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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孤舟独对千重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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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弦,上弦!”

掩体里,弩手大声呼喊着,四名士兵奋力拖动一根粗硕的麻绳,麻绳是从上弦器里所引出,而凭借着上弦器,四名士兵就能够较为轻松的给三弓床弩上弦。

三弓床弩,顾名思义是由三张大弓组合而成的大弩,弩臂如床榻,可射和长矛尺寸相仿的巨箭,是山南军队率先投入实战的大型弩。

三弓床弩若射如同长矛的大箭,其射程能轻松超过六百步,但没有上弦器的帮助,要想给三弓床弩上弦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起初,三弓床弩有一个很拗口的名字,唤作“八牛力之拖曳式三弓合一绞车弩“,后来简称“三弓床弩”或者“八牛弩”,一听这名字,就知道给三弓床弩上弦不轻松。

虽然不至于真要用上八头牛上弦,但上弦所需人力也确实不少,然而自从有了上弦器,这就不是大问题,将近十年来几经改进之后的上弦器,越来越省力。

上弦器的构造一般人不太清楚,操作三弓床弩的弩兵知道里面的结构叫做“滑轮组”,有这些“滑轮组”就能达到事半功倍的省力效果。

刺耳的咯吱声中,三弓床弩上弦完毕,一名弩兵小心翼翼捧起个瓦罐正要往箭槽里放,就在这时掩体外传来一声闷响,随即巨响接踵而至,气浪吹得掩体开始颤抖。

那是一颗轰天雷在掩体附近爆炸,掩体内那名弩兵身形不稳,眼见着就要失手将瓦罐打翻,旁人眼疾手快冲上前将他扶住。

“小心些!这玩意若是烂在此处,可不能待人了!”

“对不住,对不住...”

“别啰嗦了!快装上去!”

弩兵们忙而不乱,按照规定步骤完成三弓床弩的射准备,掩体外又传来爆炸声,顶棚落下些许泥土,但他们没急着射,而是按流程再次检查一遍有无疏漏。

检查完毕,弩兵摇动把手,调整着床弩的方向,对着掩体窗口外看到的目标,借助简易标尺,他们把床弩仰俯角度调好,然后点火。

瓦罐上的绳捻被点燃,弩兵搬动机括,只听“嘭”的一声,瓦罐带着火苗窜了出去,一开始只是个快得几乎看不见身影的黑点,没多久便化作一团火。

然后击中两百步外一座高大的云梯车。

瓦罐破裂,燃烧的精制火油将云梯车点燃,几个被波及的士兵化作火人,哀嚎着坠落地面,其他车上士兵奋力投掷水囊想要灭火,然而精制火油烧起来后并不怕火。

火势越来越旺,云梯车上搭乘的士兵纷纷撤离,高大的云梯车很快化作火炬,片刻后分崩离析,然而还有更多的云梯车在人力推动下向悬瓠城墙逼近。

不是一辆、十辆,而是数十辆。

官军用投石机攻击悬瓠城墙,昼夜不停,持续了五日,眼见着悬瓠城墙大致完好,随即开展血腥的攻城战,无数云梯车在士兵的推动下,在同样数量众多的投石机掩护下,从东面着悬瓠逼近。

悬瓠守军使用投石机和三弓床弩不停向外抛射石块、火焰弹,但面对如潮的敌军,石块和火焰弹如同投石入海,根本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四面八方都是攻城方的投石机,而逼近城池的云梯车,集中一处从东面而来,悬瓠为自北向南的汝水左右汊包夹,此时东侧汝水支流所形成的护城河已被填平。

填平护城河的除了泥沙,还有尸体。

城头上号角声起,位于城墙下羊马墙内的安州军弓弩手纷纷经由城门撤入城内,羊马墙历经数日的血腥争夺,此时已经残缺不全,墙外到处都是尸体,地面已为鲜血染红。

据守悬瓠的安州军,凭借护城河、护城尖垒以及尖垒之间的羊马墙,顽强阻击敌军数日使其不能直接攀城进攻。

直到昨日,敌军填平护城河,不惜代价突破至羊马墙,白刃战之后羊马墙破坏大半,唯独护城尖垒依旧耸立,没有一座尖垒在绵延不绝的石雨攻击下彻底毁坏。

它们如同一座座崩裂却大致完好的礁石,面对即将呼啸而来的海浪。

人力推动的云梯车,很快穿过被填平的护城河,在承受了火焰弹的袭击之后,未着火的云梯车忽然加速,向着面前一座座尖垒冲去。

城头射出无数火矢,簇拥在云梯车旁的刀盾手纷纷举起盾牌挡箭,青壮们咬紧牙关奋力推车,云梯车冲到尖垒侧翼,放下上端活动云梯搭在垒上,先登们随即借助云梯向尖垒攀爬。

安州军在悬瓠城墙外突击建起来的高垒,和常见的城防设施“马面”不同,形状为三角形,尖头向外,因此导致要攀垒进攻的敌军,必须在尖垒两侧搭云梯。

这就意味着他们的侧面,被城头弓箭手候个正着,而他们的背面,又暴露给另一侧的尖垒守军,悬瓠城外的护城尖垒,就是为达成如此目的而建造出来。

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棱堡,穿越时空出现在悬瓠,由土法水泥加上竹篾所构成的“竹筋混凝土棱堡”,不是投石机和黑火药轰天雷短时间内所能够彻底破坏的。

