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倒是个契机。刚才的这一通忽悠不光是把李岩给忽悠瘸了,还强化了“知兵”的形象,所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跟手下这群勋贵官员提出接下来的计划。崇祯一边策马缓缓而行一边说道:“说到用兵,有个问题我们必须考虑了。”王家彦道:“圣上是担心从北直到南直这一路上的流贼驻军以及大明叛军吗?”“对。”崇祯颔首道,“如今河南、山西及山东已经基本沦陷,部分流贼正朝两淮进军,我们这一路南下就难免会跟各地流贼狭路相逢。”金铉、吴麟征等官员勋贵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崇祯又说道:“别的流贼也就罢了,我们不见得就怕了他们,但是保定刘芳亮部以及河南袁宗第部流贼不仅兵力众多且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骑兵的数量也不在少数,如若狭路相逢,我军真没有多大胜算。”王家彦皱眉道:“然而北直、河南以及山东地域广大,可以选择的路线很多,我军未必就会跟这两股流贼狭路相逢。”“不,兵法云料敌以宽,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乐观假设。”崇祯一摆手又道,“何况最近数十年来,我大明加征三饷,对天下的黎民百姓需索过巨,以致于民心几乎丧尽,所以沿途百姓非但不会相助,反而会抢着把咱们的行踪泄露给流贼。”王家彦顿时间无言以对,因为崇祯说的都是客观事实。金铉已经听出弦外之音,肃然道:“所以圣上的意思是分兵?”“对,分兵。”崇祯没有丝毫的遮掩,直接对王家彦说道,“由王爱卿你率领三千骑兵沿运河一路南下,大张旗鼓以为疑兵。”王家彦问道:“圣上你呢?”崇祯说道:“朕亲率一千夷丁,昼伏夜行从其他道路南下!”好吧,说是分兵其实是断尾求生,就是以牺牲王家彦和另外三千骑兵为代价,换取崇祯以及一千夷丁平安抵达南京。这其实是崇祯早就计划好了的。只不过刚从朝阳门溃围时,崇祯计划用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骑兵作为假目标,他自己则带着百人左右的家丁星夜南逃。现在假目标变成了三千人的骑兵。随行的家丁也扩大成了一千夷丁。这无疑极大的提高了南逃的成功率。“此乃上策!”王家彦不假思索的应承下来。身为兵部右侍郎,王家彦觉得掩护皇帝出逃南京是他的职责。崇祯又把目光转向胡心水,说道:“胡卿,王卿虽然知兵,但毕竟是文臣,所以还需一员武将辅佐他,这个重任朕就拜托你了。”“末将遵旨。”胡心水脸上一片苦涩。我敢抗旨么?一千夷丁都被你拐跑了。胡心水不仅不敢抗旨,甚至于还得老实协助王家彦,因为他的长子胡国柱也被崇祯带走了,他要是敢中途叛逃,岂非害了儿子?崇祯目光又转向吴麟征等官员勋贵:“你们跟着朕一起走。”“卧等领旨。”吴麟征等官员恭声应喏,老实跟在崇祯身后。必须得承认,崇祯这一手断尾求生玩得确实漂亮,直接把大顺军的左营主将刘芳亮和右营主将袁宗弟都给耍了。……九天之后,时间来到四月廿八日。这天的华夏大地发生了四件大事。第一件大事,崇祯带着一千夷丁在九天之内急行军一千多里,平均日行百多里,把战马都跑瘦掉了一圈,终于进入河南,直扑归德府。第二件大事,凤阳守备太监卢九德暗中串联高杰、黄得功以及刘良佐,然后说服了凤阳总督马士英,由马士英带兵护着福王朱由崧来到江浦,正式对着以史可法为首的东林党摊牌,要求更换掉东林党支持的朱常淓,改由朱由崧监国。历史的惯性果然还是无比巨大,还是朱由崧监国。第三件大事,高杰从山西一路抢到河南,又从河南一路抢到南直,还是不满足,这会又把贪婪的目光投向了扬州,已经带着军队包围了扬州。第四件大事,也是影响最大的重大事件,李自成逃回了北京。只不过,跟着李自成东征山海关的10万老卒却折损了一大半,随同东征的数万明朝降军更是作鸟兽散,大顺军遭受了一场决定性的军事失败。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吴三桂的关宁军以及建奴和硕豫亲王多铎所率领的五万铁骑犹如附骨之蛆,死咬着大顺军追到了香河,距离北京不过百余里,尽管断后的部队依托运河正在拼死抵挡,但是谁都知道支撑不了太久。