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竹林道,杳杳钟声传。
荷笠带高阳,青山独归远。
句曲山下竹林苍翠,景色秀美,常有游人骚客慕名而来。
可在江湖上它的名气却远不止于此,而他更为江湖人所熟知的则是另一个名字——茅山,一座有着“三宫五观七十二茅庵”的道教圣地。
此刻,正有两人慢悠悠地走在这一条看似荒废已久的古道之上欣赏着句曲美景。
只见左侧那人须发皆白可面色却极是红润,身前胡须比之当年美髯公亦是不遑多让,一身紫色道袍手提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境。想来他应当是这茅山上的道士了。
而相较之下右侧那一身灰衣的人虽看似六十岁上下,面相上却比那道人老了不少,只见他满面笑意,笑时虽带起了诸多褶皱,却让人看着极为舒服,仿若自家长辈一般温暖,一双眸子更像是看尽世间繁华历经沧桑一般,深不可测。
“自太祖皇帝为茅山重修宫观,开了一条大道,这小道可就荒了下来,至今也是有二百余年了,当真是可惜了这沿途美景了。”
那道人接过话道,“孙居士此言差矣。”
“哦?为何?”
“若非二百年来此地无人经过,这沿途风景又岂会如这般秀美,况且千百年来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何况是尘世间换条路呢?”
那孙姓老者心中知其言语所指,却故作不明就里,只是依旧和他说着沿途风景。
“道长所言甚是!”
二人边走便谈,一时手指路边竹木信手拈花,一时又招来林间飞鸟幼兽驻足低语,宛若谪仙临世间,令人好生向往。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袭来,惊的周边鸟兽一哄而散。那二位老者也不由得驻足而立,向前方望去,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但见尘土飞扬间一匹骏马载着一名满脸满身泥垢的黑衣少年疾驰而出。
见那少年面色凝重,不时还向后方及两侧竹林间望去,神情颇为紧张。而在细看时发现那少年身前还坐着一个粉妆玉砌却是双目紧闭的女娃娃,而她左手臂处还隐隐有鲜血流出,染红了身前所抱着的一个由黑色绸布包裹着的方形物件。
眼见飞马即将越过二人,那少年却是突然勒紧了马缰,伴随着骏马一声嘶鸣,那少年已然抱着女娃翻身下马,旋即便冲着那灰袍道人大喊,“愚心道长救我兄妹性命!”
那道人也是一愣,定睛再看之下,来人可不就是方家兄妹吗!他们怎地在此地?有怎地弄的如此狼狈?
愚心道人与那孙姓老者打扮皆是满腹疑问,只是二人尚未发问,旋即便看见这对兄妹身后纵马前来的七八名头戴斗笠脸蒙黑巾背负长刀之人,这已然说明了眼前一切——追杀!
而方长客此时已是抱着妹妹跃到了愚心身边,顾不得寒暄便直接开口,“道长,我拦住身后之人,您快看看乐儿伤势如何。”
方长客此刻看到愚心道人这位茅山辈分最高的几人之一,终是感到了几分安心,脸色也是稍有好转,只是看着昏迷的妹妹心中依旧是十分担忧。
“方小友且放心,老道二人在此,保你兄妹无恙。”说着抱过方长客怀中女娃交给同行老者说道,“孙居士,这位小友还劳你帮她看看伤势,老道可要招呼一下这几位客人了。”
“自当如此。”
待那孙姓老者接过女娃,愚心道人身上气势陡然一变,一身宽大道袍无风自动,须发皆扬,宛如仙人临世一般。
随着他一掌拍出,面前疾驰而来的四匹骏马竟是被生生逼停了下来,掌力波及之余激起满天竹叶飞舞,伴着四匹骏马的阵阵嘶鸣之声纷纷扬扬洒落于两方人马之间。
这老道,好生强横的内力!
饶是方长客早知愚心道人武学造诣极高也不由得大吃一惊,更遑论眼前这四人。
可这四人显然也是心性过人之辈,只愣了片刻便回过神来,纷纷抽出背后长刀,摆出进攻之势。
“不知前方是茅山哪位前辈高人,在下有礼了。”
“贫道愚心,敢问几位来我茅山所为何事?”
那中间一人看来是这几人之首了,见愚心问话便开口答道,“晚辈几人此来别无恶意,只是那小子抢了我等要物,只要将它还来,我等即刻就走,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那人想来也是发现这老道非他们所能力敌,便想着先以言语稳住,而后再图他事。
“呵呵,笑话!这白狐乃是我兄妹二人所捉,与你等何干!况且你等悍然出手偷袭,招招狠辣,当真只是为抢一只白狐吗?”
