
**
暮光四合时,章洛扬才挪动脚步,慢吞吞回往自己的小院儿。
“大小姐。”小丫鬟樱桃站在一棵花树后面,招了招手。
章洛扬止步四顾,见不远处两名婆子正站在一起说闲话,没注意自己,这才走到樱桃身边。
樱桃是沈云荞想法子弄进章府的,如今在章兰婷房里当差,平日时常寻机报信给章洛扬。
“什么事?”章洛扬轻声问道。
樱桃低声回道:“大小姐,您的亲事,是二小姐故意为之算计您的。”
章洛扬目露惊讶。
“是真的。”樱桃肯定地点一点头,“上次赏花宴,二夫人不是强拉着您去给各家夫人请安了么?忠勤伯夫人一看您就喜欢得不行,没几日就请人来提亲,意在要您嫁给忠勤伯世子。可是,忠勤伯世子是二小姐的意中人,她为此事关在房里哭了好几日。这件事在先,再加上她一直妒忌您的样貌,便想出了这般歹毒的法子。奴婢听人说,那次武安侯世子并没询问她在家排行第几,要是询问的话,她就说是章府大小姐了。”
大夫人与妯娌的关系一向剑拔弩张,相互添堵是平日消遣。那次赏花宴上的事,恐怕就是二夫人听说了一些闲话,故意为之。
妯娌两个斗法,却成了推章洛扬进火坑的源头。
章洛扬敛目思忖片刻,不知说什么才好。
樱桃忽闪着大眼睛,劝道:“大小姐,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已经得知原委,您可不能吃这哑巴亏啊。”
章洛扬苦笑。谁又想吃亏呢?可她在府里人单势孤,根本不可能扭转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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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樱桃了解章洛扬的心思,提醒道:“您找沈大小姐商量商量,听她怎么说。”随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包裹着东西的帕子,“这是奴婢要交给沈大小姐的一个荷包,烦请大小姐转交。”
“好啊。”章洛扬接过,放到袖中的时候,摸到两个八分的银锞子,取出来交给樱桃,“拿着买糖吃。”
“这怎么行?”樱桃摇头,“您手头也不宽裕。”
“拿着。”章洛扬将银锞子给樱桃塞进衣袖,“快回去吧,别让人看见。”
樱桃行礼道谢,飞快地跑远了。
章洛扬看着樱桃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心头生出不舍。在府里,只有这个小丫头待她有几分真心。
思及此,心里愈发苦涩。
她垂着头,默默地回到房里。
几个丫鬟服侍着她换了身衣服,摆好饭菜。没人询问她去了何处。
过了两日,沈云荞又来了。沈老爷与顺昌伯是多年的莫逆之交,大夫人便是不喜她与章洛扬频繁走动,也无从阻止。
两人遣了丫鬟,在内室说话。章洛扬说了樱桃提及的那些是非,又将樱桃要自己转交的荷包拿给沈云荞。
沈云荞收下荷包,接着方才的话题道:“那些龌龊事你就别计较了。你若是掺和进去,那对母女不把你往死里收拾才怪。”
“我想掺和也掺和不了啊。”章洛扬以手托腮,轻声道,“这两日满心想着逃走呢。到哪里,也比在府里的日子自在些吧?”
“我们要尽快成行。”沈云荞已有了主意,“过几日就是十五,我要循例去寺里上香。到时候我给你下帖子,邀你一道前去。等你爹去我家的时候,我跟他说说,你继母想拦也拦不了。”
“好,我听你的。”章洛扬起身去拿了两个荷包,“都是一些小面额的银票,要是到了外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你帮我兑换成通用的银票吧?”
