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林浅桥的挚友,顾易珍结婚的大喜日子,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顾易珍很希望自己最好的姐妹能够前来见证这个神圣美好的时刻,但考虑到林浅桥的身体状况,内心十分纠结。
林浅桥已经七年没有怎么出过门了。自打七年前严泽霖去世,自己全身70%严重烧伤之后,她就辍学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除顾易珍以外的任何同学。她变得敏感自卑,害怕别人嘲笑她,更怕别人同情她。
她曾经是全校女生羡慕的对象,样貌出众,成绩优异,写的文章多次在著名文学杂志《聆听》上进行刊登,还有个家庭优渥的校草男朋友。如今却是容貌全毁,纵使经过植皮,也是皱皱巴巴再不复当年清丽,而她因为治疗,服用过多激素药品,身材也是严重发胖,若是不认识的人看了,定会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可怜大妈。
如今她整日蜗居在家中看书写作,多年下来出版了几本书籍,凭借着扎实的文笔以及生动的故事打动了许多人,因此虽然没有个正经工作,日子过得也算可以。
新书《寂静时刻》刚问世,便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书迷们都很期待能够见到自己喜欢的作家。尽管林浅桥在网络上多次强调自己相貌丑陋不便示人,但书迷们依旧热情不减,纷纷安慰她鼓励她,希望她能够正视自己的优秀,也希望她能够走到阳光下。
林浅桥十分感动,想要试着走出人生的阴影,重新找到生活的意义,于是她接下了好友的请柬。婚礼的前一天便是她的新书签售会,那天她穿着朴素,带着口罩和鸭舌帽,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端坐在椅子上。现场书迷的情绪十分高涨,所有人装作完全不在意作者怪异形象的样子,熟络的问候拥抱。
一切看起来都越来越好,直到那个小女孩的出现。
王甯是位刚满30岁的家庭主妇,她没什么文化,家里又穷苦,邻居做媒为她找了现在的丈夫。丈夫眼高手低一事无成,靠着啃老度日,还有嗜酒的毛病,在外边受了气忍着,回到家中就借着酒疯家暴妻子。这本《寂静时刻》是她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给了她挣脱苦难生活的勇气的决心,这一次她再也不顾旁人的劝阻,冲破重重阻碍也要同丈夫离婚,终于获得了解脱。
王甯在得知作者举办签售会后,特意买了到昭川省陵杨县的火车票,带着年幼的女儿,只为抱一抱那个明明自己生活在黑暗之中,却渴望用手中的笔拯救他人的女孩。
另王甯没有想到的事,自己犯了个大忌。年幼的女儿很好奇为何一向坚强的母亲在面对这位打扮怪异,身材臃肿的阿姨时,忍不住潸然泪下得哭诉自己的悲惨过往。孩童的懵懂无知与好奇,促使她伸出了小手,扯下了林浅桥的口罩。
短暂的对视之后,小女孩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回荡着女孩嘶声裂肺的哭吼,和母亲惊慌失措地打骂。林浅桥可怕的样貌在孩童眼中如同妖魔一般,纵使周围的成年人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惊诧,但孩童的反映,才是最真实最伤人的。
就算他们安慰你,说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可当你顶着一张丑陋到令人恐惧的面孔时,这个世界,仍旧对你是充满恶意的,尽管人们并非有意,尽管人们善意掩饰,你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丑陋,就是原罪。
林浅桥推开一旁的工作人员,落荒而逃,她以为她就要走到阳光下了,可其实那是人们可怜她赠与的光亮,而太阳仍远远的照在,她永远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挚友的婚礼现场,林浅桥全程捂得严严实实,在顾易珍与新郎甜蜜拥吻的那一刻,她再也克制不住,泪水决堤一般布满脸颊。她起身离开座位,躲进厕所隔间,扯下口罩蹲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臂之间,闷声痛哭出来。
昔日的女同学正巧来到洗手间补妆,聊起了那些不方便在饭桌上说的话。
“真是令人唏嘘,刚才她眼睛露出那块的皮肤都还是烂的一样,还好她带着口罩,不然我看了晚上都要做噩梦了,哎,我以前还想过长大以后照着她的模样整容来着。”
“是啊,怪不得她出事之后就不来上学了,同学聚会也不参加,我要是变成这幅鬼样子,我肯定活不下去。”
“你说易珍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日子请她过来不是砸场子吗,就算同情人家,也不能拿这大喜日子做善事呀,还好林
浅桥有自知之明知道遮着,这要是给那些亲戚朋友看到了,谁还吃的下饭啊。”
“算了算了,你等下当着人家面可不能表现出来,毕竟同学一场,别给人家伤口上撒盐了。”
“我是那种人吗,我刚才还夸她新书写的好呢。”
“你还看她书了?”
