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上有跳蚤是什么感觉?宇文温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他巡营时被跳蚤附身,碍于面子没马上处理,结果全身上下被咬了数十个包,到处都是红点,瘙痒难耐。
这种感觉和酷刑差不多,不过宇文温能忍,回到驻地后立刻让人按准备热水、硫磺皂还有剃刀——他要把头都剃掉,不给跳蚤以藏身之处。
这是捕奴队给俘虏‘去蚤’的最有效手段,宇文温在随军的军需品里备有硫磺皂、剃刀,就是时刻准备着对俘虏进行‘去蚤’。
跳蚤的危害类似于牙疼,跳蚤咬人的时候,痒起来可真是要命的,然而左右听得宇文温要剃,吓得魂飞魄散:西阳王剃头,莫非是看破红尘要出家?
宇文温当然不是要出家,他是下定决心要‘去蚤’,但毕竟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剃光头总得有个说法,他的说法就是“暂时出家还愿,感谢佛祖庇佑大周”。
反正这年头权贵多信佛,他觉得这个说辞很好,还可以过过短(髡)的瘾,不然事情传出去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引严重的政治后果。
如果这个时代有震惊社的记者,大概会有很多爆炸性头条新闻:
震惊!让西阳王心灰意冷循入空门的人,竟然是她!
西阳王循入空门的真相,男人看了沉默,女人看了流泪!
兄弟阋墙,西阳王循入空门的背后,竟然缘起杞王当年那不堪回的往事!
面对左右的苦苦苦相全,面对此事极有可能引不可预料的后果,宇文温最后放弃了剃头的想法,但跳蚤是必须灭掉的。
所以他泡在大木桶里,用硫磺皂擦身,头靠着木桶边缘,长铺开,一手拿着涂有硫磺药膏的木梳梳头。
与此同时和坐在面前的王頍交谈,是为“扪虱而谈”。
“听说王参军对跳蚤颇有研究?”
面对宇文温的挑衅,王頍坚决反击:“如此荒唐言论,不知大王是听何人所说?”
“对啊,如此荒唐言论,是谁说的呢?”宇文温一如既往的厚脸皮,他因为饱受跳蚤之苦,所以心情不好,“所谓魏晋风流,昔年王猛扪虱而谈,想来名士身上有跳蚤也是件快事,王参军怎会不知?”
“大王,若因琐事不顺便随意迁怒左右,此举极易招惹小人,引来不测之祸,还请慎行。”王頍劝道,开始防守反击:“大王,莫要忘了齐文襄之死。”
东魏权相高欢死后,长子高澄继任,把持朝政,当众骂皇帝是“狗脚朕”,这样一个权臣,竟然于即将受禅称帝前夕,在王府和亲信谋划时被膳奴刺死了。
其弟高洋继齐王位,受禅称帝建立齐国,追封高澄为文襄皇帝。
王頍是劝宇文温莫要随意迁怒左右,免得哪天身边人暴起刺杀而自己却猝不及防,这道理宇文温懂,也一直在采取措施防范于未然,所以对方的劝解无效。
“王参军,跳蚤、跳蚤?”
王頍闻言一愣,随即无语,片刻后认输:“原来大王话里有话,是属下愚钝了。”
“寡人身上跳蚤很多,没时间闲谈,话归正题,你此去监督灭跳蚤,一定要灭干净!”
“属下明白!”
“你在叶城献策,当然明白跳蚤危害大,但将士们未必明白,因为跳蚤虽小,数量多了一样要人命,关键时候,要快刀斩乱麻。”
“还请大王定调。”
“该杀就杀,该屠就屠,骂名你来背,好处寡人拿!”宇文温冷冷的说着,“日后若是有人拿这些事找你麻烦,有寡人担着!”
“属下明白!”
当主公,必要时就得让属下背黑锅以便拿好处的同时保证自己的好名声,但背了黑锅的属下,主公也得保着。
真要捅出篓子,只要不是触底线的那种,就先冷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风头过后又有重用,不如此,哪里还会有人给主公卖命。
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陛下是圣明的,坏事都是奸臣作的!”
