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血的战争,同样要有军队,卫玄看着资料,明白朝廷(天子)的军队是商社;武器,是粮食和布匹;作战方式为大规模倾销,而武器...
一是布匹,来自河北道、河南道织造司;二是粮食,来自河南、山南荆襄汉沔地区,甚至还有南洋运来的稻米。
现在看来,在河北(永济渠)地区正在生的事情,就类似河南、两淮地区已经生的那样:以压低粮价作为开端。
随着河北地区水利设施的恢复及扩建,除非遇到罕见天灾,否则连年丰收不在话下,再加上外地粮食长期大规模倾销,会让河北地区的粮价降到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如此情况持续数年,会有越来越多的农民撑不下去,要么适当改种油菜、兰草、紫草等经济作物,增加收入。
要么如同河南、两淮农民那样,和有实力的商社签订契约,出租土地,或者按照对方要求,在自己的地里种植各种作物。
这是家里有地的自耕农,至于那些豪强大户,世家大族,即便家有良田万顷,在粮价、布价持续走低的情况下,收入也会逐年减少。
对于庄园主来说,种粮食变得不划算,即便产量增加,都卖不出好价钱,而想要从市面上购买各种手工业制品,或者诸如蔗糖、香药等物品,用实物(粮食布帛)去买,远不如用铜钱去买来得实惠。
大户人家,家大业大开销大,长此以往,入不敷出,若不及时想办法化解,会破产的。
当然,这种情况现在还不会生,世家大族、豪强大户财大气粗,也许还能撑上许多年,但普通农户已经撑不住了。
若按自古以来的情况看,当农户撑不住时,会因为沾上高利贷导致利滚利永远还不完债,最后沦为大户人家的佃农,甚至卖身为奴。
所以,大户人家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天灾人祸,这个时候,就是兼并土地的最佳时机。
被世家大族兼并的土地,大多都是隐田,不会向朝廷缴纳分毫田租;被世家大族奴役的佃农、百姓,大多都是隐户,不会向朝廷缴纳分毫租、调,不会承担劳役。
世家大族们的实力越来越强,朝廷对此却无可奈何。
但现在不一样,粮价、布价低,河北(永济渠沿岸)地区的农户撑不住,可以向日兴昌等新兴柜坊借低息的“青苗贷”,或者将土地转租给大商社,然后到永济渠沿岸地区做工,靠做工所得补贴家用。
朝廷,给了普通农户新的选择,这种选择不需要他们卖地、卖身,不需要给世家大族做牛做马,只需要靠着打工就能养活自己。
卫玄想到这里,不由得悚然动容,天子这几年的布局,如今终于露出真面目,一条永济渠,并不只是一条运河而已。
随着永济渠的全线通航,一场不流血的战争已经开始了,动这场战争的人,正是天子本人。
而第一场战斗,就是争夺农民,争夺劳动力。
。。。。。。
夜,张府,忙了一日的张定,与同样忙了一日的夫人刘彩云闲谈,一眨眼二十年过去,当年的患难夫妻,已经变成老夫老妻。
岁月在两人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切不断两人的感情。
刘彩云一边给张定捏肩膀,一边说着家里产业的事,永济渠全线通航,意味着一条商路打通,早已准备就绪的商家们,即将大显身手。
女中豪杰刘彩云当然也在其列,只是如今已不需要她亲自上阵,由各掌柜出码即可,所以大战在即,刘彩云分外繁忙,忙来忙去,竟然有些憔悴。
这让成日里劝农桑、断诉讼、和州郡英彦谈笑风生的“张使君”有些过意不去,但又不好说什么,因为如今确实是紧要关头。
但该说话的话还是得说,张定语重心长的说道:“主上布局多年,如今终于到了图穷匕见...呃,到了见真章的时候,那些地头蛇走投无路之下,怕是会狗急跳墙,你出门在外,可得小心些。”
“我一个妇人,有什么好小心的?”
