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武库,刚运到的军需物资暂停入库,宇文温在此坐镇,让儿子们分头带领军吏检查即将入库的物资是否合格,其中尤以戎服(冬装)为重点。
辽东的冬天十分寒冷,比中原冷多了,士兵们的冬装暖和与否,直接关系到士气,所以宇文温要抽检军需,看看从中原运来的冬装质量如何。
因为中原的棉花产量大增,所以棉衣、棉裤、棉靴、棉手套已经渐渐普及,辽东官军将士的冬装,当然包括这些,但其中棉花的填充量如何、布料是否耐磨,会决定冬装是否暖和。
如何检查棉衣、棉裤、棉靴的质量,自有一套方法,宇文温让带过兵打过仗的长子宇文维翰向弟弟们传授心得,然后开始抽检。
宇文温自己也没闲着,检查军冬帽,这军冬帽的样式有些奇特,实际上就是后世所称“**帽”。
**帽的保暖性能毋容置疑,所以被宇文温“借鉴”后出现的军冬帽,除了没有前额的红色五角星,基本上和“原版”差不多。
当然,名字自然不是“**帽”,因为这种冬帽率先供应辽东官军,所以又称“辽东帽”。
辽东帽是辽东官军将士冬天的制式帽,一般在非作战时穿戴,保暖效果不错,必要时可以放下左右护耳,保护耳朵和面颊。
经过数年的试用,这种帽子的保暖效果得到印证,故而民间也很喜欢戴这种实用的帽子,所以很快流传开来,“辽东帽”这一称呼越来越名副其实。
宇文温随手拎起一顶冬帽,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几遍,没现什么明显的质量问题,又随机开了几个木箱,挑了几顶帽子检查,质量都合格。
依概率而言,这批即将入库的冬帽是合格产品。
当然,军需官只要有点脑子,就不会在天子于辽东巡视时弄虚作假,所以,他离开沈阳之后,运抵沈阳的军需物资质量如何,还不能说绝对没问题。
他见着儿子们抽检军需忙得不亦乐乎,顺手拿起一件棉衣打量起来。
供应给军队的戎服,如今统一采用几个衣服号码:特大号、大号、中号、小号,以方便被服场大批量制作,戎服运到军营之后,士兵们根据自己的身材自己选择合适的号码。
若是稍大些就让裁缝稍微改改,如此一来,省下许多麻烦。
至于冬装——棉衣,制式军用棉衣的下摆较长,能确保士兵穿上棉衣蹲下时,下摆依旧能挡着屁股。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实验结果表明,若为了省料缩短棉衣下摆,那么士兵穿着棉衣、棉裤后,随便运动一下,结合处(腰间)依旧会有寒风漏进来,所以还得额外加一件披风。
所以,棉衣穿在身上时,下摆过裆(部)是必须的,这是对士兵的关怀,即所谓“人情味”。
而棉衣的纽扣也有讲究。
宇文温拿着的棉衣,其纽扣为铁制,之所以不用易于加工的铜和锡,当然有原因。
燕王宇文维翰,此刻就在向弟弟们讲解其中奥秘:“若戎服用铜扣,那么铜扣会被士兵扯下来,收集够一定数量,熔了做铜器。”
“若用锡,呵呵,冬天在关中、河南还行,可在辽东,冬天很冷,锡会冻坏,染上‘锡疫’,先是膨胀变脆,再冷一些时,就会变成粉末。”
宇文维民听父亲说过“锡疫”,所以很感兴趣:“兄长,这锡真的会冻成粉末?”
“没错,所以在辽东尽量别用锡器,因为一到冬天就会变脆。”
“那,铁就不怕被人偷么?铁纽扣没人要,可甲叶....”宇文维礼在一旁问,拿起一件棉甲,掀开衣襟,摩挲着内衬里用泡钉钉着的甲片,说道:
“棉甲,布在外,甲片在内,若偷偷把甲片取下,别人是看不到的。”
“这是个问题,防不胜防,毕竟谁也不能时刻盯着这么多士兵,提防对方取下甲叶换钱。”宇文维翰答道,这个问题,当年也困扰过他,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偷铁甲叶,积少成多,然后转卖换钱,即便是没有棉甲时,札甲在士兵手里也会遇到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官府不禁铁,皇朝铁产量连年增加,市面上随便都能买到物美价廉的铁器,谁还偷甲叶?”
