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眼皮沉重,似乎整个人在虚空之中漂浮,四处一片漆黑,耳边传来今日刚听过的歌曲,人生如戏,往事如同皮影戏般,在杨广脑海里一一浮现。
那年,他是大周隋国公杨坚次子,出身高贵,姊姊又是太子妃,后来成了皇后,杨家的富贵越来越稳固。
若按着寻常轨迹,杨广会因为父亲的功绩,受封公爵,长大后迎娶门当户对的女郎,继续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或许外放做刺史、总管,或许在朝为官,为了权力明争暗斗。
过几年后,会有自己的孩子,孩子也会长大,如同自己一般成家立业,数十年后,自己白苍苍,坐在后院凉亭里,含饴弄孙。
然而姊夫、天元皇帝遇刺身亡后,一切都变了,天元皇帝的心腹沛国公郑译、黄国公刘昉,意图掌握大权,把宗室排除在外,将权力交到了他父亲手上。
周国的权贵们,对当年大开杀戒的宗室权臣宇文护记忆犹新,所以没人再想宗室出现第二个宇文护,所以对于外戚挤掉宗室掌权乐观其成。
而最后,势如骑兽的父亲,跨出了那一步,即位称帝,带领杨家走向巅峰。
年轻的杨广受封晋王,出镇并州,隋国历经多年风雨终于稳住地盘,就在大家等着周国内乱之际,对方的一支偏师,居然攻破长安,一击致命。
国破家亡,亲人相继殒命,周军攻入成都,杨秀被俘。如今只剩下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杨广。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耳边传来歌声,那不是杨广记忆中戏台上的歌声,而是一个男子在不远处哼哼着,那声音有些熟悉,可杨广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我...我不是在街上跑着,要逃出城么?
脑袋有些痛,杨广一开始根本想不起来生了什么,不过记忆渐渐恢复,他记得自己在西阳城安宁寺遇见了烧香的姊姊,随后被人追赶,跑到一处街巷躲藏。
结果那些人早已现他的踪迹,却不动声色候在外面,如同猫玩老鼠般捉弄他。
他继续夺路狂奔,没跑多远,只听得脑袋后风声起,接着后脑勺挨了一下便不省人事,直到现在才渐渐恢复意识。
脚步声起,有人走近,杨广忽然觉得一阵辛辣之气经由鼻子窜了进来,激得他立刻连打几个喷嚏,随后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地板上,有些冰凉,伸手摸了摸,现身下是木质地板,勉强爬起身,却见一人面向他慢慢后退,环顾四周,杨广现自己身处一间厅堂内。
这厅堂呈狭长型,室内有些昏暗,似乎两侧的窗户都已垂下布幔遮光,而在他前方,一束光芒从穹顶落下,将另一人罩在其中。
那人身处光柱之内,在四周的昏暗映衬下,本来就不矮的身形愈显得高大,甚至显得有些神秘莫测,其面部被头顶阴影遮挡,令杨广看不清样貌。
“你...”
杨广刚说了一个字,厅堂里忽然响起洪亮的声乐,那声乐不是任何杨广已知的乐器所弹奏的,而其旋律根本就不是中原所有,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如同一头猛虎即将亮出獠牙,又如同妖怪即将现出原形,吓得杨广一个哆嗦,没能把话说下去。
“欢迎,欢迎,久别重逢,当真是让人感慨万分。”
被光柱笼罩的人拍了几下手,随后开口说话,语气听起来十分友善,但杨广还是听出了戏虐之意,他倔强的站起来,昂着头看向对方:“你...你是谁?”
让人毛骨悚然的声乐在继续,但音调降了下来,使得杨广能够听清楚对方的回答。
“真是贵人多忘事,还记得去年那一曲肝肠断么?”
“肝肠断?”杨广闻言一愣,随后怒目圆瞪:“是你!”
那人哈哈一笑:“终于想起来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
杨广握紧双拳,毫不示弱的喊起来:“独孤凌云,你要杀就杀,装神弄鬼做什么!”