在没有完整攻城体系的时代,棱堡配合火炮,可以变成一个顽强的刺猬,足以让来犯之敌崩掉大牙,虽然火炮并未出现在这个时代,悬瓠的“棱堡化”程度不算高,但依旧足以让攻城思维局限在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觉得棘手。

悬瓠城头,无数弩兵正在弯腰转动绞盘,给铁臂绞盘弩上弦,借助着掩体的保护,他们能在敌军弓弩手疯狂放箭的情况下,好整以暇的上弦、瞄准。

攀爬云梯准备登上尖垒的敌兵,其侧翼暴露在这些弩手面前,他们如同打猎般平端绞盘弩从容瞄准,然后扣动扳机。

箭矢离弦那一瞬间,强劲的后坐力让弩兵身体微微后仰,弩箭射中了七十步外的敌兵,铁制的箭镞轻而易举刺破对方铁甲,直接没入其左肋。

些许鲜血溢出破口,即将率先登上尖垒的勇士,全身力气如同被抽走一般,双腿一软随即向下坠落,身后几名同伴相继中箭,陆续坠落地面。

尖垒上,一名身着重甲的安州兵手持长斧转出掩体,奋力将勾在垒壁的云梯铁钩砍断,就在他换上铁叉想要将云梯推开时,一阵箭雨袭来。

虽然身着重甲,却无法挡住垒下弓箭手们近距离射出的破甲箭,安州兵口吐鲜血,身体摇晃了一下,冲过来的同袍还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只见他身体前倾,向垒下坠落。

此情此景,在悬瓠东侧城墙外不断上演,不断有云梯车靠向城外尖垒,不断有弓弩手在敌我双方的对射中中箭倒地。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进攻悬瓠的朝廷大军,兵力逾十万,而守城的安州军连带后续援军,加上投降的豫州军以及被征守城的百姓,人数能否过万还不一定。

这也是朝廷大军即便伤亡惨重,却依旧要奋力攻城的原因,号角声再度响起,新一拨攻城队伍投入战斗,不顾城中投掷出来的石块和火油弹,推着各类攻城器械向城墙和尖垒逼近。

悬瓠城头,开放式掩体内,一辆辆扭力投石车上弦完毕,由马鬃制成的扭力弹簧,能够提供的力量远不及投石车的配重块,但其较短的投射距离,某些时候却能排上大用途。

一颗颗重达数十斤的轰天雷放到投石机投篮里,就在即将射之际,城外无数石块呼啸着飞来,将城头覆盖。

许多投石车被直接砸烂,甚至有轰天雷被火星引爆,激起阵阵尘土,但幸存的扭力投石车依旧顽强的进入射流程,士兵们将轰天雷的火捻点燃。

随着一声令下,搬动机括后,“嘭”的一声,点燃的轰天雷被投掷到数十步外,正好落在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敌兵群中,一次次爆炸过后,硝烟之中许多人倒下。

