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想到这儿,山水的水珠从额头上已经落到了下巴颌,冷到她打了个激灵。 伸手取下挂在毛巾架上的毛巾,擦了干净脸。
回头,看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信号没格。可能正如万大爷说的,这个信号中断,要大概几天时间了。
如果这会儿急着下山,事情没有办妥,俨然不可能的事。而且,道路泥泞,据闻,昨晚他们通过的那座桥,最终还真是被洪水冲毁了桥墩,塌了一半。想出村,没有桥的话,只能是翻山越岭。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当然,白露不以为自己没法爬山翻岭。这对她来说不过是小cas。大雨天在最恶劣的环境下急行军她都试过。
一切,都还只是由于,她和她爸还没有正式交流。
走出房间,见陈巧丽一家应该是睡得像死猪一样没有醒,白露反锁了房门,穿了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扶着扶手走下楼梯。
楼下,能更清晰地听见雨声落在屋檐上稀里哗啦的声音。这个雨势是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其实根本不适合出门。
白建业头戴斗笠,身穿雨衣,手里在大门后拿了把锄头,不知道要上哪。
白露轻轻喊了声:“爸。”
要迈出屋里门槛的白建业回过头,见到她下楼,依然慢吞吞的语气说:“早餐我做好了,在厨房里。”
“爸吃过了吗?”白露问,一直走到他跟前。
白建业见她都走到自己面前来了,只能先把锄头放下,轻声说:“我吃过了,你吃吧。”
“一个人吃很寂寞的。”白露道。
小女儿撒娇,对他来说,几乎是从没有看过的事。白建业记得,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性格都像自己,都是自小很独立的,好像各自关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从来不会说出寂寞这两个字的人,因为他们白家人总是能自己找到乐趣。
白建业十足愣了下,后来想想,可能想不到怎么回答小女儿这个问题,找不到话搪塞之下,这个温吞并且向来把礼节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只能是脱掉了斗笠和雨衣,先陪着女儿到厨房吃早餐。
白露冲他微微一笑,笑容像路边上开的小花,几分孩童的稚气。
白建业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儿只有几岁大的样子。
女儿几岁大的样子他是没怎么见过的。因为那个时候,老婆带着孩子在保定生活。他却是被迫留在燕京,乃至出差到大江南北。由于他工作上特殊的性质,搞建筑学的,要保护古文物,经常在外跑是很正常的。相反,两个孩子的妈不是和他一样的工作。
“去吃吧。”白建业像是口干舌燥地咽了口口水,招呼着女儿一齐走到厨房。
白建业既然说自己已经吃过了。白露揭开沼气炉上放的那口小锅。父亲是个讲究精打细算的,先揣摩了两个人能吃多少的饭量,只用了一口小锅煮了锅花粥。刚好三四碗的样子,每人两碗粥作为早餐垫底,不多不少。
花粥里,女儿既然回娘家,肯定要比平常更营养些,里头就此放了些花生、鸡蛋以及猪肉。
白露拿了装面条的大碗,一口气将锅里剩余的粥水全部倒进碗里,端了过来放到饭桌上,一手拿筷子,一手拿汤勺。
白建业瞧她这个样子,摇头叹笑。
白露知道父亲笑她什么,还不是她这样完全没有一点女人样,像个汉子。
