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一把将杨轩宇老爷手中的鞭子夺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照着安小菲地后背抽了下去,王氏一介女流,抽出来的力道却不逊色于老爷杨轩宇的,只这一鞭子下去,原本跪着的安小菲直接向前倒去,透过层层衣衫,后背已渗出丝丝血迹,重心不稳的安小菲用手掌强撑着地面,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后背上火辣辣的痛感,让她生理上的泛起了泪花,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音来。
一旁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杨府大多数男丁以科举走上仕途,唯独杨轩宇这一代,出了个武将,平日里只听说府上常以军法治家,如今真见识了,惊讶之余,又多了几分肃然。
这一鞭子之后,众人沉默不语,厅堂之内静得落针可闻,安小菲在心底生出一种绝望感,一入侯门深似海,这便是她以后的生活了吗?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再无自由可言。
沉默是种无声的压力,让安小菲觉得后面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沉默不代表淡忘,而意味着施暴者还没想好该如何施暴。
良久,一个上了些年岁的老嬷嬷端着一本厚重的册子走进厅堂,王氏接过册子,摔在安小菲面前说道:“念着你初来乍到,不敢太过苛责,免得落了个刁钻的名声,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罚你,无以正家风,这家规的册子今日就抄上十遍吧。”
杨氏家规长达数千条,在老夫人,也就是王氏的婆婆那一代达到了顶峰,增加到了五千多条,老夫人将所有家规聚拢在一起,装订成册,便是安小菲眼前这本了。
杨小凡与安小菲就着这个跪着的姿势,听完了亲朋好友见的寒暄客套,一个钟头过后,众人才逐渐散去。
杨小凡抬起头,想在宾客散后重新站起来,挣扎着三四次,才勉强站了起来,安小菲透过眼前的朦胧见到了一双空洞失神的双眸,落下的水珠并不是疼痛引起的泪水,而是忍痛强撑的汗水。汗水染湿了杨小凡的鬓角,起身之时全身上下还在不停的颤抖着。
安小菲起身时的动作带动着全身的伤口,但在看到杨小凡满面汗珠的一瞬间出了神。声音从身后响起,刚刚端着家书的老嬷嬷嗔怪着说道:“新妇就该有个新妇的样子,夹着尾巴做人才是正事,我家夫人历来好性子,却也由不得你来蹬鼻子上脸。”
说完这人转到安小菲面前,叹道:“哟,还哭了,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半分苦都吃不得,倒像是我们给你委屈受似的。”
安小菲对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嬷嬷,没来由的一阵讨厌,偏偏自己又怂得很,只能用目光无声的传达着愤怒。
这时,杨小凡忽然偏头说道:“孙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做晚辈的是该多向您请教,今日之事的确是小凡贪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孙嬷嬷是杨府老夫人身边的人,如今老夫人回了老家,婚事仓促,未来得及赶回来,只派了这么一个贴身心腹孙嬷嬷日夜兼程的赶了过来。说来孙嬷嬷是看着杨小凡长大的,对他就像自家儿子一样心疼,为着刚杨轩宇老爷的几十鞭子,现下怎么看安小菲怎么不顺眼。
此刻,杨小凡开了口认错,孙嬷嬷自然不好在多说些什么,心疼的回道:“少爷啊,为着上次你在花柳街惹得那桩风流事,老爷打了你的五十板子还未好利索,如今这又添了新伤,我看你这腿脚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老奴我怎的不心疼。”
安小菲侧头瞥着杨小凡的神色,只见这人在听见“风流事”这三个字时,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又想想前因后果,安小菲瞬间明白了,八成这位杨家少爷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事儿被老爹发现,打了五十板子,如今这一瘸一拐的状态也是板子留下的后遗症。
孙嬷嬷似乎也意识到了杨小凡的不耐烦,转头冷着脸对安小菲说道:“少夫人,还傻愣着干什么,是觉得十遍的家规太少了不成,今日若是抄不完有你好看的。”
安小菲有种怒火从头烧到脚的感觉,自己与这鸟人素不相识,平白受了一肚子气,可眼下自己人生地不熟,心里的恐惧感让她不断地退让,于是安小菲干脆扭头就走。
“站住,想去哪儿,既是抄家规,便该有个抄家规的样子,后院祠堂,跪着写完吧。这也是王夫人的意思,少奶奶还是听话些为好。”说完便急匆匆的往府外赶去,说是为少爷寻个更好的大夫来瞧瞧伤。
厅内只剩下了安小菲与杨小凡两人,二人无声片刻,同时问道:“你还好吧?”
