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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枞跟在傅承林身后, 与他谈笑有加。但是姜锦年站在原地, 纹丝不动,眼神儿都没往他那个方向瞟,她身姿笔挺地背对着他,手上拎着一个朴素的包。
她今天穿了一条黛绿色短裙,风格清雅,像是初春山谷间的一株兰草。
她可能是有意,亦或者无心, 总之她看起来很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大学生。她身上的裙子虽然款式简单, 却也勾勒了身体曲线,细腰长腿, 别具韵致。
门前杂声喧闹, 而她耐性十足。
显然, 她在等一个人。
等谁呢?
傅承林猜了几个答案。
他静止于楼梯转角处,目光定格在斜前方。
今天,姜锦年对他的态度,可以用六个字概括——相熟却不相识。但她昨晚还不是这副模样,她和他开玩笑, 帮他修改演讲稿的积极性很高。
傅承林站定片刻, 梁枞就问他:“你在看姜锦年吗?”
傅承林答非所问:“换做是你站在门口,我也会观察几秒钟。”
历届校友与他擦肩而过,他抬头瞄了眼二楼礼堂, 又说:“典礼还没开始, 咱们现在走过去, 只能待在座位上傻愣愣地等着。有意思么?”
梁枞摆摆手,接话:“咱班同学来了不少,待会儿你们有的聊。”
脚步略移,梁枞又感慨:“姜锦年都来了,我真没想到。她和阮红闹得多僵啊……阮红还是今天中午聚餐的班级负责人。我以为阮红到场了,姜锦年就不会露面。”
在梁枞眼中,阮红与姜锦年都不好惹。当年在他们班里,阮红是文艺委员,姜锦年则是学习委员,这两位姑娘之间的隔阂……源于傅承林。
这件事生在八年前,此刻想来,梁枞依然记忆犹新。
起因是傅承林报名了一场数据金融大赛,缺一位队友。他以往参加的竞赛总是要求三名队员,而那一次,主办方规定每支队伍至少四个人,他就琢磨着,再拉一个人进队。
阮红主动请缨。
彼时临近期末考试,大部分同学光顾着课业还来不及,哪里抽得出空闲,去搞一场风云难料的比赛呢?至于那些与傅承林同级别的学神们,各有各的计划或打算,也实在没办法加入。
阮红的出现,可谓江湖救急。
于是他们的队伍中,总共包含了四个人,分别是:姜锦年、傅承林、梁枞、以及阮红。
那段时间,他们四人经常结伴去图书馆,早出晚归,披星戴月。
渐渐的,梁枞现,阮红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明显是奔着傅承林而来。
每天清晨,阮红都会拉着姜锦年,站在男生寝室的门口——倘若让阮红一个人来等,她抹不开面子。
当她有姜锦年作陪,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
众所周知,姜锦年爱慕傅承林,早已丢弃了自尊。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阮红是班级一枝花,姜锦年能做她的绿叶。
红花与绿叶的和谐关系没能维持太久。因为傅承林对姜锦年的态度,远比对阮红来的亲切……倘若阮红输给一个白富美,她一定会心服口服,但是输给姜锦年,她只觉得傅承林瞎了眼。
矛盾由此爆。
阮红与朋友谈及姜锦年,必然贬她、损她、骂她犯贱不要脸。
真的那么讨厌姜锦年吗?其实也不是,阮红仅仅需要一种宣泄。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有助于缓解她的懊恼、消沉、心烦意乱。
说到底,当年那些恩怨纠纷,不过出自一群十八九岁、少不更事的学生。
再看如今,他们多多少少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
上午九点十分,门外人潮如海,热闹依旧。
雾色氤氲,凉风四起,水幕阴冷且绵长,这场雨一直没有停。
姜锦年反而雀跃欢欣,因为她等到了她最想见的人。
那人是个七十来岁的老教授,头花白,需拄拐杖,身后有另一人为他撑伞。
这位教授姓陶,人称“陶教授”,教龄三十余年。从上任的第一天开始,到教完姜锦年那一届退休,他每天认真备课,对学生们因材施教,有问必答……可谓兢兢业业,尽职尽责。
他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教学与科研上。
他给姜锦年、傅承林等人都写过推荐信,还把他们放进了实验室,也曾把自己的藏书送给他们。那些书都是原版印刷,主讲投资理念和商业策略。
彼时,傅承林不好意思收下,推辞道:“老师的书,我们怎么能要?”
