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沈韬从病床上站起来, 背对着许妙芸站在窗前。
这让他想起了前世许妙芸死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气。
那天他在军中处理公务, 回督军府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佣人说许妙芸先回房睡了,他熟门熟路的上了楼,洗完澡在床上拥她入怀。
她在那件事情上头向来是不主动的,半推半就又想要躲过去, 可他却偏爱她那种含羞待怯的模样。想看着平常在人前长袖善舞的她出丑, 每次非要弄到她缴械投降, 在他身下求饶才肯罢休的。
那一夜他终究是如愿以偿了,尽管后背被她抓出了几道血痕, 但看着她眼神朦胧的沉醉于他给予的快意之中,他心里便异常满足。
接着他便跟往常一样去楼下的书房看一会儿军务,临走的时候, 他还转身看了许妙芸一眼, 那人经了一场欢*爱, 早已经沉沉睡去了。
他停下了脚步,折返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枪声传出来的那一瞬,他飞奔到楼上, 看见她躺在血泊里,双眸紧闭。她的脸上甚至没有痛苦的表情, 她一定是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等待着第二天清晨的阳光。
可她再也没有醒来, 他的小猫咪,他的妙妙,从此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那一年,上海滩名噪一时的少帅夫人许妙芸被人在沈公馆暗杀,凶手逃遁。北方军阀意图南征,跃跃欲试。沈崇为了扩充势力,让沈韬迎娶曹家私奔之后被抓回国的大小姐。
这一切对于沈韬来说,不过就生在几个月之前而已。可这一世,他绝不能再让这些事情生。
雪花落在冰冷的玻璃上,结成了一小片的冰雾。
沈韬转过头来,视线扫过病床上的许妙芸。
这一次她不是躺在血泊中,却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他的重生没有给她带来好运,却将她牵扯于一件震惊上海滩的杀人案中。
他的目光渐渐黯淡,透过视线的余光,他可以感觉到许妙芸那一双如小鹿一样楚楚可怜的眸子。她何其无辜,前世要遭受这样的命运,只因嫁给了这个名叫沈韬的男人。
等待许妙芸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那人宽厚的脊背挺得笔直,病房里只剩下滴答滴答的点滴声。
许妙芸几乎就要被这种沉默的气氛吞噬,然而这时沈韬却转过了身来,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着她道:“三小姐说的对,是沈某一直对三小姐纠缠不清,从今以后,我与三小姐大道两边,各走一条。”
沈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妙芸其实是有些错愕的,可那人却笑了起来,表情中又透出了常有的放荡不羁,同她道:“你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我是不是可以当作你又舍不得我了?”
许妙芸被他赌得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颊,狠狠的瞪着他。那人却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信步走到门口,转过头最后看了许妙芸一眼。
病房的门关上了。
房里房外的人各自叹了一口气。
于许妙芸,沈韬就像是她前世今生都摆脱不了的厄运,如今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而关于沈韬的真面目,前世她无缘知道,今生的她也不屑于知道。她只想做她寻寻常常的许家三小姐,在这乱世中安稳度日,也是一种福气。
……
周副官在医院门口等着沈韬,看见那人面色凝重的从里面出来。他刚才问过了护士许妙芸的情况,手术很成功,应该没有什么大碍。那沈韬如今的脸色,看上去就有些让人难以捉摸了。
雪已经下得很大,沈韬在台阶上站了片刻,风卷着雪扑面而来,周副官上前替他打伞,他转头吩咐道:“找几个便衣兄弟,在这里守着,如果有巡捕房或领事馆的人过来,随时向我汇报。”
周副官点头应了,又对沈韬道:“日本人那边全无头绪,只能向巡捕房施压,之前去领事馆赴宴的客人,已经陆续被带回巡捕房问话了。”
“那些人都是上海滩的名流,巡捕房不会难为他们,昨天除了许小姐,应该没有别人认出花老板,”沈韬顿了顿,继续道:“你去巡捕房把那些笔录偷偷的弄一份出来,看看有什么嫌疑。”
他们在门口等了好久,直到看见冯氏带着人又回了医院,沈韬才让周副官去把车开过来,两人一同离开。
……
虽然有知春看着,但是把许妙芸一个人留在医院,冯氏终究也是不放心的,因此只回去同老太太报了一声平安,便匆匆又赶了过来,嘱咐了吴氏在家收拾一些寻常常用的东西,一会儿带到医院来。
许妙芸刚刚哭过,眼睛还有一些微微的酸涩,半梦半醒,听见知春在门外同冯氏小声道:“沈少帅坐了片刻就走了,我瞧着脸色不大好,小姐如今睡了。”
冯氏听了这话只是叹息,又嘱咐知春道:“一会儿老爷来了,你可不能把小姐同沈少帅单独呆过的事情告诉他。”她刚才实在是一时心软,看着沈韬在病房外候了一夜,有些不忍心罢了,如今想想,自己到底是妇人之仁了,那沈韬再怎样,也是快要和别人定下婚约的人了。
知春低着头称是,两人推门进了病房,冯氏见许妙芸睡着,上前稍稍探了探她的额头,见温度是正常的,终究松了一口气。
但她毕竟是女子心细,低头的时候便看见许妙芸枕边的那一滩泪痕。小姑娘的眼梢还带着点湿意,很明显是哭过一场了。
冯氏看着心疼不已,替许妙芸盖好了被子。
没过多久,吴氏便也过来了,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将一应常用的东西都搬了过来,还带了一份刚刚送到许家的报纸。
冯氏便好奇问道:“你如今怎么也时兴看报纸了?”
