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宣仲安回来,与父亲在书房呆了一会,他先行出来,留下了在书房里痛快大哭了一场的父亲。
等他回了沁园,在门外听婉姬在里面说话,只听她声音轻柔,带着笑意在道:“望康,不要耍脾气了,你慢点,娘这就喂你如何?”
“呱呱!”望康愤怒大叫。
“慢点?”只听她慢悠悠地道。
“呱。”望康的声音小了,就一下,又高兴地“哇哇”了起来。
宣仲安走了进去,见她正在喂望康蛋羹吃,瞧到他回来,她笑望过来:“回来了?”
“嗯,”宣仲安走过去,“让丫鬟喂罢。”
“就剩一点了。”
宣仲安知道她素喜亲自带望康,一般时候也不闹她,这时他坐了过去,摸了儿子的小脑袋一把,训斥他:“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谁叫你冲你娘呱呱叫的。”
望康小胖手朝他的腿打了一下,生气了:“呱!”
“别惹他了,”许双婉见父子俩又闹起来了,忙拦了大的那个的手,笑道:“刚才我说他吃太快了,让他慢点吃,觉得我说了他,就生气了。”
“是个脾气大的。”宣仲安躺椅子上,拿着她那杯茶过来喝,点头道。
“呱!”望康看着他,眼睛都瞪大了,你才是个脾气大的!
“不生气了。”许双婉低下头去,拿额头抵下了下小家伙的额头,见望康委屈地呜呜了起来,她小声道,“娘知道了。”
等会就替你收拾他。
望康忘性大,等他娘往他嘴里一塞吃的,就又忘记生气了,他爹抱了他去沐浴,浴盆里,他抱着他爹的脖子咯咯大笑,笑的宣仲安拍了好几下他的小肥屁股,都被他逗笑了。
望康活泼得,一个人就热闹得让他感觉他养了一堆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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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过,五月殿试之前,广海那边的人又再来了侯府,这次他们还等了人,只是归德侯没见。
没想他们还跑到他工部门口去堵这些日子在工部当差的归德侯,归德侯跟他们寒暄了几句,再回来跟儿媳妇说起时,也是觉得这几个族子心性差了点,跟他们小时候一样,并不太像样。
他们小时候就有点欺负仲安,说起来也是家中母亲唆使的,但回头打不过仲安,反被仲安弄得狼狈不堪,他们还回去朝父母告状,从小就是个以小欺大的。
宣宏道再想起他这些子侄来,也是想起当年的事来了,那些他以为不太记得的往事也一一出现在了面前,那时候兄弟与族人已经与他离心了,看他与他的妻儿没一处顺眼的,暗地里没少使绊子,闲话也没少说。
他这是彻底冷了相帮之心,平时出门也是低调的很,带着几个护卫长随出去办了差事就回府,就是出去走走,见的也是姜家的舅兄和几个来往了几十年,身份普通的旧友。
这厢五月殿试之后,朝廷就出大事了。
大臣们又在金銮里大打起来了,事情是因为礼部尚书觉得批卷时有些人做了手脚,要重新批过,这可是得罪了内部那般主持批卷的大臣们,几派人马闹了起来,末了吵不通,就开始动手了。
宣仲安这次躲的及时,躲在了金柱后面没掺和,等到大殿关上,圣上把侍卫叫进来收拾他们的时候,他叫了他刑部和户部的人马把打得头破血流的谢尚书推到了他身边来。
谢尚书可真是个老迂腐啊。
宣仲安都闹不明白,他是怎么坐稳的礼部尚书之位,这刚正不阿的性子,居然还能活到如今,这不止是这满是浊流的朝廷里的一池清泉,而是一汪奇葩水呀。
“您这就是想跟随我的脚步,也不必如此罢?”宣仲安掏出他的随身药瓶子,倒出两粒,“吃两粒,止疼的。”
殿里暗了,谢尚礼看着他在淡光中那半张周正的脸,心道这宣尚书果真也是长了一副好模样,这要是不说话光站那,就一身伟光正气,令人信服。
就是开口说话了,就不让人痛快了,他把药拿过吞了下去,这药还有点甘味,他咽了咽口水,才苦笑道:“宣大人就别调侃老夫了,那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他们家中的子弟,这次来了不少名人名士,哪个不及那几个文章都做不顺的?他们这也是太打眼了,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
“他们开的卷,您也总得给他们点润笔费吧?”