陶教授却说,他们是他最后一届学生,倘若他们不收,那些书便要荒废了。还说,等他们仔细揣摩完,可以再捐赠给图书馆,留予他们的师弟师妹。
傅承林照做不误。
所以,这位恩师刚一现身,傅承林就准备走向他,并且拉上了梁枞。
但是梁枞不敢动,因为他瞧见了阮红。
阮红今天姗姗来迟,穿一身红色吊带洋裙。她妆容精致,春.风满面,与当年相比,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梁枞就说:“我不去了,我在这儿等你。帮我向陶教授问个好。”
傅承林问:“为什么不去?”
梁枞看向阮红,又看向姜锦年:“我见不得女同学吵架。八年前阮红和姜锦年的骂战,我脑子里还有印象。”
傅承林漫不经心道:“五分钟前,我经过正门,姜锦年没看我,也没和我说话。”
他下了一级台阶,意在言外:“人不会一成不变。”
梁枞很关注:“你什么意思,你跟姜锦年闹别扭了?”
傅承林似乎没听见这一句话,他已经抵达了一楼。
他站在姜锦年身边,面朝陶教授与阮红同学,大家伙儿聊起陈年旧事,纷纷笑了。
陶教授能认出阮红和傅承林,但他不太记得姜锦年是哪个学生。他双手撑在拐杖上,静静地思索了几秒钟,仍是没有一丝印象,便感叹自己不服老不行。
姜锦年立刻开口:“当年上课的时候,我经常坐第一排……”
她这么一说,陶教授笑道:“哦,是你啊。”
老人家顿了顿,不确定地问:“姜锦年?”
姜锦年郑重点头。
陶教授年事已高,戴着一副老花镜。他透过反光的镜片,端详他曾经的学生们,最终只问了姜锦年一句:“近几年工作顺利吗?”
哪怕在恩师面前,姜锦年讲话也藏头露尾。
她话说一半,陶教授便笑了:“你聪明好学,成天看书,但我之前担心过,假使你在金融圈子里找了一份工,不适应托词应酬,直来直往,只将学问做得好……很多机会就要自己找。现下还好,听了你一席话,我便安心了,你能省吃许多苦。”
正厅角落,挂着一盏观景灯,灯光交织,照亮老人满头白。
这位老人斟酌片刻,再三叮嘱姜锦年,她的日常工作需要注意什么,言语细节之详尽,简直如同武侠小说里一位即将送别徒弟的掌门。
陶教授讲到关键处,一时忘记了傅承林和阮红的存在。
阮红趁此机会,和傅承林说起了悄悄话:“傅承林,你过得好不好?我没从同学那儿听到你的消息,只晓得你在美国展了几年。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有意思嘛?你早就结婚了吧。”
傅承林算了一下,阮红这话里至少包括了三个问题。他拣了重点回答:“暂时没有结婚。”
仅仅六个字,给人无限遐想。
他身高大概一米□□,即便阮红穿了一双坡跟鞋,也不得不抬眸回视他。但她无法从男人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细微的感情波动,当初喜欢他是因为什么呢?说不出确切的具体原因,傅承林的存在等同于伊甸园里代表诱惑的红苹果。
高高地挂在树上,同学们可以仰望他,休想触碰他。
鲜少有人知道,他这几年都在忙什么。
今日一见,他更添了些沉稳从容,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皆有独属于男人的吸引力,他的金钱地位身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加品……只可惜,阮红感慨道:“我去年跟老公领了证,盘算着今年补办一场婚礼。我老公听说过你,他就总想认识你嘛,能不能邀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语毕,阮红想起一句话——“恨不相逢未嫁时”。
偏偏她与傅承林一早就认识。
傅承林应道:“九月几号?我不清楚那时候的行程安排,我有空一定去。”
他声音偏低沉,散漫又温和:“今天先说一声,新婚快乐。”
姜锦年往旁边走了一步,恰好听到了傅承林的话。她不由暗忖:骗鬼呢,他肯定不会去,他敷衍客套的本事向来一流。他经常不露痕迹地拒绝别人,末了还让人惦记着他的好。
所以他不够朴实,不够诚恳,更不可能带来安全感。
姜锦年一时想不通,为什么当年的自己那么迷恋他,七荤八素神魂颠倒,甚至站在女生寝室的楼下,与阮红同学对骂。
彼时,阮红嘟囔了一句:肥婆,倒贴男同学都没人要,姜锦年便回:我是比不上你,全校男生都想要你。
阮红又骂:刁钻刻薄,相由心生,难怪你长得丑呢。
姜锦年道:自命不凡,头脑简单,难怪你参赛就是拖后腿啊。
阮红无所适从,一时急哭了。
此刻回忆,那是多么尴尬幼稚的一幕呢。
由于深陷往事,姜锦年略微出神。
傅承林见状,抬手拉了她一把。
她如临大敌:“你干嘛?”