“寡人...呃?咳咳咳...”
宇文温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几声后才缓过来,原本以为尽在掌握之中,结果居然是对牛弹琴。
既然是让人难忘的“重逢”,他要有个拉风的出场,命人在后台演奏“出场音乐”,为的就是提升自己的出场逼格,结果对方居然以为自己是独孤凌云。
就名字而言,果然‘独孤求败’的逼格要比‘宇文求败’的逼格要高么?
又拍了拍手,背景音乐消失,而室内光照瞬间变强,杨广的双眼过了一会才适应,待得他看清面前之人是宇文温时,不由得脱口而出:
“是你!”
“是寡人。”
“你为何在这里!”
宇文温闻言笑道:“这句话,应该是由寡人来问才对,你怎么会在西阳城里?”
因为有旁人在,他没有点出对方的身份,不过对方真要自报家门,他也就懒得理了。
杨广闻言不语,宇文温见状循循善诱:“你是如何来西阳的?是谁帮你来西阳的?你来西阳想做什么?”
“要杀便杀!”
杨广破罐子破摔,看上去颇有骨气,宇文温十分感动,所以他在想“杨广的十二种死法”,就当是今日老天赐予的意外之喜,这种事他脑洞再大也没想过居然会成真。
一个人,如果背影像杨广,身材像杨广,感觉像杨广,那么就一定是杨广。
今日午后,宇文温带着儿女在巴口港戏场看参军戏,离场时无意间瞥见观众之中有人的背影很眼熟,看了几眼惊觉对方似乎是逃亡一年有余的杨广。
不过他不太确定,毕竟世上身形相似的人不是没有,所以宇文温没有命人上前查探,而是带着儿女回家。
结果下午在剧院看皮影戏,离场时又在剧场里看见那个人,同样是一眼看去很像杨广,接连的巧合,让宇文温惊疑不定。
如果真是杨广,对方居然来到西阳,这种送上门的肥羊不吃简直就是罪过,可怎么吃要有讲究,不能惊动了杨丽华,甚至要瞒着对方一辈子。
宇文温当机立断,让随行的王府典卫吴明,带着人跟踪那个疑似杨广的男子,找机会私下里抓回来,他要亲自“验货”,如今验明正身果然是本尊,那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见着杨广不吭声,他问道:“果真不说?”
“呸!”
宇文温笑起来,怒目而视的杨广,让他想到了对方的死法。
“虽说九九重阳节未到,不过寡人见着你只身一人在此,忽然诗兴大,不介意听上几句吧?”
杨广没有回答,只是握紧双拳瞪着宇文温,他想拼命,可宇文温身边之人亦蓄势待,他知道自己不会什么武功,没有任何胜算。
“没意见,那就是默认同意,既如此,寡人献丑了。”宇文温摸向腰间别着的连珠手铳,开口念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杨广闻言一愣,随即百感交集:杨家五兄弟,已经死了三个,四弟杨秀活不了多久,而自己,恐怕也...
宇文温将手铳插回腰间,他改了主意,不打算亲自动手而是改作监刑,向着站在一旁的贾牛说道:“利索些,送他上路。”
反派死于话多,他当然不是反派,但拖久了总是不好,斩草要除根,杨家五小杨连带着老杨,就来个全家桶,在九泉之下一起插茱萸吧!
贾牛按刀前行,他不知道面前之人是何身份,不过大王说什么就是什么,做好准备要给对方来个痛快的,砍头会溅得一地都是血,所以他打算用刀刺心,还要一击必中,大家都省事。
杨广面色惨白步步后退,没料到宇文温如此决断,居然说杀就杀,他还以为会被对方囚禁,百般折磨后才会死去,结果人生即将于此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急促的说话声,宇文温先是眉头一皱,随即面色一变。
“啊哒!”
宇文温瞬间冲上前,飞起一腿把杨广踢倒,再往脖子来了记手刀将其打昏,就在这时,嘭的一声门被撞开,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大王!饶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