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天气炎热,漫长的车队行驶在官道上,官道南侧是山壁,北侧不远处是黄河,自西向东流而去的黄河水,出巨大的轰鸣声。
黄河之中,有一座巨大的石柱矗立着,承受着河水冲击却巍然不动。
此柱名为砥柱,外形高大如山,又名砥柱山,山脚下是茂密树林,山腰有些许云雾,看上去如同一根硕大的柱子立在黄河之中。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大禹治水时,这砥柱山就有了,也正是因为有了砥柱山,这一段黄河变得“暴躁”起来。
砥柱山脚下横着一道高高低低的岩石,进而让流经的黄河水形成三股急流,北边一股被称为“人门”,中为“神门”,南为“鬼门”。
这三“门”之中,以“鬼门”尤险。
也正是如此,此处黄河峡谷有了三门峡的称呼,由于黄河水在该地最急最险,因此船只在经过三门峡时,触礁遇难的事故常有生。
然而河水再湍急,直对砥柱山冲去之时,这根高大的“柱子”却迎着险恶水势巍然屹立,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故而砥柱山又得名“中流砥柱”。
有名归有名,砥柱山对于黄河上的船夫来说就是鬼门关,每一艘平安通过砥柱山的船只,船上人员都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如果不是为了生计,没有人愿意冒险行船穿行砥柱山河段,正因为这片河段行船不易,导致从关东运往关中的物资大部分只能走陆路,而连接洛阳和长安的“两京道”,就成了天下最繁忙的道路。
然而官道虽然古来有之,却不是平坦大道,某些路段颇为崎岖,如果是轻便马车通过倒也不要紧,但满载着沉重货物的马车和独轮车走在上面,会比较吃力。
对于这支正在向长安行进的队伍来说,输送的物资虽然很多,但相对比较轻松,因为官道已经经过整理,相对往日平坦了些,而坚固耐用的四轮马车,分担了许多沉重的货物。
故而推着小车的青壮们轻松些许,才有空闲看着北侧那砥柱山,不时出感慨。
而让他们津津乐道的事情,是队伍所输送的货物,这些货物之中,除了必然有的粮食、布帛,据说还有各种海产。
先是在长安大受欢迎的昆布,又称海带,还有瑶柱、咸鱼等名贵海产,与此同时,还有海边盐场出产的精盐,以及据说是海外番邦出产的海参。
一说到海参,许多人都觉得很奇怪,大家只听说过长在土里、极其名贵的人参,却从没听说过长在海里的人参。
海里都是盐,这种人参吃起来会不会很咸啊?
平民百姓没见过世面,不要说人参,就连肉都没机会多吃几口,更别说知道海参的味道,所以运送物资的青壮们,只是将这当做奇闻异事,日后在同乡面前炫耀的本钱。
自从那什么市舶司成立后,运往长安的海外方物就多了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常年往返于两京道的百姓,才得以接触到各种稀奇的海产。
当然,所谓的“接触”,实际上就是听说而已,市舶司运往长安的货物,都装在一个个上了封条的木箱里,大家最多闻到些腥味,实物是没资格看的。
但大家都知道,这些海产运到了长安,扣除送入皇宫的那部分,剩下的海产,能在东西市卖出好价钱,如今的长安城里,对于昆布、海参等异国海产的需求可是很大的。
青壮们正幻想着昆布是如何的美味,却见前方道路旁土坡上聚集着许多人,这些人之中,有几位身着官服,正看着河中的砥柱山,指手画脚。
这样的情形,青壮们见得多了,一般是路过此处的官宦,见着宏伟的砥柱山景色不由得流连忘返,摇头晃脑作诗,感慨一下景色秀丽。
但今日这群人的行为有些奇怪,土坡旁有人搭起三脚架,架着奇怪的装置,那人把脸靠向装置,也不知在鼓搞着什么。
其他人看上去像是吏员,在坡边忙碌着,有人搭起三脚木架,架子上有个奇怪的装置,有人把脸贴着这装置,也不知在折腾什么。
那几个身着官服的人,拿着几张纸,相互间在议论着什么,看上去不像是提笔作诗,更像是在画画。
队伍缓缓经过土坡,继续向前进,而土坡上的人们,依旧在热烈讨论。
现场勘测砥柱山附近地形的将作大监宇文恺,看着一组组“测绘数据”,眉头渐渐紧锁,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对自己的计划能成功有绝对信心。
遑论驳倒质疑者。
宇文恺精于工程、营造,先前主持了洛阳新城的建造,去年又开始主持长安新城的选址、规划和建造,但他一直想要进行的一个大工程,就是炸掉砥柱山。
有了轰天雷,这不是痴心妄想,而只要把砥柱山炸掉,就能让三门峡黄河河段通行无阻,天险从此不在。
这是一个壮举,千百年来一直耸立在此的砥柱山没了,那么大量漕船就能满载关东各地输送的物资,在纤夫的帮助下逆流而上,经由广通渠抵达长安。
长安是国都,人口众多,需要大量的粮食、布帛和各类物资以供不时之需,每年运送这么庞大的物资进入长安,费时费力,漕运最划算。
但砥柱山的存在,让三门峡成为黄河漕运的喉中刺,疼痛难当。
所以,一心要解决长安漕运问题的宇文恺,打算用轰天雷炸掉砥柱山,疏通黄河漕运,名留青史。
为此,他精心做了一番规划,并且多次上书,陈述利弊,本来丞相已经快要被他说服了,却横生枝节。
有人质疑他的方案,认为有严重隐患,声称一旦砥柱被炸掉,三门峡河段不但不会从此变得通畅,反而会偃河逆流数十里,祸害上游沿河一带地区。
宇文恺为了根治砥柱山这一“顽疾”,呕心沥血才制定出来的方案,自觉万无一失,如今被人这么质疑,当然要反驳,然而若是其他人质疑倒还好说,却偏偏是那一位质疑他,这下就比较麻烦了。
去年初,天子崩、新君继位,皇朝宗室、豳王宇文温,任东京小冢宰、洛州总管,坐镇洛阳,经营河南。
这一年多来,豳王政绩突出,又与身在长安的丞相、杞王宇文明互为表里,牢牢控制着朝廷内外局势。
豳王战功赫赫,有“常胜”之名,如今坐镇洛阳,威慑关东,策应关中,故而有人称其为皇朝“中流砥柱”。
宇文恺明白,他要解决掉面前的这座“中流砥柱”,就得先过洛阳那位“中流砥柱”的关才行。
想到这里,宇文恺看着手中那本厚厚的书,有些无奈:但在那之前,得先把“西阳测绘术”研究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