傅承林道:“看你呆了多久,老师已经上楼了,典礼还有五分钟开始。”
几米之外,陶教授与另一个学生打过招呼,轻轻提起拐杖,杵到地面,出微微一声响。他行走间步履迟缓,却不肯让学生搀扶,背影瘦削,略显佝偻疲态,仍有一股子文人书卷气。虽然他是真的老了。
姜锦年不知为何,心有所叹。
*
二楼礼堂内,来宾纷纷落座。
姜锦年他们班单独划了个区域,到场的同班同学共有十几个。梁枞建议傅承林坐C位,也就是最中间,傅承林拍了他的肩膀,说:“我得坐走廊边上,待会儿要下去演讲。”
梁枞点头:“好吧。”
于是,傅承林的座位紧挨着过道,他的左边还有另一个空位。
梁枞沉吟片刻,径直路过傅承林,没有坐在他身旁。梁枞把这个宝贵的位置留给了姜锦年。
每当出现一个同学询问傅承林,你左边有没有人?梁枞便代为回答:“有人。她正在和陶教授讲话,很快就上来了。”
两分钟后,姜锦年翩然而至。
梁枞坐在傅承林前一排,指了指傅承林旁边的空位:“小姜,那是留给你的。”
姜锦年眺望礼堂内黑压压一片人群,倒也没推辞,拎着提包,安然入座。
前台播放着迎宾曲,节拍铿锵,余音绕梁,四方幕布逐渐落下,室内光线暗沉而遥远。
随着幕布淡出,校歌被正式奏响,校徽立于高处,恍如隔世。
傅承林在黑暗中抬起左手,正准备调整一下坐姿,就碰到了姜锦年的指尖。
姜锦年仿佛接触到一块寒冷的冰,亦或者一团灼热的火,总之她排斥一切亲密行为。她立即缩手,避开了他的接近,像是要在一瞬间扯破那些不明不白的纠缠。
在傅承林看来,姜锦年反应激烈,有点儿窘迫。
他不再关注前台的典礼,他问:“你今天,为什么想来参加校庆?”
姜锦年道:“因为看了一篇宣传文章,上面提到了陶教授,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学校。”
她偏过头来望着他,直言不讳:“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想见见从前的同学,尤其是那些爱叫我‘母猪’的男生……而且,我们班的那些人,有不少已经功成名就了吧,谁会拒绝拓展人脉呢?”
傅承林未语先笑。
他将左臂搭在扶手上,稍微挨近了她,低声说:“人脉的本质是一种交换。你想从别人那里拿东西,先要有付出……感情牵扯,利益挂钩,或者让他们投资你,相信你未来能有回报。”
姜锦年不由自主地凑过去,问他:“这样的话,我和你算是哪一种?傅同学。”
她需要他答疑解惑,指点明路:“你送我一篮玫瑰,深夜陪我喝酒,拉我去游泳池,亲手给我戴项链……为什么呢?”
他们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但那距离最多五六厘米。
傅承林闻到了姜锦年身上的香味。她好像换了一种香水,类似于柠檬花、柑橘花之类的前调,清新淡泊,冷感十足,偏偏她此刻有种不怀好意的热情。
傅承林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她说:“我和你属于第一种,感情牵扯。”
姜锦年倾身向前,在他耳边轻吹了一口气,温声细语道:“嗯,是同学友情,我明白。”
*
巨大的礼堂穹顶遮天蔽日,唯独中央的舞台一片光明。
坐在前排的梁枞专注于校庆表演,身旁的男同学却拉住了他的袖子,八卦地问:“坐在傅承林旁边的那个美人是谁?”