吴氏听冯氏这样说,便知道公公许长栋怕是没把日本领事馆的事情告诉她,只拉着冯氏坐下道:“母亲你看,昨儿日本领事馆出事情了。”
许长栋今儿一早走的,那时候吴氏在病房陪着许妙芸,也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只当他是工厂有事情,这时候听吴氏这么说,倒是紧张了几分,忙凑过去看了一眼,可她又不认识几个字,便问吴氏道:“出了什么事情?”
“日本领事馆死了个领事,就在昨儿圣诞晚宴上。”
报纸上不光登着新闻,还有几张当时在现场的照片,以及死者渡边信一的个人信息。在上海滩死个中国人那都是芝麻大的小事,可死个洋人或是日本人,却是天大的大事儿。
“宴会上死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杀人?”
冯氏听得立马惊了起来,又想着许妙芸还在里间睡着,忙压低了声音问道:“凶手是谁?抓到没有?”
吴氏摇了摇头,“报纸上说还没抓到,听说是听见了枪响就马上封锁了现场,但凶手什么线索都没留下,巡捕房正在四处盘查。”
冯氏稍稍平静了几分,见四下无人的,这才小声道:“日本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就死了,只是那个凶手也太过大胆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杀人,还能逃走,倒也是厉害了。”
这时候许妙芸已经睡醒了,听见外头两人的话,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昨天那种情况,场面混乱人又多,花子君趁乱跑了出去,只要没有别人认出他来,领事馆的人是死也不会查不到他那儿的。
许长栋是下午的时候才回来的,过来的时候还跟了两个巡捕房的探员,是按照惯例来给许妙芸录口供的。
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了过来查房的邱维安。邱维安是邱探长的弟弟,两个探员都认识。
“这么急就过来问话了?”邱维安没有拦着那两个人,只是笑着道:“许小姐现在身体还很虚弱,需要休息,我可以先配合你们工作。”
邱维安虽然是渡边信一死亡之后才去的领事馆,但按照惯例也是要录口供的,两人听他这么说,便行了个方便,先去了邱维安的办公室了解情况。
许长栋进了病房,看见冯氏和吴氏都在里面陪着。
吴氏瞧见许长栋回来,便先起身回许家去了。
冯氏便迎了上去道:“刚才医生过来给妙妙检查过了伤口,说是愈合的还不错,只是现在还行动不便,还要在医院躺几天。”
冯氏心里还担心着领事馆的事情,只是不好开口而已,好在许妙芸现在也醒了,见许长栋回来,便开口问道:“爹爹,昨晚的事情怎么样了?那杀人凶手找到了没有?”
许妙芸自然是不希望花子君被找到的,可她也不能让许长栋疑心,只好这样问道。
“哪里那么容易找到,依我看,那凶手是有备而来的。我听巡捕房的人说,杀人用的枪是渡边先生自己的,那应该是跟着宾客一起混进去的客人,只是昨天去参加宴会的人,少说也有两三百人,还有各自带着的司机、佣人,加起来总有五六百人,从哪儿去找那一人出来?”
许妙芸听了略略松了一口气,垂着眸子不说话,过了片刻,许长栋才道:“这两日会有巡捕房的探员来找你问话,你不要害怕,把你昨天看见的事情如实告诉他们就行,他们也不过就是例行公事而已。”
许妙芸点了点头,她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原本确实是想装病帮沈韬一回的,可谁知却真的病了,这一回却也没有白白受这一回罪了。
许长栋瞧着许妙芸脸色苍白的样子,忍不住又自责了起来,只叹息道:“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去参加宴会,正巧赶上这样的事情,若是在家里,也不至于这样手忙脚乱,让你多吃这些苦。”
许妙芸身上虽然痛着,可一想到花子君终是因为自己才能脱身,便也不觉得这回病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