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腊月,是各家走动最为频繁的月份。
哪怕时府被疏远排挤出了勋贵圈子,可也有几门亲朋交好人家走动。
一进入腊月,隔三差五就有人登门送年礼。时大夫人又要处理庶务,又要迎来送往,忙得脚不沾地。
每年年关,是田庄、铺子查账的时间,时老夫人和时五夫人、时七夫人都有自己的嫁妆要打理,也忙得昏天暗地。
男人们就更不用说了,天天应酬不断,不到天黑不回家,且一身酒气。
整个伯府,最闲的就是时芙昕一家了。
无交好人家,想走动都没去处;无田庄铺子,用不着查账见管事。
对此,时芙昕四兄妹还好,时正和要当差上衙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有金月娥有些失落。
时大夫人、时五夫人、时七夫人的娘家都在京城,看着她们带着孩子回娘家走动,看着他们给娘家准备丰盛的年礼,金月娥对家人的思念就越发浓烈了。
金家远在边关,别说走动了,就是送年礼,她都做不到。
太远了,运送的路费都要比年礼本身贵上许多。
这不是他们家能负担得起的。
给姻亲送年礼,伯府是有定例的,按理说,金家也是有一份的,不过时大夫人见金月娥并没有提,她也就权当不知道。
前些天时芙昕质问女儿,以及当众给她没脸的一幕,她还清楚的记得,就算她大度不予计较,可也没法做到心无芥蒂。
以前一些举手之劳她也乐意做,可如今她也懒得管了。
腊月十五,时大夫人见了三姑奶奶和六姑奶奶的陪嫁,看了他们送来的年礼单子,然后对照单子回了礼。
“往年二姑奶奶都要三姑奶奶和六姑奶奶一头的,怎么今年还没送年礼回来?”顾妈妈疑惑的问了一句。
时大夫人也面露不解:“是啊,都腊月十五了,二妹妹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这时,门房派人传话,说是时氏族人的女眷来了。
一听到族人来了,时大夫人就感到头疼。
顾妈妈面露气愤:“又来打秋风了,这些年咱们家也不容易,他们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一二呢。”
时大夫人叹了口气:“他们还算好的了,一年只来一次,像隔壁永安伯府的那些族人,那才真真是没脸没皮呢。”
说着,站起了身,“去通知一声四夫人、五夫人、七夫人,让她们都去懿祥堂,一起见见族中女眷。”
......
时氏女眷这次来的人不少,七八个当家夫人。
时大夫人带着三个弟妹赶到懿祥堂的时候,时老夫人正笑着和她们话家常。
这些年,伯府都被打压得厉害,时家旁支过得就更艰难了。
来的妇人中,有两人身上穿的衣裙已经洗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时老夫人见了,微微叹气,悄声吩咐安嬷嬷,让她告诉时大夫人这次给时氏族人的年礼多添一成,银子她来出。
“中午就在府里用饭吧。”
到了晌午,时老夫人让族中女眷留下吃饭。
一行人从堂屋中走出,随着时大夫人去饭厅。
刚走出屋子,就看到时玉华气势汹汹的走进了院子。
“四弟妹,你养的好女儿,时芙昕呢,你把她给我叫出来,我倒要问问,她为什么要害若汐?”
时玉华直奔金月娥而去,满脸怒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金月娥满脸错愕,接着面色一沉:“二姐,话不能乱说,昕姐儿什么时候害过若汐了?”
时玉华来到金月娥面前:“你还敢狡辩,时芙昕养的那什么狗屁红貂,咬了武安侯府和南和伯府家的姑娘,如今两个姑娘都病得起不了床了,正在我家大闹,要找若汐偿命呢。”
“这事不是她害的,是谁害的?”
说着,就不由分说的去拉金月娥。
“走,带我去找时芙昕,让她去魏家把事情说清楚,这事跟我家若汐无关,她才是罪魁祸首!”
金月娥正站在台阶上,被时玉华拉得一个踉跄。
昨夜下雪,地上还残留着积雪,脚下一个打滑,金月娥被拉得摔倒在地,后背直接撞在了石阶上。
“啊~”
金月娥痛得面色都白了。
突然的变故吓了所有人一跳,就是时玉华也愣在了当场。
“四夫人!”
张妈妈尖叫出声,赶紧上前扶人。
这时,时大夫人几个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帮忙。
“出什么事了?”
时老夫人在安嬷嬷的搀扶下疾步走出了房间,看到摔倒在地上的四儿媳,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怒气未消的时玉华,气得脸色发青。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
在混乱中,翠竹一溜烟的跑回了懿桂院。
“三姑娘,不好了,四夫人被二姑奶奶拉得摔在了地上。”
话音未落,懿桂院的下人们就看到眼前一花,时芙音的身影眨眼就消失在了眼前。
“娘!”
这边,时大夫人等人刚将金月娥扶来坐好,时芙音就冲了进来。
“娘,你怎么了?摔到哪里了?”