听那为首之人如此说辞,方长客登时大怒,抽出长剑就欲冲杀,却被愚心拦了下。
“方小友且慢!”
说完转头看向那六人,“几位,这两位小友的秉性老道清楚,他们断断不是巧取豪夺之人,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还请几位给老道个薄面,可否收起刀剑说清其中原委。”
此话言外之意便是说愚心相信方长客所言非虚,如若动手,他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如此说来道长定是要管此事了?”
那为首之人语气也变得极为不善,言语中竟透露着几分威胁之意。
“哈哈哈哈,小友说笑了,此事出在我茅山之上,老道作为茅山之人又岂能视而不见。”
愚心则是爽朗一笑,手中拂尘一甩,却是不理其威胁之意。
“道长小心,他们共八人追来,此刻却只有四人,另外四人定是隐在了暗处。”
方长客眼见要动手便出言提醒愚心,眼光缺看向了正在为方长乐疗伤的老者身上,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他定是要护住妹妹周全。
可以愚心的功力早已觉察到两侧林间埋伏着的四人,可却是丝毫不惧,只是淡淡说道,“无碍,老道自有分寸。”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那左边竹林却是窜出一道黑影来到那为首之人马前,二人耳语片刻,那为首者竟是猛地抬头看向对面那名此刻正在为方长乐治伤的孙姓老者,眼神中闪烁不定,似是极为不解。
犹豫片刻后右手一摆,道,“撤!”
那几人闻言立刻收刀入鞘,随后一阵马鸣蹄奔,那五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地,只留下一地烟尘。
“林中的三位小友,还不肯离去吗?”
愚心道人对着两侧空无一人的竹林说了一句,声音带着丹田气息,回荡在竹林之间,久久未散。正在方长客凝神望向竹林寻人之际,突见林间三道人影闪动,腾挪数下已然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哥”
闻言,方长客连忙看向妹妹,见她已经悠悠转醒,当下心中再无他事,连忙向那孙姓老者深深施了一礼。
“前辈,舍妹她伤势如何?”
那人连忙扶起方长客,道“方公子不必行此大礼,令妹此伤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休养个两三日即可痊愈。”
听闻此言,方长客心中大定,扶起妹妹欲要再拜时却被愚心拦下。
“方小友自不必客气,这位孙居士……嘶……”
愚心话未说完只觉胡子被甚物猛地扯了一下,使他发出一声痛呼,向下一看竟是一只约二尺长的白狐!
也不知何时方长乐怀中所抱的白狐扯开了遮挡的黑布后竟又扯下了愚心的几缕白须,隐隐间还发出低吼之声,在笼中作张牙舞爪之势,似是对身处牢笼之中极是愤怒。
看到这一幕,方长客与那孙姓老者皆是面面相觑,唯有方长乐却是觉得好玩,哈哈笑了起来。
“乐儿,不得无礼,还不向道长赔罪。“
方长客赶忙制止了方长乐,接着他又躬身向愚心施礼说道,“道长,舍妹顽皮,这白狐又刚刚捕获,尚未驯化,得罪之处,还请道长宽恕。”
“哈哈,无妨,无妨。”,说着又看向了那白狐,轻声道,”如此灵物,倒是罕见。”
愚心看着笼中隐隐低吼的白狐,眼神之间也是颇为惊讶,而后竟直接伸出右手穿过笼间空距摸向白狐。
说来也怪,本是充满攻击意味的白狐在道长伸手之际却并未发出攻击,反倒是伸过脑袋任由他抚摸,而且看似感到极为舒服的样子。
“这小狐极富灵性,日后……,”愚心道人似有后话却并未再说,而是颇为认真的改口道,“你们可要好生待它。”
“道长放心,这是自然!”
…………
常州府方家
自罗若兰出现,方知默与赵万山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消减了许多,此刻三人又重回大厅坐了下来。
“赵大人,您为朝廷辛劳十数年,劳苦功高,此番来常州府又是千里迢迢,我夫妻二人对大人是仰慕久矣,今日略备薄礼还请大人笑纳。”
罗若兰话音刚落,一名蓝衣灰发老者便带着五名家丁鱼贯而出,那五人手中还各自端着一只盖着红布的托盘。
“大人请看!”
