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山上,日照寺中,一僧、一俗对坐围棋。
一方棋盘之上疏疏落落的散布着几十枚黑白棋子,棋盘右侧一位老者手拈白子埋首苦思,棋盘上他所执的白棋,形式已然不妙。这老者已有七旬左右年纪,身材高瘦,筋骨似铁,举手落子之间自然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度、威势。此人正是当今武林中如同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崆峒派掌门铁英风。
此时铁英风坐在下首,腰板挺得笔直,态度极为恭谨,便如正在接受师长指导一般。他对面坐在上首的是一位老僧,虽然须眉皆白,但面色红润如同婴儿,一双大耳几乎垂到了肩上,看面相仿佛比铁英风还要年轻了几岁。老僧态度闲散,斜倚椅中,正是长辈和晚辈对弈的情形。
此时若是有武林中人见此情景必然会大吃一惊,要知道崆峒掌门铁英风已经年过七旬,成名垂五十余年,在武林中的地位极为尊崇。方今天下,已经不可能有哪位人物有资格让他坐在下首、执白先行对弈了。
铁英风苦思良久,伸手在棋盒里拈起两颗白子放到了棋盘之上。随后站起来对老僧一拱手:“大师神技精妙,弟子拜服。”
“呵呵,十几年不见,铁施主棋艺进步许多,这次的三子局老衲也是颇为费力,看来下一次怕是要改为二子了。”老僧依旧坐在椅中,坦然接受了铁英风拱手施礼,原来这盘棋还是铁英风受让三子的一局。
“下一次?不知弟子还有没有这个福分。”铁英风感叹。
“哦?铁施主何出此言?你我忝在忘年相交,何时有闲,尽可来日照山寻老衲手谈一局。莫不是施主有何为难之事吗?”
“为难之事倒是没有,但想我世间俗人,又怎比大师仙风佛骨。弟子年已七旬,不知还有几日好活。再想领教大师神技,怕是要等来世了。”铁英风道。
“哦?老衲观施主灵台清明,寿过百岁应当不是问题。只要施主还记得老衲,这三十几年间再手谈几局还是可以的。”老僧笑道。
“承大师金口,弟子若真能活到百岁,自当再来拜访大师。但人生苦短,转瞬即逝,方今武林动荡,正是多事之秋。弟子身为崆峒掌门,对江湖之事不能坐视不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跟大师请教。”铁英风意兴萧索。
“铁施主英雄侠义,虽古稀之年仍以天下武林为念,老僧好生相敬。你我虽不同路,但若有用到老僧之处,铁施主尽管开口,或许老僧可为施主解些许烦忧。”
“多谢大师盛意,我辈俗人之事,又怎好烦劳大师,弟子与大师相识一甲子有余,深知修真界从不插手过问世俗之事,弟子又怎敢因为些许小事阻碍大师清修。况且以弟子在武林中的地位,俗世之中又有什么事能难得住我?只是弟子心中有一些不明之处,虽自知不该开口,但还是想请教大师。”铁英风不再说下去,望着老僧。
“施主可是想知道我修真界的长生之道吗?其实人的一生不必在乎长短,重要的人生的意义与价值。正如施主为方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一生致力为武林造福,有千千万万的人受到施主的影响,甚至因此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而老衲虽痴活了两百七十余年,却只知道每天参禅打坐,除了修真界的几位同道中人,可能只有施主还记得老衲。所以说就算老衲再活上千年,也比不上施主几十年人生的辉煌、灿烂。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施主大可不必为此事费心劳神。”