看着满脸着急的女儿,金月娥忍着疼,赶紧安抚道:“没事,娘没事,你别急,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而已。”
时芙音掏出手帕帮金月娥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眼眶有些发红,转头冷冷看向时玉华:“二姑姑,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我们一家的麻烦,是笃定我们不敢对你怎么样吗?”
这话听得时老夫人和时大夫人眼皮猛跳。
时大夫人连忙解释道:“音姐儿,好孩子,刚刚只是意外,你二姑姑不是有心的。”
时芙音面色前所未有的冷:“是不是有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金月娥摔倒,时玉华心里本来是有些歉意的,可看到时芙音这个样子,那点子歉意没了,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时老夫人对着自己说道。
“玉华,向你四弟妹道歉。”
时玉华双眼圆睁,一脸难以置信:“母亲,你让我道歉?”
时老夫人面色阴沉:“你害得你四弟妹摔倒,不该道歉吗?”
时玉华满脸不服,但想到还在魏家大闹的武安侯府、南和伯府下人,只能气哼哼说道:“好,我道歉也可以,但先得让昕姐儿跟我去向武安侯府和南和伯府解释清楚红貂的事,告诉他们,红貂跟我家若汐无关。”
一旁的时大夫人听着这话,眉头直接拧成了疙瘩。
红貂......果然还是出事了。
时芙音嗤笑出声:“红貂的事关我家昕姐儿什么事?是她让你们将红貂带去围场的吗?自己虚荣心作怪,拿别人的东西在外人面前显摆,如今出了事,还想把责任推卸到昕姐儿身上,二姑姑,你这番做派,着实让人瞧不起。”
时玉华气得不行:“不管怎么样,可那红貂是昕姐儿养的。”
时芙音面露讽刺:“我们回京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这期间红貂从未咬过人,怎么到了你们手中就开始咬人了?二姑姑,你还是多想想你女儿的原因吧。”
见时芙音说不通,时玉华只得向时老夫人求助:“母亲,武安侯府和南和伯府家的姑娘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这事要不赶紧解决,两人要是出了事,我们可就将武安侯府和南和伯府得罪死了。”
时老夫人太阳穴突突的跳,看向时芙音:“音姐儿,那红貂到底怎么回事?”
时大夫人也紧紧的看着时芙音。
这事说起来,起因在了她的琳儿身上,真要出了事,琳儿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时芙音:“那红貂是西域赤焰貂,浑身上下都是毒。”说着,看向时大夫人,“昕姐儿之前之所以那般生气,不是舍不得一只貂,而是担心赤焰貂伤人。”
时大夫人面色一白,‘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一身毒,那被咬了会怎么样?”
时芙音:“......会身中火毒,长热疮,直至全身溃烂而死。”
听到这话,时大夫人直接跌坐在了椅子上,时玉华藏在袖子里的手也抖了抖。
时老夫人沉重的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睁开双眼,看向时芙音:“这毒可能解?”
时芙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面色还有些发白的金月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
时玉华‘噌’的一下站起:“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们养了这么危险的东西,如今咬了人,你们必须负责!”
时芙音面露冷笑:“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赤焰貂可是你女儿拿出去给人看的,出了事,自己担着!”
时玉华急了,求助的看向时老夫人。
时老夫人看着摔了一跤的四儿媳,以及盛怒中的时芙音,拧着眉没说话。
与此同时,伯府西角门。
时芙昕和时定浩提着两包蜀记卤香的卤肉回来了。
“姐,这两天你老是带我去外城看那群小叫花子,是想做什么吗?”
“我要挑两个人去赛华佗看着,免得有求医者上门,因为找不到人而错失了生意。”
“你选好了吗?”
“还得再看看,我想找既机灵又根骨佳的。”
姐弟两有说有笑的回了懿桂院,一进院子,就被告知了金月娥摔倒一事。
......
“娘!”
懿祥堂里,听到时芙昕的呼喊声,包括时老夫人在内的所有人纷纷神色一振。
时芙音还算稳重,遇事不会那么冲动,可时芙昕就不一样了,这丫头别看外表长得甜美可人,可时老夫人和时大夫人都能感觉到时正和一家最不好惹的人就是她了。
时芙昕和时定浩冲进了堂厅,直奔金月娥。
金月娥赶紧道:“娘没事,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
时芙昕用精神力扫了一下金月娥的身体,见后腰上除了有些淤血,并没有伤到骨头,这才松了口气,回头冷眼看向时玉华。
那冷若寒霜的眼神,看得时玉华有些胆寒。
“赤焰貂是时芙琳带去围场的,可你却跑来找我娘的麻烦,你是觉得我们一家很好欺负是不是?”
时玉华没说话,是,她心里是恨时芙琳带什么不好,偏偏带了一只有毒的红貂去围场,可是她到底要仰仗娘家人,日后整个时府都要靠大哥来撑着,是以,才将怒火全部都发泄到了四房身上。
时大夫人眸光闪了闪,此刻她不想去争论这些有的没的,她担心武安侯府和南和伯府家的姑娘真的出事,牵连到时芙琳,赶紧起身走到时芙昕面前:“昕姐儿,赤焰貂的毒是能解的,对不对?”
