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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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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鸿隙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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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悬瓠城外东大营,几个身影出现在营栅上,顺着麻绳翻到栅外,小心翼翼摸过鹿角,就这么溜出营地,向着东面旷野而去。

箭楼上的哨兵目睹了全过程,却当做没看见,不光一个箭楼上的哨兵如此,临近箭楼上的哨兵亦是如此。

这年头当兵不容易,当州郡兵更不容易,打仗要卖命,不打仗要卖身,说是兵,实际欠了上头一屁股债,几辈子都还不完,平日里还得去给上头当奴仆做杂务。

即便是出征在外,闲暇时也不例外。

看着几个同伴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哨兵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呆,距离敌军援兵撤退已经过了两日,军营的戒备终于放松了一些,晚上查哨的督将懈怠了,他们这些值夜的兵就能多打几个盹。

寒风中,那几名偷溜出营寨的士兵哆嗦着,身上破旧的寒衣挡不住寒意,也挡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他们腰间挂着刀、箭壶,还拿着长矛、竹篓,睁大眼睛看着夜色下的地面,摸索着向前进。

摸到一处草窝子附近,领头的一个士兵忽然低声喊道:“老李,睡了么?”

“睡你个头,天寒地冻的,如何睡得着!”

草窝子里一名士兵嘟囔着,他和两名同袍蜷缩在一起,抱着长矛、弓箭,身着破旧的寒衣,一人腰间还挂着个喇叭,他们是营寨外围的暗哨,提防敌人夜里摸营。

暗哨接过对方递来的炊饼,和同袍分吃,见着这几位抖抖索索的样子,不由得关切起来:“行不行啊你们,莫要还没到水边,人就冻僵了。”

“没事没事,一会活动开就没事了”

那几名士兵继续摸黑向前走,他么没有雀蒙眼,所以承担着重任,白日里不方便做的事情,晚上就由他们去做。

此次官军讨伐悬瓠逆贼,召集州郡兵出征,他们跟着本州将领(幢主)南下,为国效力,然而打仗归打仗,债还是要还的。

每天一睁开眼,就欠了三十至五十文不等,不起早贪黑做杂务,哪里还得起债。

州郡兵说是士兵,实际上和奴仆没区别,在军营里基本没什么时间操练,上了战场就听天由命,打顺风仗可以,玩命还得那些部曲上。

许多州郡兵很羡慕部曲,虽然部曲要跟着郎主玩命,但部曲的待遇好,一家人都有保障,为了养部曲,那些将军们可是不吝于投钱。

别的不说,上战场时铠甲、武器是最精良的,哪像后娘养的州郡兵,有裲裆铠就不错了,甲叶短斤少两,还生锈,穿在身上能不能挡箭还两说。

形如奴仆的州郡兵,在州城时,每日要到军主、幢主的私第打长短工,出征在外时,除了砍柴、烧水,还得给债主(军主、幢主)去弄野味抵债,靠山就打猎,靠水就打渔。

汝水在悬瓠城外流淌,就近打渔再方便不过,然而官军南、北大营就在汝水边,那么多人成日里打渔,数月下来汝水里的鱼虾早就被捞光了,所以要打渔还债得另外想办法。

悬瓠周边野地,有零星小河,散布着许多水塘,西大营外侧就是如此,那边的营中士兵就跑到水塘边去钓鱼、捞鱼,不用去汝水想办法,而对于东大营这边的士兵来说,他们的优势更明显。

东大营外数里地,就是鸿隙陂的边缘。

鸿隙陂,据说以前是一个绵延将近四百里的湖泊,形如一道长条形的大水塘,自西北向东南横在悬瓠东面,但如果以为这是一个大湖泊的话,那就错了。

鸿隙陂其实是一片湖泊、陂塘的统称,据说在汉代时,地方官治水,在一条叫做‘澺水’的河流上筑坝成陂,将这条夏秋泛滥、冬春干涸的河流变成一个巨大的陂塘,绵延将近四百里,从此灌溉周围无数良田,旱涝保收。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堤坝年久失修,到了汉末乱世,又是兵荒马乱,好不容易等到晋国统一天下,没几十年又天下大乱。