这位老僧正是方今天下修真界的四大门派之首“日照寺”的掌门方丈,法号“天照”。修真之士在世俗之人眼中近乎神仙,长生是很普通的事情。此时的“天照”大师已经有两百七十余岁了,无论年纪还是修为,都堪称是方今修真界中的第一人。铁英风在幼年之时便结识了“天照”大师,“天照”大师敬重铁英风侠肝义胆、英雄豪迈,与他忘年相交。但二人相差两百余岁,也无怪乎年已七旬的铁英风甘以晚辈自居。
“弟子俗人,焉敢妄求长生。只是弟子几十年来苦苦追求武道,近几年更是略有所悟,总觉得什么天道循环、神仙鬼怪之事皆是虚妄之谈。但大师这样的修真、长生之士就在眼前,弟子也亲眼见过修真之人足踏飞剑、瞬息千里,或是放飞剑杀人于万里之外。这些神通实在令我等凡夫俗子不能理解,因此弟子想请教大师,难道那些善男信女所顶礼膜拜的神仙佛祖都真的确有其人吗?我们世俗之人的人生、命运也都是这些仙、佛安排好了或者前世就注定的吗?”铁英风一脸困惑。
“施主原来是为此事困惑,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佛祖?人的一生又怎会由别人来安排、注定?那些不过是文人墨客的夸大其词、臆想虚构罢了。至于你所见的那些不能理解之事,只不过是我们修真界的一些寻常功法而已。正所谓‘隔行如隔山’,你们学武之人看我们修真之人运用功法、显露神通而不能理解,不正如寻常之人看你们学武之人运用武技而不可理解一样吗?你们学武之人的‘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单掌开碑’、‘掌裂金石’等等武技在普通人眼中不是也正如神仙一样吗?”天照大师笑道。
“不一样啊,大师。我们学武之人的这些武技岂能跟修真者的神通相提并论?而且这些武技的原理就算普通人也能理解,不外乎勤学苦练罢了。就算最高级的武技练气成剑,或者发射气剑伤人也都有道理可循啊,但修真之人的长生、踏剑飞升、伤人于万里之外不正是神仙才有的本领吗?”铁英风又道。
“道理?世间许多事本是没有道理的。为什么血肉之躯勤学苦练之后就能刀枪不入、开碑裂石呢?你或许会说因为勤学苦练增强了肉体,肉体强过了刀枪、碑石。但为什么勤学苦练就能增强肉体呢?这道理可能就很少有人能说得清楚了。勤学苦练是增强肉体之法,这一点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所以有许多事我们不必清楚其中的道理,只要明白其中的运用之法就可以一样运用自如。你不能理解修真之人的这些功法,只因你以世俗的眼光强求一个道理。”天照大师道。
铁英风眉头紧锁,他的悟性不俗,否则又焉能成为武林中的顶尖人物?但天照大师的禅机实在深奥,一时之间还是不能参透。
天照大师又道:“你这一生孜孜追求武道,当然把习武之法奉为真理,有悖于武道的不免因先入为主而视为歪理邪说。岂知世间本无颠扑不破的真理,一些真理放在不同时期或不同环境便经不起推敲。你们习武之人也知道这世间存在着许多看不见的能量吧?便是世俗之人称之为日精月华的?”
“弟子当然知道,习武的根本就是通过人体的先天七窍眼、耳、鼻、口吸引日月精华入体,炼成真气存于丹田之中,待真气愈厚,便可引真气冲开人体经脉,待经脉一通,人体潜能便可大大增强。此时,习武之人便可以练成如同大师所言的那些刀枪不入、开碑裂石的武技了。如果真气充盈,寿过百岁自然可期,更可修习发气剑伤人于无形、凌波渡虚、踏雪无痕等武技、功法,但终不能像修真之人那般可以寿至几百岁、踏飞剑飞升、伤人于万里之外啊。难道修真之法与习武之道有什么不同吗?”