“是这个给法吗?”谢尚书急了,“这要是传出去,全天下都知道我们作假了!”
“这天下又不是百姓的,他们长着嘴这算得了什么?圣上说的才算。”宣仲安见他鼻孔流血,给他指了指,“您,您收拾下?”
这命都要没了,还指着脸面呢?
谢尚书一个握鼻,重重地唉了一声,往四周看去,见不少人都被侍卫拉着捉押了起来,他也是愣了,“这是干什么?”
宣仲安接着他往里头躲了躲,“先看看。”
他们打算先看看,但也没逃多久,就被侍卫捉去了,皇帝把他们全捉了起来,押到了宫道上,遥遥对着礼庙,让他们跪到了夕阳西下,才让他们滚。
宣仲安招呼着他刑部和户部的大人过来围住了谢尚书,才没让谢尚书死在暗中的刀光剑影当中。
谢尚书的礼部那边,居然没一个人过来帮谢尚书。
宣仲安觉得自己做官挺失败的,但没想当了六七年礼部尚书的谢大人比他还失败,这个就是个进谗言阿谀奉承的都没养一个啊?
送谢大人回去的路上,宣仲安不免对他调侃两句,等他把谢大人送到他那在小巷弄中的家中门口后,宣长公子远远看着他家那小门小户的,压根就没打算上门,就是上下扫了谢大人两三眼,啧了一声,转身走了。
谢尚礼被他“啧”得紫红的脸一片猪肝色,在门口默念了半晌道德经,才硬着头皮往半个多月已经没有回来过一次的家中走去。
好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家中的母老虎是不是还跟之前他离家时一样,喜爱跟他河东狮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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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肖宝络留在宫里暂时没走。
他进了太极殿,跟老皇帝道既然这任人唯亲,还不如唯自己的亲呢,这些个老臣子自己已经占着重位了,还打算把自家的子孙趁机也弄进来,这主意也打的太好了,不如用他的人罢。
他给了老皇帝一份名单。
老皇帝看了看,见里头跟宣仲安交好的一个也没有,反倒是给宣仲安在金淮传了不少恶名坏话的那一个个金淮风流名士皆写在了上面。
见老皇帝看着名单沉默不语,肖宝络也不急,张着嘴一直在吃着他的零嘴,那嘴就没停过。
这老不死的,在民间和朝廷当中都有着不少暗哨,即便是他家中跟宣仲安那边,也不少了他的眼线,这老不死的一直在怀疑他跟宣仲安的关系,有点防着他们,肖宝络觉得这个也难免,毕竟当初宣仲安一到金淮,就住进了他的家。
那时候他们还没想太远,也没想到今日要扮仇敌,当时他们作为好兄弟,酒一起喝,诗一起作,女人也一同赏,他带着宣仲安出没了金淮所有纸醉金迷的地方,就为着给宣仲安找一点燕王谋逆的线索。
其实按他看,这天下给了燕王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宣白脸觉得这仗打起来,民不聊生会死太多人,这仗不能打。
当时肖宝络也是见过老皇帝了,知道老皇帝才不在乎百姓死不死的,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那十万给他修园子的徭役都死光了死绝了,他也能面不改色再押十万来。
至于路有尸骨,百姓分子而食,他想来不会管,可能还会觉得有趣。
宣仲安甚至说,问他信不信哪天燕王打到沂京,皇帝会把老幼妇孺这些逃不了的人赶到城门口挡枪挡刀?
