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还是充满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苍凉情景,刺史杨烈臣已经下放关文,告知城内百姓即将有大战来袭。
其实不用他说,一些消息灵通者早就把西蜀叛军大军压境的事实,传的沸沸扬扬,百姓们也收拾着金银细软从侧门逃难。
对此,陆子语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攻城不是屠城,等大战过去,百姓依旧会回来,平头百姓可不管是谁人占了自己生活一辈子的渝州,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好,荆州绵州就是例子。
那些富贾人家就说不准了,如果渝州失陷,自己这些也算是渝州有头有脸的人物,肯定第二个面对那所谓的西蜀王。至于第一个是谁,当然是城墙之上那些少的可怜,连自己百姓都护不住的守军。
杨烈臣得知西蜀叛军开拔的消息后,已经有几日没合眼了,如今西蜀叛军已经扎营在城外三十里处,他更是心烦意乱不得入寝。木桌上的灯油在短短几天内就换了三次,桌面上散落着画满文字图画的纸张,仔细看去,皆是一些城池小人儿之类的图形,还有几个潦草的批注。
那一张渝州地形图快被他翻烂了,他将脑袋里那些古摘文献,兵书典籍回忆了一遍又一遍,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如何用五千兵马抵挡三万大军。
“老爷。”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打断了杨烈臣的胡思乱想。
“进。”
一个披着裘袍的女子推门而入,手中托盘之上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银耳羹,女子将羹汤放在桌子上,轻声道:“老爷,你晚饭也没吃,妾身做了一碗红枣银耳羹,时下季节老爷最爱吃的莲子尚未成熟,只能用红枣代替,还望老爷莫要见怪。”
此时的杨烈臣哪有心思进食,他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你先去睡吧,我再看一会兵书。”
女子巍然不动。两人就这么坐了一刻钟,红枣银耳羹的热气消弭,只有些余温。
“我再给老爷热一热。”
“不用了。”
杨烈臣无奈的看着这个女子,端起玉碗,一整碗温热银耳羹下肚,他感觉整个脾肺都舒爽起来,说道:“这次你可以老实回去睡觉了吧。”女子摇头。
杨烈臣对这个倔强女子一点脾气都没有,自从她郑府嫁过来以后,任劳任怨,自己熬夜读书她也跟着陪读,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偌大的刺史府依旧没有去招几个丫鬟,一切还都是这女子照料。这样的女子,谁人忍心去训斥几句。
郑氏轻轻的将脑袋放在杨烈臣的肩膀上,“老爷,还记得恩师说过什么吗?”
这女子口中的恩师,没有其他人,正是杨烈臣的授业恩师,国子监右祭酒楚汉林。
杨烈臣说道:“老师的教导太多了,不知夫人说的是哪一句?”
郑氏缓缓开口道:“天健重之所重,天损无用之用。”
杨烈臣轻轻拍了拍郑氏的脑袋,“就你知道的多。”
这句话杨烈臣并不陌生,是自己入蜀为官时,恩师楚汉林特别说给他听的,这女子是想用恩师来告诫自己不能太过操劳。
郑氏抬起头说道:“老爷,你已经许久没休息了,再这样下去,身体真的会撑不住的。”
“唉,撑不住也总比死在这里好,你跟着我留在此地,不怕死吗?
“有老爷陪着,不怕。”
杨烈臣站起身来说道:好,今天就这样吧,反正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既来之则安之,就当做不辜负你的陪伴了,走,回房。”
郑氏欣喜,顾不得收拾碗筷,就要把自己身上的裘袍披给杨烈臣,后者制止了她,笑道:“我身子骨还能比你弱?天冷,你在身边就是暖的。”
女子宛然一笑,就像当年在漏风的茅屋,他把自己抱在怀里,一边给她御寒,一边还不忘看书,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随郑氏回到房内,或许是许久不眠,亦或许是神经紧绷太久,杨烈臣才褪去衣物躺在床上就大睡起来,鼾声此起彼伏。
郑氏躺在他的身边,抚摸着他风吹日晒的脸庞,这个白净书生如今也变的黝黑坚毅,再不复当年玉面模样,不过她依然很喜欢。
“你真是太累了。”以前你从来不打鼾的。郑氏呢喃着,依偎在杨烈臣胸膛旁,也缓缓睡去。
“刺史大人!陆子语已率大军过鱼儿洼向渝州进发了。”
“谍子来报,根据陆子语行军遗落,约摸有三万之众!”
“报!陆子语部下林裕前来叫阵!”
“报!蜀军开始攻城,渝州五千步军出门迎敌!”
“步军全部阵亡,百姓出城迎战!”
“大人!大人!敌人蚁附登城,快要抵挡不住了,撤退吧大人!”
高高的城楼之上,一个满身血污的白袍将领拄着长枪,一边挥枪刺下一个已经成功登城的敌军士卒,一边听着一批又一批属下汇报着前线军情,他已经从城内府邸来到了城楼之上,近距离观摩这一场鲜血淋漓的大战。
城墙之上,云梯一排排摆列开来,不停的有敌军蚁附上来,不管剩余守军如何泼油扔石,敌军还是源源不断的向上攀爬。
“报!”
“不必说了。”白袍将领冷声打断道,“我能看得见。”
那属下舔了舔干涸开裂的嘴唇,于心不忍道:“刺史大人,渝州怕是守不住了。童将军也阵亡了,还请大人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人还请三思!”
属下越说越激动,白袍将领按下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神色淡然,他说道:“不可能,渝州在我杨烈臣在,渝州亡,我杨烈臣安能苟活。”说话间,城门之下的攻城车已破城而入。
是夜,整个渝州都十分寂静,渝州刺史府突然亮起一盏明灯,杨烈臣在床上翻来覆去,满头大汗,口中不停喊道:“不要!不要出城!杀!他们登上城墙了!杀!”
杨烈臣猛然惊醒。郑氏叹息一声拿着一条温布轻轻擦拭着杨烈臣身上的汗水,她幽怨说道:“睡也睡不好,这西蜀叛军着实可恶。
杨烈臣掩面,“是我无能,我梦见五千守军被瞬间绞杀干净,然后百姓出城迎敌一样是有去无回,最后渝州城破了。”
郑氏坐回床边,抱着杨烈臣的脑袋轻声哼着家乡的歌谣,任由他诉说着自己的梦境,不消多久,她感觉自己手心湿润起来,她低头看去,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又睡了过去,眼中还噙着泪水。
或许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能露出内心那一丝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