“正是如此,天地间存在着许多看不见、说不清的能量,也不知该不该称之为日月精华。这些能量从何而来、因何存在便如同世间万物从何而来、因何存在一样,没人能说得清楚。但这些能量无穷无尽又无所不在,若是可以随意使用这些能量,莫说像你所言的那些修真功法,便是移山填海、改天换地也是易如反掌。这些能量不尽相同,各种不同的环境当中,存在着各种不尽相同的能量。譬如在水边就一定会存在水元素能量,但同样也会存在其他元素的能量,而且即便是完全相同的环境,存在的能量类型也不会完全相同。只要掌握了运用之法,这些能量便可以被世间万物所用。习武之道便如你所说的,利用这些能量增强肉体,使肉体的强横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修真之道则是运用这些能量来培植元神,以元神的强大来感悟和使用这些能量,这才做到了那些世俗之人看起来不可思议之事。”
“元神?元神是怎么回事啊?”铁英风问道,这“元神”二字听起来确实玄虚。
“元神便是常人所言的灵魂,每个人的脑部都是一座灵台,元神便居于灵台之中。”
“灵台?”这二字铁英风也曾听过,但听起来却更加玄妙。
“不错,每个人一出生,脑部便是一座完整的灵台,而其他世间万物,有的根本就没有灵台,有些则具有发育不尽完全的灵台。这也是人类与其他世间万物所不同之处,也就是人类被称为万物之灵、成为世间主宰的道理。而至于为何偏偏只有人类一出生脑中就有灵台,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了。灵台的形成和肉体一样,都是来自父精母血,所以兄弟、姐妹之间的形体、外貌甚至灵台,常有相似之处。人刚刚出生时的灵台之中并没有元神,元神是在人出生之后的一年之中,由灵台吸收天地间飘渺不定的各种能量逐渐形成,至于为何是一年时间,可能跟日月等天体的运行有关吧。所以新生儿的头部都会有一处未曾闭合的缺陷,称为囱门,以供各种不同的能量直接进入到人脑的灵台之中形成元神。元神形成之后,囱门才会逐渐闭合。每个人的灵台通过囱门所吸收到能量的类型、强弱各不相同,也就形成了每个人不尽相同的元神。就算是双生兄弟,得自父母的肉体和灵台都相似到了极点,但由于形成元神时所吸纳的能量有所不同,就形成了各自不同的元神,也就形成了各自的性格、脾气。所以才会有兄弟之间,甚至双生兄弟之间的性格、脾气、心术、智力等等方方面面有天差地别的现象发生。而性格决定人生,什么样的元神就会有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性格也就决定了什么样的人生,所以你方才所说的人生是天生注定的其实也不是全无道理。但若是天生的灵台发育不全,便不能充分吸引能量从而无法形成元神或导致元神发育不全,成为天生痴呆或者智障。”天照大师缓缓道来,尽量让铁英风可以听得明白。
“灵台?元神?人脑中还有这些东西?弟子身处江湖之中,见过数次惨不忍睹的大厮杀,人脑破后只有脑浆、脑髓,不知何为灵台?何为元神?”铁英风又问道。
“施主还未明白?人脑便是灵台,而元神是以能量的形式居于灵台之中,这能量又岂是肉眼所能看见的?元神居于灵台便如同你们学武之人的真气存于丹田一般,剖开丹田又焉能看到真气?”
“灵台?能量?元神?”铁英风喃喃自语,过了好一会才又问道:“修真之术就是吸引天地间的能量存于元神之中,然后运用元神之力使用功法吗?”
“错了,想人体的丹田、元神又能存放得下多少能量?而单凭人体所能存放的些许能量又怎能做到移山填海、偷天换日这等惊世骇俗之事?修真之术是吸引能量来锻炼、培植元神,使元神变得愈发强大。元神强大之后便能感悟到天地间所存在的能量,再运用修真功法来使用这些能量。元神越强,可以感悟到的细微能量就会越多,所能使用的功法自然也就越发强横。世间有些天生元神强大之人,虽不曾修习修真之术,一样可以感悟到天地间的能量存在,便是在元神形成之时吸收了过多的能量所致。这样的人万中无一,实是修真的天才。但有许多这样的人没有进入修真界,虽能时时感悟到这些能量,苦于不懂运用之法,只能把这些能量当作鬼神作祟。有些这样的人自悟了一点运用能量的粗浅之道,便成为了所谓的灵媒、巫师、异能者等通灵之人。这些人也能做到一些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连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何如此。这在世人眼中看来当然是有鬼神相助,所以那些文人墨客所臆想、虚构的鬼神之说才会愈加的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