肖宝络想了想,就想了一下就信了。
到时候燕王是登基了,但免不了生灵涂炭,那个时候,就是改朝换代了,大韦还剩的这点底子也会被毁的干干净净。
还不如他们拼一把。
但肖宝络总觉得宣白脸那个人焉儿坏,打的有些主意就是他同为主谋也都有些不明白,这宣白脸把他的人手往他手下塞不算,隐隐还有点把他往火坑里推的打算,遂他对宣仲安的憎恨也是货真价实的,一点也不怕老皇帝看出什么来。
“这些都是你的友人?”老皇帝看了看人名,把人都跟他知道的对上后,跟肖宝络问。
“有两个,就是那头两个,戈玉瑾,林八笑,我们一起吃喝玩乐长大的,以前他们学问比我稍微好一点,就是后来他们没我运气好,两次都没上殿试。”
“稍微好一点呀?”老皇帝笑道。
不止是好一点罢?这戈玉瑾,林八笑是江南四大才子的头两位,至于另两位才子,也没他外甥的名字在内。
“就好那么一点。”连诗词都不怎么会作,调侃宣仲安都要狐朋狗友帮着作诗作词的肖大人很是理直气壮地道。
“那你让他们上来干什么?”这几个人的文章皇帝其实是看过了,是好,是不错,但太锐利了,年轻人的那种张狂气从纸上就扑面而来,老皇帝不太喜欢他们。
要让他用,他喜欢用循规蹈矩一些的人,最好是出自大家族,牵一动全身,他们出点错,就要陪上一大家子的命,这样也好掌控。
这几个年轻人,头两名就是普通人家的,头一个家境算不上坏,但家里人丁单薄,上面就一个是教书的儒生,第二个甚至是个孤儿,但从小就因为过目不忘被书院收留成才。
这第二个,老皇帝就算是坐在皇宫当中,也知道这当中那个林八笑的大名。
金淮城的好几次动乱,就是这人带的头,他上打知府,下带百姓冲击粮库,没少跟官府作对,偏偏他还占着理,在百姓那名望甚高。
用他,比用宣仲安还让老皇帝不舒服。
宣仲安就算是宣宏道的儿子,但至少行事手法跟他年轻的时候有点像,很忍辱负重,但疯起来也不择手段,且也会装疯卖傻,卑躬屈膝像条狗一样地在他面前讨一条活路,老皇帝只要掐着归德侯府不放,他就得乖乖听命,而外甥推荐的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狂。
狂说明什么?狂说明了他们不在乎生死,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是最棘手、最难处理控制的了。
“我让他们上来干什么?”肖宝络也是奇怪,“还能干什么,让你用啊?”
“用他们啊……”老皇帝笑了笑,“年轻了点。”
“我不也挺年轻?”他才二十,都六部尚书了,像宣仲安说的,再给他添点神迹,让他那些狐朋狗友作几篇文章给他吹嘘几句,他成为大韦举世无双的旷世奇官指日可待。
“他们不是你。”老皇帝不以为然。
肖宝络倒是“哦”了一声,“也对,不是谁都有个皇帝老子当舅舅的。”
老皇帝不禁笑了起来,过了一会,他道:“容朕再想想。”
“那您看着办罢。”肖宝络也不在乎,起身抱着盘子就朝他揖身,“那我回家去了,这吃的我带走了。”
老皇帝一身的事,这已是抽空见他了,就朝他挥了挥手,看他一路走着一路吃着去了,他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老桂子啊,你看,这位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许是寂寞了?”在内宫打滚了一辈子的老内侍揣磨着道,“我听说前面宝络爷去花楼,还说这边花楼里的姑娘没南边长的细致,一个个糙的很。”
“那他们也不是姑娘呀。”老皇帝淡道。
“诶呀,圣上,这些人不就是一起陪他喝花酒,胡天胡地的那班人嘛?”老内侍笑了起来,上前给他捏肩捶背道:“有他们陪着,这味就对了,姑娘不姑娘的,这进花楼的,哪边的姑娘都差不多。”
“他年纪也不小了,哪能还能跟以前一样鬼混。”老皇帝闭着眼道。
“也是,您说的是。”老内侍知道他的话可以打止了。
圣上这可不是在真在问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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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很快把殿试三甲的榜放了出来,这次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出自各地大家族士族当中的子弟。
肖宝络递给老皇帝的那几个人,只有一个进了二甲,其余的都是三甲之列。
老皇帝因此叫了宝络进宫来,打算安慰他,哪想肖宝络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还道:“总算进了进士了,他们也有脸回去了,我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待了。”
他还叮嘱老皇帝:“我跟他们说是我给他们走的门道,您可在别人面前别说漏嘴了。”
老皇帝笑了起来,问他:“你还打算让他们回去啊?”
“给他们弄几个进士就费我老鼻子劲了,这当官就算了,他们就看开点罢。”肖大人就很替他们看得开。
“你可是吏部尚书啊,你就不能给他们也走走门道?”