梁枞目不斜视,应道:“姜锦年。”
男同学皱眉:“真的?”
梁枞没理他。
男同学又碎碎念:“我刚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之间只有同学友情……”
梁枞打断道:“你还没结婚,所以你不懂。实话跟你说吧,那叫情趣。”
姜锦年甘愿为此付出。
虽然她刚刚吹了牛皮,说什么“我会成为合格的基金经理”,其实她连那个位置的影子都没摸到。但是,最起码,父亲仍然支持她。
父亲在电话里念叨:“有理想是好事啊!不过,你可得想好了,家里人帮不上你,你要辛苦一阵子……辛苦归辛苦,饭要好好吃,别省钱。我跟你妈都有退休金,你弟弟也懂事了,一家人都好得很。”
姜锦年连连点头:“你们也是,按时吃饭,注意休息……还有,家里要是缺钱,一定要跟我说。”
“缺啥钱?不缺钱!”父亲回答,“你管好自己,比啥都强。”
*
通话结束后,姜锦年下楼吃饭。
她半低着头,脚步轻快。
临近门口,忽觉人影交织,她定睛一看……嘶,不得了了。
来人正是傅承林。
他并非独自出现,随行五六个人,开了两辆车。
姜锦年的上司罗菡站在一旁,笑容可掬,亲切接待他。而罗菡的上司——本公司的投资总监,也在这队欢迎之列。
好大的排场啊,姜锦年腹诽。
她从前就知道,傅承林他们家经营全国连锁酒店,盘踞中高端市场,拟在近期上市。而傅承林本人,借用酒店之名,创办了内部的证券事务部,同时收购了某家基金公司。
对了,他还是另一个金融资产机构的高级合伙人。
有钱人总是千方百计地让自己变得更有钱。
他们越往上走,身份越环环相扣。
姜锦年摇头叹息,羡慕不来。
她想,她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出门吃午饭。
她特意绕开正门,走向大厅最左侧的出口……
很好,没有撞见傅承林。
他正在备受瞩目,根本不可能看到她。
那她究竟是在费什么劲?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
傍晚六点,姜锦年下班回家。
她在街角买了两斤草莓,那些草莓带着叶子,模样红彤彤,看起来很新鲜。她拎着一整袋草莓,脑子里还在考虑某一份研究报告,近旁就路过了一辆缓速行驶的黑色轿车。
恰好前方有个红灯。
车停了,车窗降落,傅承林坐在后排念了一声:“姜同学?”
姜锦年猛然回头,差一点扭到脖子。
傅承林笑了笑,忽然催促道:“快上车,还有三十秒,我来不及跟你详谈。”
姜锦年以为,他要说的事与公司有关,而且情况刻不容缓。她连忙跑向他,赶在红灯变绿之前,成功上车。
当她终于来到傅承林身边,她又想:这种刻意接近傅承林的行为,算不算是在套取内.幕消息?
结果傅承林只说了一句:“中午装作不认识我,这会儿倒是跑的勤。”
姜锦年暗忖:他在干嘛?兴师问罪?
她一边沉思,一边把装着草莓的塑料袋放在皮包上。令她尴尬的是,那草莓刚才被挤压了一下,此刻正在滴汁,一滴一滴地浇落在不知多少钱的车内地毯上。
姜锦年并拢双腿,往旁边挪了两厘米,又掏出一包纸巾,弯腰收拾残局。
傅承林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别擦了,草莓味挺好闻。”
前排开车的司机也说:“是啊,姜小姐,不碍事的。”
姜锦年气馁。
她直起腰,翻出钱包。
傅承林问她:“你又想给我钱?”