杨小凡故作轻松的说道:“还算健全。“
安小菲强颜欢笑的说道:“尚可尚可。“
安小菲手里捧着那本几厘米厚的家规,一脸的心酸惆怅。
两人就此分别,安小菲来到后院祠堂内,跪着开始抄起家规来,安小菲身为一个现代人,毛笔用的十分狼狈,墨水深深浅浅的铺满了整张宣纸,笔画所过之处尽是狼藉。大大小小的墨点子崩的到处都是,写了不到一页纸,手腕酸疼。
身后时不时还有人探头探脑的观望着自己,安小菲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次,果然瞧见了孙嬷嬷的身影,老太太贼眉鼠眼的监视着自己,安小菲只要稍有懈怠,这人便冲上前来,耍耍威风,简直吃饱了撑的。
安小菲歪歪扭扭的刚写完了两页纸,忽然听见身后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扭头一看,杨小凡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安小菲惊讶之余,看着这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转头对安小菲说道:“写了多少了?“
安小菲举了举手里的两页纸,说道:“诺,都在这儿呢,你怎么也过来了?“
“承蒙娘子关爱,今早刚挨了一顿鞭子,如今又在这里罚跪,夫人今日什么时候写完,我什么时候才能起来。“杨小凡平静的说道。
安小菲见着这人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双腿还时不时轻轻颤抖着,一时生了几分同情,面上却继续说道:“哟,这也是,杨家家规不成?“
杨小凡灰白着一张脸,无奈道:“规矩是死的,我爹是活的。快别说了,快写吧,小祖宗。”
“你家祖宗还在祠堂里呢,可不要乱说话,我这就写,这就写。”安小菲说完马上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说是奋笔疾书,却看的杨小凡目瞪口呆,他不动声色的往一侧移了移,生怕旁边这个祖宗溅自己一身的墨水,移动时的动作十分微小,却依旧扯动了伤口,引得杨小凡一阵钻心的疼。
两人就这么,一跪,一写,时间在无声的流逝,眼见着时间来到了正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杨小凡瞥着安小菲手里黑乎乎的一片问道:“第几遍了?”
安小菲甩了甩发酸的手腕,却忘记了放下手中的毛笔,成功的甩了几点在杨小凡身上后,带着几分歉意的说道:“第四遍,马上完事了。”
写到第二遍时安小菲便觉得膝盖疼得发麻了,小腿扯着脚背一条线似的疼,咬着牙坚持写到了第四遍,闷热的天气蒸笼一般,汗水不知不觉打透了衣衫,背后的伤口丝丝缕缕的疼着,十分磨人。原本带着几分激愤的她逐渐被消磨着意志,若非身不由己,她大有中撂挑子不干了的冲动。
杨小凡的额头上也浸满了汗珠,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此刻正值正午时分,老爷夫人们都已歇下了,周遭环境静得吓人。他见着旁边的人嘴唇逐渐干裂,身子也颤抖的摇摇欲坠,见着左右无人,强行站起身来,在祠堂的供桌上捞了几个橘子后又迅速跪回原处,随手扔了两个给安小菲,说道:“照你的速度咱俩晚饭也够呛,先吃点儿,饿死了我就得长跪不起了。”
安小菲一边十分自然的吃着,一边回嘴道:“哟,这么刚烈,想为我长跪守夫德啊。”
“看来还有力气回嘴,再写个几遍不是问题,那就抓紧时间写你的驱鬼符。”杨小凡第一眼见到安小菲得自己便觉得像极了驱邪除鬼得符咒,歪歪扭扭得就是难以看懂。
安小菲三下五除二得吃完了橘子,又立刻开始了抄写,她确实要快些写了,自己打晃的身体告诉她,她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此刻,正房内,王氏似是欲怒未消,对着杨轩宇埋怨道:“这是你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儿媳,新婚第一日便要迟到,今日当着众多亲戚的面,我若不抽她一鞭子,你信不信,就你家那一堆宗族长辈们,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杨轩宇老爷卸下了清晨那副严肃的武将皮囊,此刻低头不语,默默的听着。
王氏继续道:“我儿上次的伤还未痊愈,如今又添新伤,如今你让他去陪着你那儿媳一同跪着,若真跪出个好歹来,我跟你没完。”
杨轩宇见着自家夫人不说了才开口道:“夫人说的极是,这门亲事的确是为夫撮合成的,我已在凡儿屋中备好了上好的药,身为武将哪个不带点儿伤痛,况且,凡儿早年间被老太太惯坏了,你我又都不在身边,从前他不学无术,整日寻花问柳,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不为他担忧。”
王氏似乎是听进去了,安静片刻后继续道:“这桩婚事实在太过匆忙,今日我见了那丫头,规矩礼仪全然没有,就连咱们最后离开的时候也就那么站在那儿,连句话都没有,你说我怎能不气。”
“这丫头的确不像话了些,夫人,可你在仔细看看她,就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吗?那年梁家满门抄斩,血流成河,是轰动一时的大案,我到时全家无一人活口,为夫我上上下下清点了一遍,却少了一人。”杨轩宇说这话时刻意压低声音,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你是说,当年不见得那个女孩儿,是……可怎会流落到安府。”王氏惊叹道。
“夫人你也知道,梁家曾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对我更有知遇提携之恩,如今只剩这一点血脉,万不能让她自甘堕落下去。”说这话时杨轩宇一脸的严肃。
“夫人,前些年的日子,是我对不住你,还你吃了苦头,如今,为夫希望凡儿能像我如今一般护住这丫头,总要保他衣食无忧。“杨轩宇望着窗外出神地说道。
王氏沉默良久,似是被触动了心事,眼角微红,最后低声答道:“如此,我多提点这丫头便是了,可若真要让她立足于杨府,做当家娘子,怕是要吃些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