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夫人一开始还挺心虚, 毕竟自己这话也算是针对刚有孕的儿媳。
但她说着,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事关子嗣,本来就该慎之又慎, 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赵双鱼有奸夫,已经闹了两场。且她确实不能生, 继子也确实体弱嘛,不该被怀疑么?
鲁老爷心头也泛起了嘀咕,不过, 他转头看到偎依在一起的夫妻二人, 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二人的感情,只赵双鱼嫁进来之后得到的好处……她从其他男人身上根本就不可能得到更多,这也不是个蠢货, 会做生意的人都很精。
既然是聪明人,就该知道怎样的选择对自己才是最好。这样的情形下,怎么可能嫁进来之后还和别的男人生孩子?
再有,自己的儿子弱归弱, 也不是个蠢蛋。不然,也不会在那么多的女人之中独独挑中了会做生意的赵双鱼做妻子。
两人成亲之后, 光是银子赚了不少,有些人天生就会御人, 在他看来,自己儿子就是这种人。那么聪明的儿子, 怎么可能连枕边人跟其他男人来往都不知道?
“住口。”鲁老爷呵斥:“这种话不许再提。”
鲁夫人不敢与他争执, 低声道:“我又没说错, 这天底下多的是正常的男女要不上孩子,他们俩都不能生,这才成亲多久……”
“总之, 我不能有孩子,夫人就高兴了。”鲁听安脸色淡淡:“这么说吧,只凭着双鱼对我的好,哪怕这孩子不是我的血脉,我也会将他当做亲生的好好养大。夫人还有话说么?”
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鲁夫人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鲁老爷压根不信儿媳外头有人,顿时笑了:“你小子,这什么话,双鱼不要生气才好。”
请了一次平安脉,鲁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自家大少夫人有了身孕。并且这事很快就传开了去,就连鲁家的管事和亲戚友人都知道了。
张夫人最近特别烦躁,看着大受打击的儿子,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劝说,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可儿子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整日抱着酒,弄得像个街上的乞丐似的,还不许边上的人靠近给他收拾。她真的放心不下,就怕儿子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在这种时候听说了赵双鱼有了身孕,她当场就将手里的杯子都给砸到了地上:“肯定是假的。”
前来禀告的婆子心中后悔,其实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就知道无论是谁来禀告都一定讨不了好。他们也是猜拳过后,她输了才来的。实在是此事若是不告知夫人,等到她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到时他们这些下人又要吃不了兜着走。当即硬着头皮道:“好像是真的,最近她出门,鲁公子都会跟在旁边。至于鲁公子的药,听说是由鲁老爷身边的管事亲自熬制然后送过去。反正,鲁家父子对这个孩子挺重视的。”
其实张夫人心里也清楚,只要传出了这个消息,赵双鱼有孕的事情一定是真的。毕竟,鲁家可不是无名无姓的人家,容不得别人议论。
听到婆子强调,她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将边上的花瓶都砸了:“不用你强调!”
婆子一福身,急忙退了下去。
张夫人越想越气,在屋中转了几圈,又砸了不少东西之后,怒气不减反增,恶狠狠道:“明明都已经喝了那么重的药,为何还能生?”
没多久,她身边一个婆子就受了重罚。
张明礼喝得醉醺醺,瘫软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疼痛,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躺在这里已经大半天了。
睡惯了高层软枕的人在青石板地面上躺大半天,身上不痛才怪。他努力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半天都挣扎不起来。正想张嘴喊人,就听到外头有人在低声说话。
“真有孩子了?”
“可不是么,夫人将屋里的东西都砸了,这会儿周管事正在开库房拿东西出来摆呢。那件前朝留下来的缠枝花瓶可值不少银子,咱们老爷最喜欢,天天都要把玩的,还经常亲自擦灰。刚才也被夫人砸了……气成这样,能是假的吗?”
