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壑看着大姐与李菡瑶手拉手走出来,觉得这情形很怪异:大姐与这小丫鬟也太投契了。
他不由怀疑大姐用心。
京城东门外,官道上来来往往都是走亲访友的行人,或走路,或乘车,穿着新衣新鞋,携着包裹礼品,说说笑笑,消磨一年中不多的闲暇时光。
东去的官道上,李菡瑶等女站在乌漆油亮的机器车旁,跟王壑等人道别。赵朝宗带着他那一千禁军,胡清风带着三百藤甲军,白虎王又另送了女儿二十个身手高强的亲卫保护女儿,白虎王妃挑了八个精明能干的丫鬟伺候女儿,乌压压一路人,引得来往行人纷纷侧目。
江玉行、泽熙已经上了车。
赵朝宗正跟泽熙互相嘲笑:
“泽熙小兄弟,坐什么车呀,不如下来跟哥哥骑马。哥哥保证,摔不着你。”
“你嫉妒我,休想哄我下去!”
“胡说!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这车天下第一辆,能坐它是想不到的荣耀。你坐不上,别说酸话。我才不骑你那破马!”
“哎呀,这怎么能是破马呢?这可是西域千里驹!”
“万里驹也不行,也跑不过这车!”
“哎呀,你小子……”
王壑与李菡瑶含笑相对。
王壑抱拳道:“姑娘珍重!”
李菡瑶也抱拳道:“公子珍重。婢子在江南等公子,若是公子不去,婢子就来京城找公子。”
王壑:“……”
这话语义双关,他听出昂昂战意和绵绵情意。小丫头是告诉他:她等着他领兵去攻打江南,他若不能如期而至,她就领兵来攻京城,看谁能占据先机。
这是在向他挑战啊!
那盘棋,该有个结局了。
他笑道:“在下定会去江南。”
李菡瑶道:“婢子静候公子佳音。”
两人对视……
王壑看着小丫头忽闪的黑眼睛,很难想象将来跟她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拼死拼活。
他觉得没那么激情了。
皇城兵变时,他差点炸死了李菡瑶,这事令他痛悔不已,将来如何跟李菡瑶主仆激战?
明知她们主仆不像表面看去那么柔弱,他还是忍不住想:倘若小丫头被打哭了呢?
最好别兵戎相见。
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王壑想罢,转向赵朝宗,严肃道:“子归,这一路要保护好观棋姑娘和郑妹妹,不得有差!”
赵朝宗大声道:“哥哥放心。”
两人含蓄地交换了个眼神。
这一幕没逃过火凰滢的双眼。至于李菡瑶,仿佛不谙世事一样,笑得混不知愁。
这时,后方传来马蹄声。
众人一看,原来是玉麒麟霍非,白马银甲,在几个亲卫簇拥下,“得得得”马蹄轻快地过来了。
李菡瑶眼睛一亮,转身朝火凰滢点点头。
火凰滢忙上车,从行囊里翻出一精美的红木匣子,双手捧着下车,站在李菡瑶身后。
霍非已经来到近前,勒马立定,随口问:“走了?”
众人都腹诽:这是问谁呢?
赵朝宗怀疑他是来送自己的,可又不确定,因此不知该不该接话。想到那天被教训的情形,赵小爷赌气不想理他,全当没听见,反正他又没指名道姓。
王壑点头道:“走了。”
霍非道:“我们也该走了。”
赵朝宗一听,把赌气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忙问:“你们也要走?去北疆?我爹还没来呢。”
霍非瞅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刚接到信,说忠勇大将军最迟晌午就能到京城。”
他也是好心,接到这消息便急忙赶来告诉赵朝宗,想着赵小爷或许想见父亲,晚半天出发。
赵朝宗呆了一呆,忽然拨转马头,对李菡瑶大声道:“走走走!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姑娘别磨蹭了。”
众人:……
没听见爹要来了吗?
这跑什么?
李菡瑶愣了下,忽然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用手指着赵朝宗道:“赵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怕老子!小时候肯定没少挨打。是不是特别淘气?”
赵朝宗恼羞成怒道:“胡说!你不肯走是不是舍不得离开我哥?丫头,不如你留下……”
王壑急忙道:“子归休得胡说!你真不等伯父了?”
赵朝宗摇头道:“不等了不等了。我爹也希望我建功立业,哪来那么多儿女情长!”
王壑无语之极。
西疆禁军的队列一阵骚动,众人都含笑看着他们的少将军,高声起哄道:“走走走!”
李菡瑶却走到霍非马前,仰面招呼道:“镇远将军!”
霍非抱拳道:“姑娘一路顺风!”
李菡瑶道:“我家姑娘临别时,留下一件东西,要婢子送给霍将军,说婢子假传圣旨触犯了将军,特意致歉。”说罢转身从火凰滢手中接过匣子,呈给霍非。
霍非很意外,瞅瞅那匣子,再瞅瞅李菡瑶,猜测李菡瑶的用心,莫非是要离间他跟王壑?
王壑也瞅着那匣子,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菡瑶仿佛知道他二人心思,主动打开匣子,取出一块素锦,示意火凰滢帮忙牵着两角展开,口中道:“这是我李家珍藏的一幅刺绣:《烟雨江南》。姑娘听闻将军素爱收藏珍奇异物,特别准备了这礼物。”
霍非犀利问:“你们没来京城前,就打算假传这圣旨?”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李菡瑶摇头道:“非也。不过这刺绣是早就准备好的。玉麒麟之名,如雷贯耳!我们既来京城,免不了要跟将军碰面,姑娘想跟将军结个善缘。”
霍非:“……”
真够坦白的!
他看向王壑,挑眉,仿佛问“你不生气?”这挖墙角都当面来了,真够嚣张的!
王壑笑道:“李姑娘如此盛情,将军就收下。这幅刺绣甚美——啊呀,这上面的题字是李姑娘亲笔!”他先还若不经意,细一看便瞪大了眼睛。
霍非忙也仔细观看。
一看之下,神情微怔。
刺绣名为《江南烟雨》,画面以雾气蒙蒙的江南水乡为背景,突出的却是春日傍晚,几个少女在园内打秋千,一女背对秋千架,似在低头拭泪。那纤细、娇俏的背影令人怜惜,猜想她为了何事背着同伴们哭。
旁题诗句: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之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霍非静默半响,想要收下,但不知李菡瑶此举是何用意,因此踌躇不敢收,怕中了圈套。
赵朝宗气呼呼地瞪着霍非,大有“你敢接,小爷从此鄙视瞧不起你”的意思。
李菡瑶笑问:“将军不敢收?”
霍非道:“无功不受禄。李姑娘连皇帝玉玺都抢了,怎不见她给死去的皇帝道歉送礼?”
火凰滢:“……”
这嘴够毒的!
李菡瑶并不生气,目光在水墨画般的刺绣上流连,口中道:“这刺绣的技艺虽出色,我家姑娘的字也流畅,都不算难得,主要是这幅画的底图,出自一位不凡的女子。她成名在十年前,轻易不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