坐在乾清宫的御座上,李自成眼神有些迷离。后悔吗?当然后悔了,李自成连肠子都快悔青掉。早知道建奴也会出兵,当初就应准备得更充分些,别的且不说,至少应该把刘芳亮的两万精兵带上,还有不应该给吴三桂这么长的考虑时间,十八日到达山海关的当天就应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歼灭。如果先解决掉吴三桂,则大顺军不仅可以赢得三天的休整时间,从而以逸待劳痛击建奴,还可以避免以一敌二的困境,获得对建奴的兵力优势,然后即便野战失利,也仍旧可以凭借山海关的坚固关城打持久战。应该说,上天还是给了大顺军赢的机会。只可惜,大顺军没能抓住这宝贵的机会,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想到折损在山海关战场的6万老卒,李自成真是痛彻心肺,这些可都是跟着他从河南一路杀出来的老卒,全部都是百战精锐哪!刘宗敏、牛金星等文武也没有了出征时的精气神。刘宗敏甚至还袒露着右肩膀,上面裹着的白布正往外渗血。七天前的一片石大战,刘宗敏中箭负伤,一路上甚至都没时间好好包扎,直到今天傍晚逃回到北京才终于好好包扎了下。李岩走进乾清宫时,所看到的大致就是这副景象。“主上……”李岩行过大礼,正要询问怎么回事,李自成一个复杂的眼神扫过来,李岩吐到嘴边的话便又生生的咽回去。李岩不由得想起了田丰的故事。当下便不敢再询问山海关之战,以免造成李自成的误解,认为这是在看他的笑话。李岩转而汇报追索崇祯的事情:“禀主上,属下无能,崇祯他……”然而李自成却已经根本没有兴致再过问崇祯的消息,一摆手道:“先不说崇祯了,既然右军师你回来了,那就一并参与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吧。”“敢问主上,撤回北京的军队还剩多少?”李岩问道。“三万多吧。”李自成道,“还有五千多人在运河东岸阻击追兵。”宋献策轻叹一声接着说道:“且都是步卒,骑兵为了掩护主力后撤已经消耗殆尽。”刘宗敏恨声道:“要我说咱们仍有五万人,其中包括老谷的两万精兵,凭借北京坚城完全可以跟建奴和关宁军一战。”“不可,万万不可。”宋献策急忙劝阻道。“眼下北京城内人心动荡,前明官绅个个都心怀异志,一旦我军兵败山海关的消息暗中传开,局面恐更加动荡,所以北京城断不可守!”“不光是北京城内。”李岩说道,“整个京畿都反了。”“整个京畿都反了?”李自成道,“这又是怎么回事?”李岩道:“属下刚刚从大兴回来,此去大兴就是为了镇压伪明降军的叛乱,结果大兴的叛乱刚被镇压下去,昌平、涿州、顺义、武清等地的伪明降军就先后发动叛乱,现在整个京畿已经是烽火漫天,根本镇压不过来了。”“这些该死的反复小人。”李自成恨声道。顿了顿,又长叹一声道:“看来北京是真的守不住了,弃了吧。”“北京城可以放弃,府库里的财宝怎么办?”刘宗敏黑着脸道,“也扔掉?”七千多万两银子呢,还有黄金、珠宝及大量珍奇古玩,几千辆大车都装不完,这么大一笔财富,扔了就太可惜,得带走。“财宝当然不能扔。”李自成闷闷的说道。刘宗敏松了一口气,李岩张嘴欲言,可是最终却什么话都没有。因为每当他想要劝谏之时,崇祯的那句话就会在他的耳边响起,李自成不是个有大胸襟之人,所以你说话做事需要谨慎。宋献策说道:“这样的话,就必须留一支军队断后,争取时间。”李岩心说,又见断尾求生,崇祯刚刚凭借断尾求生逃窜到河南,主上也要上演一出断尾求生?只不过,此断尾非彼断尾。崇祯断尾求生是为了保存宝贵的精锐部队。主上断尾求生却是为保住财宝而舍弃宝贵的精锐部队。两相比较,高下立判,李岩心下不由得生出一等沮丧。“就让谷可成留下断后。”李自成说完又对刘宗敏说道,“汝侯,你抓紧时间打点行装,把能带走的统统装车带走,带不走的全部烧掉,坚决不能留给建奴。”“好嘞,保证一个大子都不留下。”刘宗敏转身离开。李自成又扭头问李岩:“右军师,登基仪式准备好了?”李岩忙道:“回主上,全都已经准备妥了。”“好。”李自成颔首,“就明天登基加冕。”这时候了,李自成心心念念的还是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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