“可不是说她不能生了吗?那个鲁听安听说身子也弱,怎么还能让女子有孕?这两人凑在一起,竟然还能有孩子,也是个稀奇事。”
“老天有眼呗!”有人接话,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说难听点,赵家的姑娘什么也没有做错,平白被咱们夫人算计了一番,毁了名声,坏了身子。你们说说这样的一个姑娘再嫁出去,能有好日子过吗?但她就是能寻着良人。所以说,平时还是不要做坏事,老天爷都看着呢。”
张明礼恍恍惚惚听到这些,顿时反应过来,他厉声呵斥道:“给我滚进来。”
外头立刻消了声,半晌后,好几个人进门,看到地上的人,面面相觑过后,大着胆子上前来扶。
张明礼一把推开了他们:“是谁有了身孕?你们刚才口中说的是谁?”
几人悄悄对视一眼,实在不敢回答。却也不敢隐瞒,其中一个胆子大的低声道:“是鲁家的大少夫人。”
张明礼胡子拉碴的脸愈发难看了几分,呵呵冷笑道:“赵双鱼有了身孕?真的?”
几人点头:“我们听到的是这样,但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张明礼努力挣扎着起身,起到一半又摔到了地上,后脑勺先着地,摔得他七荤八素。他捂着头,看着房顶:“怎么我就不能让女子有孕?”
没有人敢回答这话,又过了半晌,张明礼打起了精神:“给我送一碗解酒汤来。”
解酒汤下肚,张明礼清醒了许多。他一连喝了两碗,让人送来了热水,洗漱过后,除了憔悴一些,又恢复了之前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不带任何人,自己悄悄出了门。
不说他消失之后张府的人如何紧张,张夫人又是如何气急败坏地让府里的人出门去寻。张明礼自顾自去了鲁家。
他想要见一见赵双鱼。
不巧得很,他到的时候二人刚出门。听到门房说赵双鱼去做生意了,张明礼一时间又有些恍惚。在他的印象里,赵双鱼是个文弱女子,从来都不会抛头露面。
在她抛头露面时,已经和他疏远了。他也从来没有仔细看她做生意的情形。
张明礼回过神来,给了那人一笔银子,问明了赵双鱼如今的所在,立刻找了马车过去。
楚云梨和当下的女子不同,并不是有了身孕之后就要安心养胎的那种虚弱姑娘,她和往日一般去了铺子里应付客人。
鲁听安也在一旁帮忙,偶尔会送些东西到她口中。好不容易闲了下来,楚云梨咬了几口,忽然察觉到边上的人动作顿住,她讶然抬头,顺着边上人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门口面色复杂的张明礼。
楚云梨又咬了一口,鲁听安回过神来,将点心塞到她口中,含笑问:“张公子,你有事么?别杵在门口,都是生意人,你这做法可不厚道。”
张明礼不是来找茬的,他这几天都过得醉醺醺,脑子有些不太清醒。听到这话后,勉强回过神来,缓步进门的同时,目光一直看着楚云梨的肚子。
“双鱼,我听说你有身孕了,对吗?”
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楚云梨胡乱点点头:“你从哪听说的?”
“都传遍了。”张明礼面色复杂:“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
楚云梨扬眉:“这话也不算错,先前你妻子有过身孕,我如今也有了身孕,确实一样啊!”
张明礼:“……”别提这茬。
罗小五那个孩子的奸夫都找着了,她自己也承认了,罗家又是一副心虚的样子。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哪怕他想骗自己,都骗不了。
“罗小五对不起我。她偷人!”
楚云梨颔首:“这件事情我听说了,罗家的院子被人点了火,他们还跑来让我帮着说和,不过被我拒绝了。话说,这是真是你家做的吗?”
张明礼最近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根本就没听说此事,闻言满脸诧异。当然了,这种事情哪怕真是他爹娘做的,也不能承认。更何况,他压根就不知道内情,更不可能把这种事情往身上揽。
“别胡说。”他皱起眉:“我找你有事商量。”
恰在此时,门口又有人进来,楚云梨迎上前,给客人介绍了料子。
等到她将客人送走,又是半刻钟过去。张明礼不想再耽搁了:“双鱼,我想问一问,之前给你调理身子的大夫在哪?”