乱世里没人顾得上鸿隙陂,年久失修,堤坝渐渐垮塌。

此时的鸿隙陂,实际上已经“裂”成大大小小的数十个陂塘,当年的‘澺水’没了堤坝束缚,又变成了害水,如今唤作‘洪水’,因为这条河雨季总是大水。

对于今夜出营打渔的士兵来说,无所谓什么大水,他们要去的陂塘是鸿隙陂众多陂塘之一,有鱼,还是肥肥的鳝鱼。

抓鳝鱼最好的季节是夏秋时,如今是冬季,鳝鱼缩在泥里冬眠,在这冰天雪地里要把鳝鱼从泥里弄出来可不容易。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鳝鱼才值钱,只有抓鳝鱼给债主才能抵债。

他们所属的小队共五十人,大家伙就盼着这几位‘能人’抓鳝鱼回去还债,白天不行,违反军规,会被巡营的督将吊起来打。

因为营禁的缘故,他们是私下出营,在晚上摸黑出去,天亮前赶回来。

所以哨兵们都对他们几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些抓回来的鳝鱼用来抵债,其中就有自己的一份,谁会跟自己人过意不去。

鳝鱼如今在军营的草市里可以卖出好价钱,那些有钱的大小将领如今喜欢吃鳝鱼,债主(军主、幢主)们就靠着这买卖财,赚够了钱,大家每月欠下的利钱才算是还清。

然而并不是谁都能在冬天的水里捉到鳝鱼,这需要秘诀,而这几名士兵中的一个‘能人’就知道,其他人跟着出来,一是为了壮胆,二是为了以防万一。

敌兵已经撤了,他们要防的是野兽,这荒野里难说有什么野狗、狼、野猪出没,一个人摸黑出去可不行,所以大家带着刀、矛、弓箭,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至于竹篓,当然是用来装鳝鱼的,里面铺着干草,尽可能让捉到的鳝鱼不会那么快冻死。

在草丛里走了不知多久,一行人终于来到陂塘边,顾不得塘水冰冷刺骨,他们脱掉破靴,开始挽裤脚准备下水。

大冷天下水,这滋味可不好受,但欠了债主的利钱还不上,各种手段过一遍那滋味更不好受,所以为了还债,泥里冬眠的鳝鱼就该倒霉了。

那名能在冬天里捉鳝鱼的‘能人’,开始介绍心得:“冬天,鳝鱼冬眠,鳝洞极易堵上,找的时候,别和蛇洞弄混了....”

“那么,该如何分辨呢?”

突兀的声音忽然响起,这声音和士兵们的口音不同,‘能人’闻言一惊,手中的棍子落入水中,刚要拔佩刀,脖子上却冰凉起来。

草丛里钻出几个人,将他及同伴制住,冰凉的刀刃抵着他的喉咙,随即因为恐惧而导致全身开始颤抖。

握刀之人身着铠甲,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然后低声笑道:“这大冷天的来摸鳝鱼,真不容易呀。”

能人抖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好汉饶命...”

“莫要怕,我和尔等一般,都是官军,一家人,一家人嘛!”

其同伴学着夜禽叫了几声,随即陂塘边上响起水声,无数黑影向这边靠近,黑压压看过去一大片,水声之中还掺杂着金属撞击声。

几名捉鳝鱼的士兵听得明白,那是身着铠甲之人行走时,甲叶摩擦、撞击出的声音。

待得一大群甲士出现在眼前,他们心中不由得叫苦,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和蔼可亲的声音:

“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大家有缘,今夜竟然在这遇见了,如今天寒地冻,不如几位前方带路,带我等回营烤烤火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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