时芙昕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时大夫人:“大伯母,那天魏若汐不是说责任全在她吗,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时玉华怒喝:“胡说八道!那什么赤焰貂是你养的,要负责也是你负责。”
时芙昕双眼一冷,走向时玉华:“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敢再说一次吗?”
看着缓缓靠近的时芙昕,时玉华头皮有些发麻,此刻的时芙昕让她觉得十分恐怖,卡在嗓子里的话怎么也没勇气说出来。
就在时芙昕快要走到时玉华面前时,时芙音上前一把拽住了她:“娘疼得厉害,我们还是先扶娘回去休息吧。”
金月娥也配合的‘哎哟’一声,一副痛得不行的样子。
时芙昕身上的气势一收,冷冷看了一眼时玉华,转身走向金月娥。
时定浩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时玉华,蹲下身子,背起金月娥,母子四人就这么离开了。
看着他们出门,时玉华厉声道:“武安侯府家和南和伯家的姑娘要是出了事,你们休想有好日子过!”
时芙昕回头,冷眼看着她:“赤焰貂是魏若汐拿出去给别家姑娘赏玩的,如今出了事,武安侯府和南和伯府要找人担责,自然是去找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闻言,时大夫人顿了顿,心里虽还是很着急,但紧绷的面色稍微松了一些。
是啊,赤焰貂虽是琳姐儿带去围场的,可最后拿出去给各家姑娘看的,却是魏若汐。
武安侯府、南和伯府要找麻烦也该是去找魏家。
时玉华满脸焦急:“若汐要是出事,你以为你们能独善其身吗?”
时芙昕冷笑:“魏若汐是魏家的人,我们是时家人,魏家人的死活,关我屁事!”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
懿桂院。
时芙昕给金月娥针灸了一遍,又给她贴了膏药,才停了手。
“娘睡了?”
“虽没伤到骨头,可被那么一摔,肯定很疼,睡一觉恢复得快一点。姐,你看着娘,我去找一趟九郎。”
时芙音太了解妹妹了,前几次,二姑姑也就是言语上刻薄一下,对他们没造成实际上的伤害,可这次,娘却是货真价实的受伤了。
“出手别太重,要顾及点祖父祖母的感受!”
时芙昕嘴角一勾:“放心,死不了人的。”说完,就走了出去。
垂花门前的大树上,时定浩冷眼看着满脸郁色准备离开的时玉华,手中捏着的石子蓄势待发。
在时玉华经过时,刚准备弹出石子,就看到下头的时芙昕朝他摇了摇头。
“姐,你干嘛阻止我?”
“别在伯府里动手,祖父和大伯父身边还是有几个高手的,你藏在树上dogn,能瞒过府里其他人,瞒不住他们。”
“那怎么办?”
“走,先去你的院子。”
两人一起去了松风馆,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半个时辰后,时玉华身边的丫鬟急急忙忙的折回伯府,说时玉华魏府门前下马车的时候,摔了一跤,直接将小腿给摔断了。
听到这消息,时老夫人眼皮狂跳,叫来安嬷嬷:“去问问老太爷,五郎和九郎出过府没?”
安嬷嬷很快就回来了:“老夫人,五爷九爷,包括三姑娘、六姑娘都没出过府。”
闻言,时老夫人松了口气,随即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摔了也好,这几年玉华行事是越来越不得体,正好让她醒醒脑子。”
懿明堂的时大夫人也是心神不定,拉着顾妈妈问道:“好好的怎么就摔了呢?会不会......会不会是五郎几个动的手?”
顾妈妈赶紧道:“不会的,奴婢去门房问过了,五爷他们没出过府,而且你不是问过二姑奶奶身边的丫鬟了吗,没人靠近过她的马车呀,应该就是失足摔倒的。”
“是吗?”
时大夫人还有些不信,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事和四房有关,可是直觉告诉她,就是四房的孩子做的。
这时,时芙琳弱弱的走了进来。
看到女儿,时大夫人立马将心中的疑惑抛开,想到赤焰貂咬了武安侯府和南和伯的姑娘,又头疼得不行了。
“母亲,宋三姐姐和汪六姐姐真的会死吗?”
看着女儿惊慌无措的样子,时大夫人也不好开口责怪:“不会的,你祖父已经派人拿着伯府的名帖去了展府,请展神医出面医治两位姑娘。”
闻言,时芙琳神色立马一松:“展神医一出手,宋三姐姐她们一定会没事的。”
时大夫人点着头,拉过时芙琳:“日后你少去招惹你六姐姐。”
时芙琳默了默:“我哪里知道她会养浑身是毒的宠物呀。”
时大夫人一脸严肃:“不管有没有毒,你都不该私自拿的。”
时芙琳低下了头:“母亲,我以后不会了。”
见女儿知错,时大夫人没再多说,就在母女商讨晚上要吃什么时,顾妈妈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夫人,展神医进山采药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