罗若兰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一位家丁跟前,伸出手来轻轻掀开红布,一盘金灿灿的元宝便显现了出来。
眼见这数百两黄金摆在眼前,赵万山如何能不心动!虽说他位居锦衣卫指挥佥事,可这终究不过一个正四品官位,一年俸禄着实少的可怜,何况他赵万山本就不是个廉洁刚正之人。
只是他也清楚这钱可不好拿,有金子拿自然是好,但也要有命去花!
“方夫人,我等锦衣卫为圣上办差,自是深感天恩浩荡,何来辛劳一说?”
“大人所言极是,如此忠肝义胆,实在是令人钦佩,只是大人来此我夫妻定要一尽地主之谊,一番心意,大人一定要笑纳。”
见他如此说辞,罗若兰当下心中鄙夷,当真是冠冕堂皇之辈,只是面上仍旧如常。
而坐于厅前的方知默却早已心急如焚,此前赵万山言语间涉及一双儿女,又饱含威胁之意,更令他心急的是,他兄妹二人竟不知何时已然偷溜出府,现在仍是不知所踪。此刻方知默只恨不得一枪挑了眼前这胖子,哪里还能坐的住!
而就在赵万山欲再次推辞之际,站在门外的一名锦衣卫却径直来到赵万山跟前低声耳语了起来。而赵万山则越听越是皱眉,待他说完,也早没了先前那泰然自若的样子,面色阴晴不定任谁也猜不出此刻他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良久……
“既如此,本使只好却之不恭了。至于姜家长女,本使三日后再来,届时还请方家主连同贵公子随本使一同前往西安府!”此刻赵万山脸上亦是恢复了一贯的笑意。
“这是自然,为国除贼,我等江湖儿女义不容辞。只是犬子尚幼,此行他就不必去了吧?”
听闻此言,方知默也是松了一口气,却不知他要带上方长客意欲何为。
“有志不在年少,令郎少年英才,此次剿贼若能立下大功不仅能在江湖中扬名立万你方家主脸上也有光不是?”
其实赵万山也并不知指挥使为何要指名要这方家小子一同前来,当下只得以言语搪塞不再多做做解释。
“本使叨扰多时且尚有公务在身,这便告退了。”
说着冲二人抱了一拳,起身就要离开。方知默仍欲说话却被罗若兰拦住。
“如此便不留大人了。”
罗若兰回了一礼,接着又说道“宁伯,差人将这些放到大人的车马上。”
“是,夫人。”
方才那蓝袍灰发老者应了一声。
待赵万山离开方家约莫三里左右行至一片树林之时,他所乘马车之外一名头戴斗笠背负长刀之人此刻正单膝跪地,赵万山则掀开轿帘慢悠悠的品着茶水。
“大人,我等十二人奉命在茅山拦截方家儿女,打伤了方家之女方长乐,只是那方长客武艺着实不凡,我等四死五伤,有辱大人之命,还请大人降罪。”
这人正是在句曲山追击方长客二人的为首者。只是现在他言语间竟微微有些颤抖,这赵万山的手段他可是清楚,但凡办事出了差错,轻则骨断筋折,重则生不如死!
“哦?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娃娃,再厉害又能翻起多大儿浪花?你们十二人还拿不下他?当真是废物!”
赵万山言语间透露着丝丝杀气,此前败于方知默之手已使他不悦,如今手下人又被他儿子所伤,当真是令人恼怒!
“说吧,帝师来此又是所为何事?”
赵万山喝下一口茶勉强压下心头怒气,再次开口问道。
“禀大人,经查,孙大人早于六日前来了此地,一直住在茅山不曾外出。他与茅山愚心道人乃是多年挚友,此次前来只是看望老友,并无他意。”
那斗笠人仍旧跪在车外,小心翼翼的回着话。
“并无他意,还是你们办事不力?”
此言一出,那黑衣人竟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行了,滚!”
赵万山一挥手,那人退下,又换了另一人俯身前来。
但见那人身材高挑却是颇为瘦削,一双眼睛极为深邃,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看一眼便能让人迷失在地狱之中。
“你立刻返回方家,暗中盯着那个叫姜幼清的丫头,切莫让她溜了。”
“是”
话音刚落那道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四下再看之际却也寻不得半点踪迹,好似他从未出现过一样。这身轻功造诣当真是恐怖如斯!
赵万山再一挥手,车队继续向驿站前行,一路只有马车吱呀作响,除此外再无他响。
然而赵万山此刻的内心却极不平静,“早闻帝师与姜、方两家交好,此时前来常州府,莫不是要拦我拿人?若真是此,此行怕是麻烦了!”
而再想到指挥使骆养性交代的任务,饶是赵万山这等阴狠之人也是不由得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