王頍得了宇文温交底,兴匆匆告辞而去,他在叶城献策,为宇文温采纳,如今又得重任,自然是干劲十足,走起路来都带风,不过宇文温的注意力不在于此。
因为他的头还痒。
。。。。。。
“郎主请放心,小的此次出征...”
“说了多少次,你已经是朝廷命官,别整天郎主郎主的。”
“郎主,十五一辈子都是郎主的奴仆!”
“好了好了,私下里可以这么说,公众场合要注意。”宇文温闭着眼说着,他依旧泡在木桶里,宇文十五正在帮他抓跳蚤。
其实跳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既然郎主介意,宇文十五自然‘主辱仆死’,作为昔年杞国公府里出生的家生子,宇文十五陪着同龄的二郎君长大。
通常而言,这样的家生子是郎主的绝对心腹,地位和一般的奴仆可不一样,所以宇文温把守家的重任交给宇文十五,故而这么多年来,宇文十五没太多立军功的机会。
而现在,机会来了。
“你很少有机会独自领兵作战,所以,打起仗来场面难看在所难免,不要紧,吃一堑长一智就行。”
“至于吃了败仗就自刎谢罪什么的,那是懦夫之举,日后赢回来就行!”
“方才,寡人已和王参军交了底,如有必要,骂名他来背,你也好放手做那些....就是那些事了。”
听得郎主这么说,宇文十五郑重回答:“小的明白了。”
“明白?说说,寡人说的那些事是什么?”
“烧杀抢掠。”
“投降的就留一条活路,不许虐杀,好歹是官军,以儆效尤要有底限,你敢让士兵把婴儿用长矛串起来,寡人就把你串起来树在西阳城头!”
“郎主放心,小的绝不会如此行事!”
主仆就这么交谈着,王頍在叶城向宇文温献策要灭‘跳蚤’,所谓跳蚤,就是两淮各地那些强宗著姓,这些墙头草完全靠不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以南北相争为例,南军北伐,河南、两淮各地豪族纷纷热情响应,各家坞堡打出南朝旗帜,欢迎王师光复中原,然而要兵没有,要粮也没有。
待得北军大举南下,各地豪族大多作壁上观,一旦南军失利溃败,这些前一刻还拥护北伐的豪族,瞬间变脸,拒绝提供帮助,甚至还追杀南军溃兵,以作为给北军将领的见面礼。
这种行为,实际上是数百年来饱受战火摧残的河南、两淮豪族的无奈选择,因为不这样做的家族,早就被夷灭了。
然而即便此举可以理解,却不是坐视不管的理由,王頍却觉得宇文温必须快刀斩乱麻,因为接下来宇文温可能要攻略淮南,那么就得和这些墙头草打交道。
宇文温兵力不足,这些墙头草必然阳奉阴违,欢迎当然是欢迎的,出兵、出粮那是没有的,如果宇文温要一个个坞堡去拔,得拔到什么时候?
宇文温若对这些墙头草采取强硬态度,对方就会倒向尉迟氏或者陈国,也正是如此,这些墙头草必然有恃无恐。
宇文温兵临城下,他们就‘反正’,但不出大力,若日后宇文温成功占据两淮之地,这些墙头草当然就会突然有兵有粮,可若是宇文温吃了大败仗...
即便宇文温没吃败仗,和尉迟氏或者陈国在两淮僵持,如何稳住这些心思不定的墙头草,迟早会成为宇文温头痛的问题。
这些墙头草正如同跳蚤一般,让人死不了,却瘙痒难耐。
对“跳蚤”颇有“研究”的王頍,开出了一剂‘药方’,宇文温同意了,于是问题在于谁去执行,谁去承担可能出现的骂名。
于是“灭蚤”主将宇文十五和监军(狗头军师)王頍就闪亮登场了。
“背黑锅”并不是这个时代的词汇,但意思不难弄懂,宇文温让这两位背黑锅,当然是要在拿好处的同时保住好名声,也可以顺便让宇文十五和王頍刷军功。
毕竟,不是随便哪个属下,都有资格为主公背黑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