“是又怎样,”姜锦年回答,“那天的车费和住宿费,你都没收下。今天的洗车钱,你总得要了吧。”
话没出口,她就抽了三张一百。
傅承林伸出长腿,鞋底踢到了前排的黑色真皮座椅。他先是看向了别处,继而认真瞧她一眼:“你张口闭口都在和我谈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俩有什么……不正当的金钱关系。”
姜锦年面上一热,像被扎了一针的皮球。
她不敢直视他,只能面朝某个方向,欣赏窗外夕阳西下。
晚霞残照,光影交替变幻,浅浅掠过他的侧脸。他将手腕搭在紧闭的车窗上,半支着头,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走神……他自始至终没问过姜锦年的住址,但是这辆车,正在驶向姜锦年的家。
姜锦年却在盘算:完蛋了,他今天又要送她回家。
这可咋办,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她苦思冥想,主动提议:“那个,傅总……”
傅承林打断道:“我什么时候成了傅总?”
姜锦年语气轻柔,只有淡淡的不耐烦:“这个问题得问你自己,你到底控股了几家公司,你经营的酒店准备什么时候上市?”
傅承林神色了然,嘴角浮出一丝笑,像是听惯了诸如此类的问题。
姜锦年飞快地开口:“喂,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可没有从你这儿探听内.幕的意思。我刚刚是想问你,能不能赏个脸,让我请你吃顿饭?我看这附近的饭店都挺好,招牌菜是红油火锅……你蛮喜欢吃火锅吧,我记得。”
傅承林侧过身来,仍与姜锦年有一尺距离。
他给了她充足的安全空间。
然后,他卖了她一个面子:“走,下车吃饭去。”
*
暮色四合,将近入夜。
街边路灯明亮,其中几盏被茂盛的树木遮挡,投下疏疏落落的影子。
姜锦年与傅承林并排行走,从树荫中穿行而过。
两人身边时不时地经过一些附近大学的小情侣,多半是男生搂着女生,散播着恋爱的荷尔蒙。
“年轻真好。”姜锦年忍不住说。
“你不也才二十几岁?大好年纪,做什么都行。”傅承林接话。
他习惯性地想要拍一拍姜锦年的肩膀,正如他对待关系好的哥们。刚抬起一只手,他又觉得不合适,只能不太自然地收回来,揣进西装裤的口袋——就好像他图谋不轨,又良心现。
路边卖花的老阿婆瞅准商机,挎着花篮,迎面而来,问他买不买花。
那老人穿着一件薄褂子,脚踩布鞋,满头白梳得整齐。她絮絮叨叨地挑拣花枝,眼皮上皱纹打了褶子,饱经沧桑的面容与娇艳动人的花朵形成了鲜明对比。
要不要买花?便宜卖你。老人一再询问。
她的篮子里只有玫瑰。
殷红色,带着香味,正在怒放的玫瑰。
傅承林从上衣兜里摸出钱,爽快道:“我全要了,连篮子一起卖给我吧。”
他拎着花篮,心情不错,再看一旁的姜锦年,她似乎还不明白生了什么。他觉得这姑娘有时候精明有时候混沌,偶尔及时止损,偶尔深陷泥潭……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他没有细究。
事实上,姜锦年对纪周行,是及时止损,而对傅承林,却曾是深陷泥潭。
她看见傅承林买了花,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别送我!她在心中默念。
事与愿违。
片刻后,傅承林就将全部的玫瑰转送给姜锦年:“祝你永远年轻,姜同学。”
姜锦年想起自己刚才的那声感叹——“年轻真好。”
她本该被同学之间的友谊深深感动。但她说出口的话已成嘲讽:“玫瑰是送给情人的礼物,我们这是哪儿跟哪儿?还不如……免费放给路边一对对的小情侣,就当做好事了。”
傅承林没吱声。
姜锦年抬头看他。
灯火阑珊,清辉洒落在一侧,照亮他的整张脸。
他也在打量她,眼中探究不减:“花被人定义了价值。其实玫瑰想开就开,哪管自己是不是代表爱情。”
他还说:“这些花很漂亮,扔了就糟蹋了,先放车里。”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巷子口刮过一阵凉风。
傅承林走向他停在路边的车。
姜锦年站在原地不动。
方才卖花的老阿婆没走远。那老人家折回来,对姜锦年说:“小媳妇啊,甭跟你老公吵架了,人都给你买了一篮花,早点和好……回家过日子。”
哎,误会大了。
姜锦年连忙纠正:“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微笑着说:“他就是我一同学,心态好,出手大方。”
她莫名其妙地跟一个陌生人解释她与傅承林的关系:“普通朋友,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而且八竿子打不着。”
姜锦年站得端正笔直,像是将一条垂直线当做了参考系。她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这种过犹不及的反应宛如一只受过伤的惊弓之鸟。她潜意识里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姜锦年稍一寻思,略微抬起了脚后跟。
她害怕自己重蹈覆辙。
*
而在另一边,傅承林把玫瑰扔在了车上。
他让司机找个地方吃饭,所以车里没人。
姜锦年离他足有十几米,正好方便他远远观察她。其实他挺鄙视这种背地里偷瞄的行为,感觉像个变.态,没见过女人的那种。
于是他装作有事,绕着车转了一圈,看到姜锦年与卖花的老太太相谈甚欢。
她们在聊什么?