既然能让两个体弱的人有身孕,兴许也能让他康健起来。
楚云梨二人喝的药是他们自己配的,所谓的大夫也不过是扯的遮羞布。
“是一位钱大夫,就在那边的康和堂中,你自己去找他治吧!不过,治病这种事也讲究缘分,你可不要抱太大希望。”
张明礼:“……”
“赵双鱼,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楚云梨呵呵:“实话实说而已,你不爱听,别来见我啊!又不是我让你来的,滚!看来你就烦,我果然和你们张家人相克!”
说着,因为刚有孕,还险些呕了。
张明礼脸色特别难看。
鲁听安急忙送上一杯茶水,心下担忧,回头看向张明礼道:“你能不能先走?千万别再来了,双鱼看到你就讨厌成这样,都吐了你看不见?”
这么明显的事,张明礼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在了眼里。他脸色铁青:“确定是钱大夫?”
鲁听安颔首:“是呢。你快去吧!”
张明礼活到这么大,很少被人这么撵,一时间面上有些下不来,不过夫妻俩都忙着在那喝水呢,压根没时间理他。他脚下恨恨踩着地,不甘心地离开。
康和堂的钱大夫是个名医,好多人排队找他看病。张明礼今日没有带下人,问清楚了前面排着的长长队伍都是来找钱大夫的之后,他瞬间有了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但是,他太想要孩子了。
身为男人,不能有自己的子嗣,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都不敢听外头的人议论自己那些话。
可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排着队等一个人的经历。等是不可能等的,他伸手就从身上掏银子,想要从前面的人那里买一个位置。可惜方才他太想要知道赵双鱼的下落,几乎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下人。
一时间,他掏不出银子来。
囊中羞涩,他有些后悔自己出门没有带人。想着家里人此刻应该已经知道他不在府里,说不准正到处找人,当下也不急了,就等在了人群之中。
只要下人找来,自然就有银子了。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前面的人少了一半。张明礼都能看到大夫了,张家的下人才姗姗来迟。
张明礼很不耐烦:“怎么这么久才来?”
找到他的下人先是欢喜,听到这话后,心里也委屈坏了。本来就是公子自己偷跑的,结果还嫌他们来得慢。
不过,委屈也只能憋着,好在终于找到了人,不用再面对夫人的怒火。
“夫人正到处找您,要不咱们先回府?”
张明礼用下巴点了点前面把脉的大夫:“你去买个位置。”
有银子好办事,尤其在这求医问药的人都不会是特别富裕的人。银子给够了,立刻就有人心动。于是,张明礼成功排到了前面。
钱大夫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面前又换了一个人,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他下意识抬眼去看面前的年轻公子,看到其眉眼满是戾气,他心头一惊,再对上年轻男子眼中的期待,心中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大夫,我有暗疾,也看过了不少大夫,他们都束手无策,您觉着我还有得治吗?”
钱大夫闭上眼,细细把脉,然后摇了摇头。
“伤得太狠,十年八年之内都看不到成效。”
在这个十出头就要做祖父的世道,张明礼今年都已经二十出头,再熬上个十年八年……哪里还有希望?
这希望太过渺茫,都不能说有了!
张明礼知道大夫这是变相说了实话。他一时间很不能接受:“鲁公子弱成那样,你都能让他有孩子,为何我就不能?”
钱大夫微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城里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凡是到他这里来求诊的人,大部分都是为了子嗣,关于鲁听安身子虚弱却让妻子有孕的事,在这些人之中流传甚广。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那夫妻二人确实在他这里拿过药,但有些功劳可不能乱认,谁都想做名医,可牛皮吹大了容易把自己撑死。他迟疑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们俩就各自拿了副药而已。”
闻言,张明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被夫妻俩给骗了,赵双鱼肯定没有说实话。他们俩喝的药应该不是这个大夫配的,将他们治好的另有其人。
抱着希望而来,还等了这么久,却被人给涮了。张明礼还察觉到了身后人看过来的目光,像看猴似的,他顿时怒火冲天,霍然起身大踏步离去。
“赵双鱼,你给我出来。”
楚云梨正在应付客人,鲁听安去给她买东西了,听到外头的人叫嚣,她压根没搭理,愣是把客人说服,又劝其另选了两匹料子,还亲自帮着结了账,将客人送到门口后,这才将目光落在了气急败坏的张明礼身上。
“张明礼,我已经出来了,有话就说吧。”她说着,又侧头吩咐管事:“麻烦你跑一趟衙门报个官,这些人一天天没完没了,就在这里闹事,生意都没法做了。”
管事答应了一声,抬步就往外走。
张明礼正在愤怒之中,也没将这话当一回事:“赵双鱼,你说是钱大夫配的药,可他说你只拿了副,你配药的大夫分明另有其人,你刚才骗我。”
楚云梨颔首:“我就是骗了你。”
听到这话,张明礼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浑身都被气得发抖:“我杀了你!”