“我是嫌自己身上负能量太少了吗?那就是看她可怜巴巴坐那里,好心安慰安慰她的。”
“好了,你上厕所吗,不上我回去了,等下还有抽奖环节呢。”
“不上不上,走吧,别等下化得太美了又伤了人家自尊。”
今天是顾易珍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舞台上的顾易珍身穿纯洁华丽的婚纱,画着精致娇美的妆容,在全场来宾的祝福声中,将自己的人生托付给面前帅气的新郎。宴会厅里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映衬着掩面离去的林浅桥好似一个落魄的小丑,即使可怜到可笑的地步,也不值得别人多看一眼。人们,还是更愿意把目光放在美好的事物上。
林浅桥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她以为她的人生不会比今天更加悲惨了。但现实却比想象更加残酷,因为不想与外界联络,她将手机设置了静音,窝在角落哭的痛心拔脑,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手机显示来自父母亲人和好友一共几十通电话,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哆哆嗦嗦打开微信,看到了今早父亲发的信息。
今天早晨,爷爷林立德在林子里摘杨梅的时候遭人故意杀害,是前来购买杨梅酒的老客人因为前院找不见人,去后山找时发现的。
林浅桥赶到殡仪馆时,林立德已经送进去火化了,失魂落魄的父母正在相互指责,看到女儿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子更是怒不可遏,多年来积压的怨气恨不得全都撒出来。林浅桥跪坐在地上,凄然地笑出声来。
如果当年她没有因为年少无知却自以为是的爱情,拉着爷爷极力阻止父母搬去江启,阻碍了父亲的升职以及母亲的设计梦,或许如今一家人已经在江启安家落户,生活幸福圆满。而现在,父母郁郁不得志,在大城市生活的愿景被女儿狠狠捏碎,只剩下对生活的的埋怨和哀叹。而爷爷因为七年前给警察提供线索抓住的杀人犯,最近逃狱后流窜回了陵杨,报复性地杀害了爷爷,更是把他的尸体倒着吊在了杨梅树上。
至于自己,因为那愚蠢的青春,只能顶着这丑陋可怖的皮囊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出了悔恨,只剩下绝望。
林立德之前做好的杨梅酒只剩下最后一坛,林浅桥酒精过敏,以往从未喝过一口。她抱着这坛酒来到爷爷宅子附近的桥上,怔怔地看着桥下平静的水面,寻死的念头使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苦酒入口,呛得她连声咳嗽,差点喘不过气来。“人们常说,人生在世,总是要痛痛快快喝上一回,大醉一场,酒醒后,又是崭新的人生。”林浅桥缓过气来,看着酒坛子喃喃自语:“我的人生已经画上句号啦,走之前,干脆喝成个傻子,省的清醒的时候又不敢死。”
她再度抱起酒坛子,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苏沫因为单身二十四年不找对象,相亲局一律拒绝,被亲戚朋友说成同性恋的事情,惹得苏母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将他扫地出门。苏沫到是乐的清闲,向父亲请了假,订了张机票,直接就飞来了陵杨。
陵杨县地方偏且小,风景倒是独好,苏沫是个嗜酒之人,虽不豪饮,却喜爱品尝不同的味道。前阵子从陵杨出差回来的同事提到这陵杨有一林老先生,酿的杨梅酒是地方一绝,于是他一路寻访,终于找到了这附近。
桥上的林浅桥将最后一口酒灌入喉中,举起酒坛用力摔向地面,引起了苏沫的注意。
苏沫款步走上前,礼貌的倾了倾身子,问道:“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已是醉意朦胧的林浅桥看着面前容貌俊秀的美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叫我什么?”
苏沫面颊一红略有尴尬,刚要开口又被林浅桥打断了。
“我问你,你看到我这么丑,你害怕吗。”
苏沫一开始并未在意面前姑娘的容貌,此刻定睛一看,着实有些可怖。
“苏某并不是个胆小之辈。”苏沫不假思索地说。
林浅桥愣住了,她想到对方会安慰或是嘲讽,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
苏沫见女生不吭声了,蹙了蹙眉,问道:“姑娘是因为容貌而烦恼吗?”
林浅桥耷拉着脑袋,喃喃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以前也和你生的一般好看,你信吗?”
“不信。”
真是个欠揍的家伙。
“喂,你来找我爷爷做什么?”林浅桥的酒劲上来,晕晕乎乎地有些站不住脚,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原来你是林老先生的孙女,失敬失敬。”苏沫抬手作揖的样子,把林浅桥的牙都快酸掉了。
“你是来买酒的吧。”
“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人一定是上帝派来催我快点跳湖的。
林浅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指着一地的碎片,说道:“爷爷今天去世了,这是他生平酿造的最后一坛子酒。”
苏沫的笑容僵在了嘴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浅桥起身拍拍屁股,目光呆滞,站上桥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沫。
“你也算是我生平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了,说吧,有什么愿望,等我去了天堂,找机会帮你实现一下。”
“你是要寻死吗?”苏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林浅桥挑了挑眉:“你再不说我可就跳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啊。”
“我希望我妈能别再催我找女朋友了。”
“这个我可帮不了你。”
“那你别跳了,跟我回家吧,大不了我娶你。”
“为什么?”
“你挺逗的。”
林浅桥摸了摸鼻子,抬脚往苏沫身上踹去,自己因为相互作用力向后倒,一头栽入了湖中,苏沫也因为摔倒时头部撞到了桥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