“行啊,包在我身上。”沈云荞又叮嘱了章洛扬一番,起身道辞。
到了马车上,她才将樱桃交给自己的帕子打开。
里面的荷包十分精致,荷包里有一块羊脂玉佩,夹层里藏着一张章兰婷的工笔小像。
她抿唇微笑。
离开之前她要安排一番,帮洛扬出一出这口恶气。
**
十五那日,章洛扬应沈云荞之邀,前去护国寺上香。
章兰婷吵着要同去,大夫人答应了,派了不少婆子、护卫随行。
半路上,姐妹两个与沈云荞乘坐的马车汇合。
章洛扬坐在车里,把玩着一个银质的精巧的小盒子。盒子不过一指长、半指宽。打开之后,里面有一张叠起来的地形图。
奶娘还在府里的时候跟她说过,是母亲留给她的。
她会时不时看看那张图。纤薄的一张纸,线条错综复杂,用色深浅不一,有着不少似是而非的标记——她是看不明白的。
奶娘说,那是母亲的故乡风溪的地形图。
要是可能,她想去那个地方寻找母亲;要是能够找到母亲,她想问问,母亲当初为何离开,为何不要她,这些年都不闻不问。
难道只是因为……
她的手握成拳,指甲掐入掌心。
**
到了护国寺,已过巳时。
拜佛上香之后,三个女孩一同用过斋饭。
章兰婷起身回往自己小憩的院落之前,对章洛扬道:“你可别乱跑啊,寺里难免有闲杂人等,闯出祸事的话,我可不会帮你。”
沈云荞挑了挑眉,目光不善,“管别人之前,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活了十几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人。”
“你!”章兰婷咬了咬唇,“果真是个口无遮拦的破落户!”
沈云荞牵一牵嘴角,不屑地道:“我劝你还是快些滚出去,否则,我可就要让你尝尝掌掴的滋味了。”
章兰婷冷哼一声,转身出门。到了门外,高声吩咐下人:“你们打起精神来服侍,别让大小姐随意走动。要是出了岔子,你们也不用活了!”
沈云荞起身到了门外,扬声吩咐沈府的下人:“章大小姐是我邀来一同拜佛的,把不相干的人给我撵出去!哪个赖着不走,只管动手!”
章兰婷回头看向她,脸色已是青红不定。
沈云荞扬眉浅笑。
章兰婷气冲冲地回到房里,唤来一名护卫,正色吩咐道:“多派人到寺门外守着,把大小姐看好。”章洛扬与武安侯世子定亲之前,绝对不能出岔子。
那边的沈云荞回到室内,换了身衣服,又命丫鬟取来盛着书籍的箱子,“申时再唤醒我和章大小姐,到时记得提醒我们,要把这些抄录的经文亲手交给法师。”
“是。”
“下去吧,有事没事的,不准打扰我们。”
几个丫鬟齐齐称是,行礼退下,带好了房门。
沈云荞将箱子打开,对章洛扬眨了眨眼,微声道:“过来,我给你装扮一番。”
章洛扬走过去,见箱子里有一些书籍,有两套小厮的衣物鞋袜,还有一个一尺来长的小箱子。
“来,先换衣服。”沈云荞将两套衣饰取出,两人用最快的速度装扮起来。
随后,沈云荞指一指大炕,“坐这儿。”又打开了那口小箱子。
小箱子里面,是林林总总的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件儿。
“奶娘的手艺,你真的全学会了?”章洛扬轻声问道。
沈云荞眉飞色舞的,“你就瞧好吧。老实坐着。”
章洛扬微笑、点头。
她们两个平日常提起的奶娘,是同一个人,还是章洛扬的母亲当年寻来的。
奶娘是个苦命人,大腹便便时,开水粉铺子的夫君病故,在她生下孩子之后,境遇捉襟见肘,铺子的情形每况愈下,连租金都交不出,只得罢手,另谋出路。
彼时的顺昌伯夫人已经生下了章洛扬,且已找好了奶娘。因着常命丫鬟去那间铺子买些脂粉,听闻老板娘这般窘境,便让丫鬟将人带进府中,只当是多给女儿添了个奶娘。
后来,她走了,奶娘却留了下来,直到章洛扬十岁那年才离开,带着孩子回了祖籍,重操夫君旧业,又开了水粉铺子。
奶娘在府里的那些年,章洛扬与沈云荞一起跟着先生习文练武,前者应付功课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之寡言少语,与奶娘不是很亲近;后者天性活泼,应付功课绰绰有余,又与奶娘投缘,一大一小常在一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