白建业说:“你这点一点都不像家里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她爸说的这话倒也没错。想想,白家人,哪个不是优雅得体的,一个个,日常行为举止,吃饭,洗手,各方面,都是讲求像机器一样精准。可以说,就这一点上,让她哥和君爷是一见如故,一眼相中了彼此。她哥对君爷的喜爱不是一丁点的,可以说超越了对她这个妹妹的喜欢。原因很简单,也是因为这,她白露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偶尔那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率性,完全不像是个女人。
不过,一般人是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的。她只有在很熟悉的熟人面前,家里人面前,偶尔流露。感觉是,像君爷,像她哥,反正都是相处久了的人,天天见面,要是天天无时无刻都必须做样子,多累。
在自己父亲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另一面,还真是第一次。白露悄悄地微低了脑袋。
只听父亲说:“以前,我倒是听人家说过你,在你哥忙着的时候,你和一群小伙子打闹在一块。想那些人都也是具有修养的家庭里出来的,所以我倒没有多想。”
白建业推测,她这些女汉子动作,肯定是和姚爷他们一帮人年轻时闹的时候闹出来的。
姚爷不像君爷,不,他们那帮子兄弟,哪个能像君爷那样时刻拿绳索一样拘束自己,君爷是个例外。姚爷他们嘛,真被她爸说中了,打打闹闹,翻墙偷人果子,下池塘捞鱼,什么事都干过。一个个都是涂有斯文的外表,骗人的。
也亏了这些人,一路骗到现在娶了老婆结婚。那些老婆,可能都还不知道这些人骨子里流淌的野人性质。
既然父亲都说中了,白露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低着头喝粥。
白建业一个人坐在那儿看着她喝粥,什么都没有做,不喝水,不看报,不做事儿,不说话,连吞口水都没有,那样安静地坐着。
白露感觉自己父亲突然间又变成空气了。当抬起头时,果然看见父亲望着她的眼神不知何时又飘到哪儿去了。
她吃完了粥,洗了碗筷和锅,放在台上晾干。
那边,白建业重新穿起了雨衣,戴上斗笠。白露洗干净手,走过去说话了:“爸,我想去看看爷爷奶奶还有妈他们的墓。”
白建业像是一愣,脸上瞬间怔疑的表情像是明明白白地说:她怎么看出来的。
他是准备上山去巡视下亲人的墓碑有没有因为昨晚的大雨损坏。毕竟,那些坟地,都是建在了山里。山上的泥土由于雨水冲刷,难免会有些松动,乃至崩塌。像上回大雨,村里人就有一家祖上的墓地被像泥石流一样冲刷下来的雨水夹杂泥给冲毁了。为了找到流失的亲人骨灰,一大村的人都帮着那家人上山下山去找。找了几天,只能找到个破碎的骨灰盒。那家人为此都伤心地哭了好几天。
白家坟地的位置,是白爷爷白奶奶生前指定好的,说是对着河流,对着日出的地方,风水好。可白建业却以为,那地方,很容易生泥石流。
白建业想对女儿说:现在下着雨呢,你就不要去了,危险。
可是,他说了以后,女儿问他去哪儿时他怎么答。对于白建业这样一个完全不擅长说谎的人,恐怕又得因此在心里头打架了。
“爸。”白露已经不等他回答,在屋里找到了件合适成人穿的雨衣和斗笠,穿戴好雨具,挽起裤腿,将两条腿塞进了农民的雨鞋里。
她个头高,男人穿的雨衣倒也不会显得太大,但是,雨鞋比较麻烦了,男人的脚肯定是比女人大的。这点也是她常惊叹的。别看她爸她哥他们一表斯文,穿的鞋都是四十几码的。她个高快达一米七,不也才穿三十七码的鞋。整整小了一圈子有。
在她走了两步感觉雨鞋会掉,不知道穿不穿雨鞋去好。毕竟鞋子太大的话,无疑走起山路来是增加危险。
不知觉中,白建业已经没有想着是不是劝她不要去了,而是走进了屋里,找了一双女士雨鞋出来。
白露见他拎出来的这双鞋,不是新鞋,应该有人穿过。
对此,白建业并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让她穿这双鞋。
白露把脚套进去之后,现还是有点大,可能是三十八码的鞋子,翻起鞋底一瞧,果然如此。当然,她不会想着她爸给她妈买的鞋,不仅她妈和她一样穿三十七码的鞋子鞋号不对,而且,她妈都过世了,她爸不可能准备一双她妈穿的鞋子放在家里。