“军中宵小偷窃军需倒卖,自古就是顽疾,然而士兵不过是小偷小摸,军需官甚至将领才有能力偷梁换柱,但前提是有利可图才行。”
宇文维翰拎着一件棉甲抖了抖,甲叶相互摩擦出撞击声,他随后又说:“士兵们上战场,靠的就是铁甲护身保命,既然铁卖不出好价钱,自然就没人偷了。”
“至于军需管理的诸多腐败,那就得靠一套监督制度来管理。”
这个回答不错,宇文温在一旁听了默默点头,然而宇文维礼却笑起来:“兄长,士兵偷偷取下甲叶,可不一定要拿来转卖。”
宇文维翰觉得有些好笑:“哦?那若有人取下甲叶,为的是什么?”
“铠甲穿在身上很重的哟。”
“呃.....”宇文维翰先是一愣,随后明白弟弟说的是什么意思,宇文温眉头一皱,随后也反应过来了。
只剩下和宇文维礼同龄的宇文维民,满脸都是疑惑:“这,这是何故?”
宇文维礼瞥了一眼左右,见侍卫们离得远,便低声说:“废话,让你穿着二三十斤的铠甲执勤站岗,一穿就是大半日,舒服么?”
“啊.....”宇文维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宇文温在旁听着听着,心情瞬间“晴转多云”,走到儿子身边,问:“六郎现宫中有侍卫不穿铠甲执勤?”
“父亲,宫中制度严格执行,谁敢偷懒?只是孩儿不经意间听过几次抱怨。”
宇文维礼答道,随后又说:“父亲,不是孩儿多事,宫中侍卫的职责,礼仪性质居多,大部分人实际没必要着甲,其中包括环锁铠....”
宇文温闻言一愣,想反驳,不过还是忍住了:“六郎有何想法?”
宇文维礼见父亲没有反驳,鼓起勇气说:
“父亲,在宫里,外有禁军守卫,闲杂人等不得擅入,那么侍卫们一个两个着甲执勤,不就是画蛇添足么?俗话说得好,百步无轻担,至少二三十斤重的铠甲穿身上大半日,不过白白消耗体力。”
“夏天天气炎热,即便侍卫们有消暑饮料喝,可穿着铠甲容易弄出一身汗,想擦都不行,风一吹,容易着凉生病,虽说侍卫们身体硬朗,可也会捂出痱子来,算是受罪。”
“到了冬天,铁甲寒,却因为要着甲,在甲内无法穿着厚实冬衣,即便外罩披风,可冰凉的铁甲散寒气,虽然侍卫们不是扛不住,但总归是有些受罪。”
说到这里,宇文维礼总结:“父亲,孩儿以为,侍卫们没必要大多数人着甲,与其被铠甲拖累得精神不济,还不如轻装执勤,注意力也能多集中些。”
宇文温点点头:“这说法也不是没道理....”
其实他觉得儿子这见解有些肤浅。
宇文温带兵多年,不觉得军人着甲执勤有何问题,毕竟若是连着甲执勤都做不到...
说好听点就是银样镴枪头,说难听点那不就是娘炮么?
虽然皇宫侍卫的礼仪性质更多一些,但宁可改进“执勤用铠甲”的形制,也不能一味讲人情味,让侍卫轻装。
他不想打击儿子的积极性,便问:“侍卫不能无甲,不然不像话,六郎有何改进的好办法?”
“父亲,那就用棉甲呗,夏日里把甲叶取下来,留着泡钉,一眼望去照样威风凛凛,再说,棉布吸汗透气,也不错的。”
“到了冬天,嗨,有没有甲叶也无所谓的。”
听得儿子如此有创造性的建议,宇文温目瞪口呆:你这个小兔崽子如此会糊弄人,跟谁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