西阳王宇文温,带着安州军精锐偷袭豫州悬瓠,除了为方城解围,还要尽可能吸引敌军进攻,为山南争取备战的时间,所以占了悬瓠后不光援兵不断,各类物资也不断。

为了支援悬瓠,山南方面已经将运力挥到极限,从拿下申州打通道路,截止尉迟惇率领大军逼近悬瓠,山南方面已经竭尽全力把能输送的物资都送到悬瓠,其中就包括轰天雷。

然而即便如此,相比实力雄厚的朝廷大军,悬瓠守军的轰天雷存量依旧不足,面对如潮而来的敌军,扭力投石机只投掷了两轮轰天雷,便换了“弹药”。

一桶桶生石灰,取代轰天雷放在投石车的投篮里,山南安州、黄州地界有很多石灰窑,所以短时间内可以凑出比轰天雷还多的生石灰。

新鲜的生石灰,本来是要投在水中消灭钉螺,却被装在内壁有厚纸密封的木桶里,从黄州运到悬瓠,当做武器投掷出去。

打开盖子的生石灰桶在半空中旋转着,无数雪白的生石灰粉末喷洒出来,如同白雪般纷纷扬扬落在地上。

落在敌军士兵的身上。

烈日当空,从营地出,身着铠甲拿着盾牌,一路小跑来到一里地以外的悬瓠城下,许多士兵已经大汗淋漓,干燥的生石灰落在身上,吸收了汗水之后,释放出巨大的热量。

这样的热量,足以灼伤人的皮肤。

些许灼伤,吓不退浴血奋战的士兵,但当这些生石灰粉末落到眼睛里,或者被吸入鼻腔、口腔里时,那样的灼伤,没有多少人能够忍耐。

白茫茫一片之石灰雾中,惨叫声此起彼伏,许多士兵捂着眼睛和嘴巴倒地,城头又倒下许多水,和地上那一层生石灰混做一处,原本清凉的水瞬间变得灼热。

地上到处都是乳白色的水坑,而许多士兵没有靴子穿,穿着草鞋的脚只要踩上去就会烫得人都站不住,面对守军如此毒辣的招数,城下士兵开始撤退。

然后是新一轮进攻的开始。

朝廷大军兵力充裕,又征了大量青壮从军,所以根本不缺人,前一轮攻城的队伍后侧,下一轮攻城的队伍即将补上,这一空档期内,如林的投石机继续抛射着石块、火油弹和轰天雷。

如今已过午时,继续攻城的士兵们提前吃过午饭,而城头守军面临着重重压力,如果没有负伤失去战斗力,就得守在自己的岗位。

一筐筐热腾腾的炊饼被人抬上城头,连带着无数装有温热淡盐水的竹筒一起,分给浴血奋战的将士们,那些奋战在一线的将士,每人还能分得一个咸蛋。

悬瓠城中已经实行实物配给制,从上到下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或者普通百姓,每日的口粮都已经严格限定,每到饭点,要么排队打饭,要么有专人分。

与此同时,为了节省薪柴,还严格执行集中生火的制度,设立公灶烧水做饭,严禁任何人私自生火。

每一个公灶都有特制的铁锅,即节省薪柴,也能在烧水的同时将饭蒸熟,与此同时,放在水里的咸蛋也一同被热透了。

来自山南黄州的各类军需品,有力支撑着悬瓠守军的战斗力,无论是对于城头守军,还是地道里的守军来说,都是如此。

挖掘地道攻城,是古来有之的常见攻城战术,悬瓠守军自然也做了准备来应对敌军的地道攻城战法,地面上严阵以待,地底下也丝毫不敢懈怠。

在地道里守着“地听”听动静的士兵,轮流到地面上透气顺便吃东西、喝喝水,眼下是秋天,虽然地道里一般要比外面阴凉,但却闷得慌。

安州军在悬瓠城里绕着城墙挖了一圈地道,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地听,因为是在城内的缘故,地道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通气孔,免得士兵在地底下闷死。

此时此刻,城东的地道里,守在各处地听的士兵都已经听到了“沙沙”声,这是有人在挖地道,不止一条,而且,距离悬瓠城已经很近了。

那是攻城的敌军在挖地道,对方不止在地面动大规模进攻,与此同时还调集人力物力,挖掘数条隧道进抵悬瓠城,待得挖到城墙下时,堆积大量轰天雷然后引爆,届时城墙就完蛋了......么?

正当安州士兵在地道里听着地听之际,“不远处”的东面,同样有许多人在地道里忙碌,他们光着膀子,在昏暗的烛光下用锄头不断挖土,然后挑出去。

身后十余步的地道上方,土壁颇为潮湿,还有些水珠落下,其上方地面就是悬瓠城东郊护城河。

官军攻打悬瓠,其东郊的护城河已经被截断、填平,所以即便此时地道里有些漏些水也无大碍,青壮们昼夜不停挖掘了许多日,地道终于就要抵近悬瓠城墙了。

敌军应该也已经挖掘了地道,阻止官军挖地道接近城墙,然而挖掘地道的青壮以及监工的士兵小心提防了许久,却没现有挖到对方地道的危险。

或许是对方另有高招能够破解地道攻城?

管不了那么多,眼见着即将挖到城墙脚下,许多人都不由得愈努力起来,长达一里的地道实在是太闷了,一旦坍塌谁都跑不掉,能赶紧结束战斗最好不过。

一锄头下去,土壁里忽然有些许沙子滑落,那人还以为是土质如此,可旁人一锄头下去,竟然有沙子从土壁里流了出来。

几个年轻人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领头的老工匠见状面色大变:“不好,前面是流沙,他们在前面挖深沟贮沙!!”

话音刚落,土壁破裂开来,大量沙子如同水一般倾泻,将地道末端淹没,挖掘地道的人们来不及逃跑,全都消失在沙中。

地上,忽然凹陷的地面让一个士兵崴了脚,他挣扎着起身,正要去拿掉落地上的战弓,却被城头弓箭手一箭射倒,鲜血溢出,染红面前地面。

一个个士兵跨过这个阵亡的同袍,推着云梯、尖头木驴向着面前的悬瓠城墙、尖垒前进,如潮的士兵冒着箭矢,向悬瓠城动新一轮的进攻。

十倍的兵力优势,让朝廷大军能够承受惨烈的伤亡,实行车轮战,不分昼夜攻城,所以敌军盘踞的城池,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震天的号角声中,外围还有一拨拨准备就绪的士兵,在等候投入到攻城战中。

孤立无援的悬瓠城,如同漂浮在风暴之海上的一叶孤舟,面对着千重巨浪,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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