怎么卖花?
如何正确地推销?
市场长期获利的交易方法?
无论哪一种,傅承林都能讲几句。
偏偏姜锦年和他交谈的话题十分贫乏。
这般境况,在稍后的饭局上也没有一丝好转。
直到姜锦年开始喝酒。
时钟指向了七点半,火锅店里杂声鼎沸,汤底散热辣辣的香气,勾得人不知今夕何夕。
姜锦年被辣的够呛,仰头喝一杯冰镇啤酒,喝到一半,她停下来,扯了一下傅承林的袖子:“你先别吃了,我有话跟你说。”
傅承林在碗里晾了一块豆腐,客气地回答:“请讲。”
姜锦年从善如流:“我以前……我对你……”
傅承林“嗯”了一声,疑问句,二声调。
姜锦年紧张的要死要活。她猛灌自己半瓶酒,摆了摆手,说:“不行,我讲不出来。你再给我一分钟。或者你把脑袋扭到旁边,别让老子看见你的眼睛。”
傅承林得理不饶人:“我的眼睛长得不对,还是把你怎么着了,你倒是跟我讲讲。”
姜锦年见他不配合,她干脆自己低下头,像是在他面前认罪:“我以前,给你惹了不少事。我郑重向你道歉……”
往事不堪回,她想。
傅承林握着酒杯,食指扣住了杯沿。啤酒冒着气泡,溅了几滴到手上,他抬高杯子,透过这层玻璃去看姜锦年,画面被水光折射,变得支离破碎。
他失笑:“多少年前的事,再提没意思。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顿一顿,又说:“我知道你想讲什么。其实你不必介怀,你早就走出来了,你前不久不是还差点儿和纪周行结婚吗?”
啧,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锦年心道。
她脸颊泛红,意态醺然:“别说纪周行,咱俩还是朋友。逢年过节,我还会给你祝福短信……”
傅承林偏要问她:“你怎么认识的纪周行?”
姜锦年伸出右手,对着他指指点点:“亏你还是个……社会精英,怎么这样八卦。”
指责完毕,她咬着一块年糕,含糊不清道:“就是在公司门口认识的。那天下大雨,我抱着文件,一头撞在他身上。”
傅承林“呵呵”地笑了:“毛躁。”
言罢,他拿筷子夹起魔芋,不等放凉就吃了。他久不沾辣,这下喉咙被猛然刺激,让他咳嗽好一阵子,旁边的两位女服务员争相为他倒水。
只有姜锦年一人不受他外表蛊惑,冷冷道:“你才毛躁,咳成这样。”
傅承林罕见地没有抬杠。
这时,锅中翻滚的羊肉差不多到了火候。
姜锦年用漏勺把羊肉盛进盘子,等了一分钟,再推到傅承林的视线范围内。
他的手指僵直一瞬,略略弯曲,叩响了桌面。
他笑问:“你现在还喜欢羊肉和牛肉吗?”
姜锦年摇头:“你当我是怎么瘦下来的?我告诉你,我晚餐不可能吃一块肉,你就是拿枪抵着我后脑勺,硬逼着我,我也不可能吃一块肉……”
傅承林给她夹菜,又为她铺了一个台阶:“那你吃两块吧。这些年你辛苦了,姜同学。”
姜锦年醉得不轻,懵懂道:“好啊,谢谢。”
*
当晚九点,姜锦年被傅承林送到了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