“我倒是想,可宣仲安那白脸鬼在盯着我。上次我不过是去他那多领点银子花花,他就让我等着瞧,这不,我前几个想去他那边要几本籍本看看,他就假装他不在,也让他底下的人不给我找,我到今儿都没把花名册拿到手,我跟他斗着呢,也没心情管戈大林八他们了。”
“你要谁的花名册?”
“就是这次的三甲进士,我想先看看,免得他们哪天他们上任了,我还摸不清他们老底,您不是说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不给你?”
“不给!”
“回头朕给他说说。”
“我来就是这个意思。”肖宝络说着还哼了一声,“他还真能弄得过了我不成?”
老皇帝瞧着,这心里头是真高兴,末了,还是跟肖宝络说了,说翰林院那边正好缺人修书,他举荐的那几个人都有些才华,回头就让他们去翰林院那边。
肖宝络也就点点头,“那行吧。”
说着就往门口看,想走。
“走吧。”皇帝见他都想飞出去了,也是挥手道。
“好,那我走了。”肖宝络走到一半又回来了,“您倒是叫个人跟我去传旨啊,这旨不传,我花名册怎么跟白脸鬼要啊?”
皇帝哭笑不得,只得叫小太监随他去传他的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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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仲安这厢心情也是颇有些舒畅,这次春闱,礼部尚书算是被打惨了,但好意的都是他,得圣上看中和再三赞誉的状元,不巧是他的友人。
就是这个友人比他年长甚多,为人也很是谨慎,在外他们俩算是完全不认识,也没人知道他们有交情。
他们唯一查的出来的关系是,这位状元郎曾经带母去药王谷求过药,而那段时日,表面上宣仲安不在药王谷,当时他出现在燕王封地的主城苝城内,药王谷名声在外,这去药王谷求医的人多了去了,这查来查出,顶多查出他们以前同在燕地过这一件事来。
此人名为梅正公,是安州梅城梅花谷梅家的老爷。
他这头心情好,但肖大人一带着人找上了他,他脸就黑了,转身就走。
肖大人在吏部也是如鱼得水,狗腿子无数,他早做了准备带了人来,一看宣大人要逃,就叉着腰大喝了一声:“给本官拦住他!”
宣大人被他带来的大堆人马堵了个瓮中捉鳖,脸面全失。
肖大人终于要到了他想要的花名册,要走时,就听宣长公子在他身边说了一句:“上次您跟我说的让我家夫人为你做媒之事,不是真的罢?”
二十岁了都没讨成个媳妇的肖大人脸立马拉了下来,阴气沉沉。
回去的路上,他那步子被他踩得一声比一声重。
“您怎么找他家那夫人做媒呀?您想要什么样的人能不成?”小太监想不明白了,跟着他一路小跑着问,“他家夫人名声不好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肖大人羞恼成怒,吓的小太监缩回脑袋,不敢说话了。
这头老皇帝也是这才知道,他外甥因为之前克死了好几个未婚妻,运气比宣家那位长公子还霉,这次特地在寿和寺的老主持那卜了一卦,说是得归德侯府那位少夫人做媒这婚姻大事才能成。
老皇帝也是奇怪了,叫来了老主持。
老主持不是头一次来皇宫,之次老皇帝病重,带着徒弟众僧生来给老皇帝念经消孽气的就是他,这次叫来,听老皇帝一问,就与他道:“那位是福德深厚之人,那西侯府进了她的气才有了生机,她本身就是化业障的,出自她口的亲事,想来十有八*九能成,老衲的卦面是这般显示的,便也如是跟肖大人说的,圣上明鉴。”
老皇帝想了想,也没什么不信的,毕竟之前也有过一例,当时单老头也是死活都要缠着她做媒,说天机不可泄露。
看来,他也是算到了。
且宣仲安也是因为跟她成了亲,这才有了着落,看他短命鬼的相,头一年却抱了儿子。
老皇帝前段时日心短气虚,吃了单药王着人送过来的药,这身体又好了起来,再加上他前几天用的药,替他试药不再是宫里的人,而是宣仲安,看在这一位还懂的卖乖讨好的份上,老皇帝也不介意把这便宜再让他占了。
遂连双十年华都没有的许二姑娘这好好呆在家里,又要做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