“话不是这么说,你是知道的,我在贝州为官,打击豪强,暗地里不知得罪多少人,他们明面上不敢如何,暗地里却会玩阴的。”
“知道了,我一直都小心的,不过你也没把人得罪完不是?再说了....”刘彩云顿了顿,笑道:“我们这边的帮手,怕是要比对方多很多。”
夫人说得对,张定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眼见着天子已经动手了,他是满怀信心,看朝廷好好收拾一下河北的地头蛇们。
如今河北地界有些暗流涌动,朝廷为防不测,调动兵马沿永济渠布防,而燕王又到幽州上任,一旦河北出什么乱子,可以直接领兵沿着永济渠南下,横扫一切魑魅魍魉。
装备了火炮的官军,不是那些部曲私兵可以对抗的,张定不怕治下豪强们搞事,相反,他也做好了准备,真要有人不老实,他会让对方好看。
天子让他到贝州当刺史,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而做准备,这场不流血的战争已经开始了,双方的第一场交锋,就是争夺农民。
而朝廷靠的却是经济手段。
低粮价让种地变得无利可图,先受打击的当然是普通农户,但朝廷用“以工代赈”的办法,给农民们一条不错的出路,至少在永济渠沿岸地区是这样。
那么接下来,就该那些坐拥大量农田、庄园的世家大族、豪强大户倒霉了。
对方财大气粗,一时半会伤不了根基,但趋势就在那里,手头拮据的农户,有了更好的选择,正常情况下,不会给大户以兼并土地的机会。
而大户们名下庄客、佃农见着去做工比给主家做牛做马划算,自然而然就会出逃。
百姓们也许大字不识一个,但趋利避害的本能是有的,所见所闻,会让他们做出正确选择。
只是如此一来,许多出逃的庄客、佃农就成了逃人,主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但却不能告官,因为这些庄客、佃农绝大部分都是隐户,也就是说在明面上,主家名下根本就没有这些人。
一个坐拥万顷良田、僮仆千人的家族,在官府的册子里却往往是“薄田近千亩,羸奴百余”的普通家族,这么多年来都按这数目缴纳租庸调。
现在,名下忽然多了许多“逃人”,这些逃人的契约,可是从没在官府那里登记的,若敢到官府告状,先把隐户的问题交代清楚再说。
于是,许多大户选择派部曲私兵去抓逃人,这正中张定下怀。
确切的说,各州刺史、郡守,不能对“恶霸绑架良民”的行为坐视不管,不能甲说乙是逃人,乙就是逃人,得有证据,证据就是契约。
没契约,这就说明甲方是恶霸,行为就是掳掠人口,官府必须严加惩治。
有契约,却现没在官府登记,没有每年纳税,那就意味着...
无论是哪种说辞,都意味着所谓的主家已经犯法,既然犯法了,有把柄落在官府手上...
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这样的手段,比起强行丈量土地、清理隐户要巧妙得多,张定知道虽然朝廷真要来硬的也不是不行,但天子念及天下好不容易太平,所以不想动刀,要动就动软刀。
软刀子割肉,被割的人有苦说不出,但怨气是肯定有的,所以阴招不能不防。
张定想着公务,刘彩云没有出言打扰,夫君到贝州上任,她和儿子留在长安,这倒不是夫妻俩有隙,而是因为自己走不开。
刘彩云作为张府的“内当家”,管着府里大小产业,虽然有掌柜们分担,但账目都是她管着,有些大事还得她来拿主意,所以一时半会无法离京。
待到去年年底,刘彩云终于忙清楚,来到贝州和张定团聚。
顺便为自家的事业奔波。
永济渠不是单纯的一条运河,而是一条商路,山南、河南的大户们,已经团结起来,与河北各地的合伙人一起,要在永济渠上大做文章,她作为其中一员,可不能落下。
这是一场关系到“新市场”的争夺,谁敢挡路,不等官军出马,已经抱团的商社们第一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