楚云梨往后退了一步,故作害怕地摸了摸胳膊:“我胆子小,你可不要吓我。那么多人都听到你要杀我的话,如果我出了事,一定是你干的。话说,前两天你们家还找人放火烧罗家……先前我还以为是他们胡乱猜测污蔑你,现在看来,这件事情很可能是真的。”
简直是胡说八道。
张明礼也就是气急了,才随口一说,他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有杀过,那些阴谋诡计更是轮不到他来动手。杀人这事他是过口不过心。
“赵双鱼,咱们之间那些事早就过去了,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张家也给了你足够的补偿。你老拿着过去那点事为难我们,污蔑我们,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么?”
楚云梨一脸莫名其妙:“出了你们张家的门,我就已经忘记了啊,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你们家的人上门找茬,我从来都是避着你们走的。怎么,还要让我避到郊外外或者外城去你们家才满意?”
张明礼正在气头上,加上他最近喝了太多的酒,脑子都不太清醒,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也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再有,他算是看出来,如今的赵双鱼牙尖嘴利,他说什么都要被怼回来。
他的理智在这一瞬间多少回来了点:“我就是想知道是谁治好了你们夫妻俩。就算你帮我一个忙,不要再骗我了,实话实说行吗?”
“我就是从钱大夫那里拿了副药好的。你不信,我能有什么法子?”楚云梨远远看到了鲁听安往这边而来,她提醒:“我要吃饭了,你别在这里纠缠。还有,衙门的人要到了。”
听了这话,张明礼才忽然发现,刚才说要去衙门的那个管事早已经不在。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也不想去衙门,当即怒斥:“赵双鱼,你为何要这样针对我?”
“明明是你们张家不放过我。”楚云梨伸手接过鲁听安手里的吃食:“我就是有孕而已,任何女人都会有孕,这么寻常的事,落到你们家人眼中就成了十恶不赦。能不能放过我,算我求你。”
张明礼心中嫉妒得很。
同样是身子虚弱,凭什么鲁听安就能有身孕?
同样是牙尖嘴利的赵双鱼,对着他就像是看仇人。对着鲁听安时,那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
“鲁公子,你觉着双鱼是个好女人吗?”
鲁听安都不爱理他,听了这话后,道:“她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在我眼中没有人比她更好。”顿了顿,他继续道:“谁要是欺负她,那就是欺负我。我以为你已经明白这个道理,没想到你还是一而再再而的来找她麻烦。”
他将吃食摆好,然后一把揪住张明礼的衣领,将人带到了大街上。
张明礼想要挣扎,可他最近颓废了好久,本来力气就不大,如今更个弱鸡似的,直接就被人拖了出去。
当着大街上众人的面,想也知道这番模样会有多狼狈。张明礼脸色特别难看:“你别拉拉扯扯,赶紧放开我。”
话音落下,脖子上一松,他整个人仰倒在地上。
这么一摔就更狼狈了。
张明礼恶狠狠瞪着面前的人,正想着喝斥几句。就见面前的人已经撸起袖子,下一瞬,拳头砸了过来。
察觉到身上的疼痛,张明礼忽然就想起来了上一次挨打的情形。
这鲁听安弱归弱,下手可有劲得很。拳头砸在身上跟生铁似的又沉又硬,特别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