鞋码不对,好在她穿鞋都是三十七三十八的,尤其穿球鞋的时候,偏大一些没关系,她的脚能塞进去,走几步路还可以,总比那更大的男人鞋码合脚一些不会摔跤。
白露就此没有问父亲这雨鞋是怎么来的,给谁穿过的。
白建业好像也是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拿起了锄头,和她一块出了门。
天色放缓了些,有日光缓缓露出氤氲的水汽。雨,淅淅沥沥,在他们父女俩上山的时候,反而是偏小了的趋势。
白建业走到半路,站住,歇了会儿气,一边是担心地回头看,生怕女儿生长在城市里的娇弱身体没法适应爬山的路程。可是,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纯粹多余了。白露走着那没有阶梯的山路,一步一个矫捷,好像梅花鹿走着独木桥一样。
“爸。”走到父亲身后,白露左手取下斗笠,再摘掉雨帽。山里的天气随时变化的,瞧他们站的地方,已是没雨了。阳光露出来,加上爬山体力消耗,额头都出了一层汗。
白建业对她说:“快到了,再坚持十分钟。”
对她来说,再爬上几天几夜的山都没有关系。不过,白露并不想把这些话告诉父亲。
父女俩,默默无闻地再爬了阵山坡,是爬到了整座山大概二分之一的地方。白建业站住脚,伸手拨开前面的灌木丛,露出了面向河道的一块坡地。
白家几代人的墓碑,都聚集在这儿。
在望到自己家人的墓地时,白露心头还是微微一紧的。
不管怎样,她妈妈的墓,紧挨着她爷爷奶奶的墓。这好像是,天大的一件讽刺。
小县城的出入口,一辆路虎穿过了收费站后,停靠在附近一家饭馆面前。
开车的高大帅跳下车门,跑进饭馆里买早餐,不会儿,抱了袋包子和豆浆,折回路虎。在快要跳上车时,是望到街道对面一抹熟悉的人影,诧异很快浮现在了高大帅的脸上。
在路虎的副驾座上,闭着眼睛,好像是在睡觉的君爷,闻到哪儿不对劲的样子,睁开眼,见到了高大帅站在车门边不动,叫了声:“怎么了?”
高大帅方才回神过来,动作机灵敏捷地抱着早餐跳上车,没关上车门,先将豆浆什么的,递给了君爷,再悄声说:“爷,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花眼了,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君爷慢条斯理地拿着插管插进豆浆杯里,一边看都没看他,回答说:“是你嫂子她哥吗?”
高大帅的嘴巴张成了个大圆圈,最终,对君爷竖起了大拇指:爷,你是神算!料事如神!这样都能猜着。
君爷倒觉得,在这里如果遇上白队的话,不,是他来之前,已经早有预料过,肯定是会遇上白队的。只是不知道会具体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遇上。现在在这个地方遇上,只能说明,白队或许比他从燕京出还要早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不奇怪。
因为对他们两个男人来说,都能感觉到,她这次的失联颇为诡异。
她是在不合适的点上,不合常理地失去了联系。不说她,白队应该是打过电话回白家村的。如果白家村都断了联系。白队不止要担心妹妹,还要担心起白家村里自己的父亲,以及村中一些父老乡亲。
“这样也好。”君爷说,“我们并不知道去白家村具体的路。白队可能知道。我们跟他走就是了。”
高大帅点着头,大口地啃咬包子,开了一夜的车,是累死都有。因为到这个小县城的火车时间太长,他们坐飞机直达某个点后,只能开车过来。
君爷体贴他的,让他吃完早餐在车上睡会儿。自己一个人下了车,穿过街道去会白队了。
白队也是让人开车送自己来的。所以,他是在车上和君爷一样睡了一夜,精神饱满,准备上山。上山前,更急于获得山里面的情况。白队是找了个当地人询问路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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