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三百多年前,还是乱世的时候,这狐狸仙就已经存在了。那时她开了一个铺子,一路上行医治病积了不少善事,是以没有多少人惧她倒是都在称赞她。
改朝换代之后,世事安稳,这狐仙反而隐匿了起来。但保持着每五十年便会现世一次的节奏,听闻上次现世还是老道长他们一代人曾见过,倒是没怎么惹出来风波,如今便已到了阿簪这代了。
阿簪本来是在地上瘫成一个大字型仰头望天,旁边自是那“油盐不进”净法和尚。她想着这永明禅院建的其实极好,背倚竹林山涧,流檐飞瓦,院中古树参天,枝繁叶茂,她躺在树下煞是荫凉。自打下山以来,这么安宁自在的时候倒是没有了,竟有些像极了她还在山上的时候。
正望着天空发呆呢,忽听寺外人声喧哗,似乎在嚷着些什么。寺中有些年纪尚小的不够沉稳的小僧人也忍不住往门口探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坐起了身,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半晌之后放弃了,摇了摇头:“人声太乱,听不清楚,我去看看罢。”
“不必了。”一个有些苍老沉稳的声音传来,回头看原是慧明大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那句话正是冲她说的。
“我知发生了何事,但是现在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他微微笑起来,眼里闪过一丝丝狡黠,面上一幅我知道了天机但是我就是不告诉你的模样——些许的故作高深。
阿簪觉得,这时间的高人大多都犯了这么个毛病,也许是把话说得太过直白了便不好叫人们相信。但是倘若一段话只说了一半,故意地藏了一半,无论那半世人如何想象都可道一句机缘。倘若,这件事巧妙因着某种特殊的缘分,比如天意或称巧合,反倒全然成了另一种滋味。
比如,一位修行之人要说:依我之见你前生怕不是个恶人。这么说难免过于直白也不够好听,更主要的是不够有悬念,别人非要把你当作是个骗钱的。
可倘若换个说法:以我之见,你前生怕是煞气太重影响了今生的命格。话说到此截然而止,只略微遗憾似地摇摇头,对方定然恐慌不已三请四请的情人把话说清楚。这时再慢悠悠的把剩下的话补全,便会全然是另一个效果。人们便会佩服的五体投地,非要把活生生的人供奉成神灵。
这是从她那几个不靠谱的师兄身上悟来的,仔细琢磨,甚是有意思。
而今,她站在西湖那家不甚起眼但是人却不少的店铺门口发着呆,怀里还揣着那柄玉簪子,至今也不知老道长让她和净法过来究竟是何意。
她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传说中狐狸仙开的店根本还没开门,只等苦哈哈的等着,净法站在她旁边一幅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看得她直牙根痒。这人是没有七情六欲么?好生呆板。她心里暗自腹诽。
就在此时,店门突然开了。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厮,长得很俊俏,穿着不似常人打扮,一袭玄色衣袍,衣摆还禳了金丝,一看就非凡品。
寻常人只能看出这个人贵气不贵气,但在阿簪眼中却是实实在在的能看出这个“人”是个货真价实的仙。只见他身边围了一圈的极淡极薄的灵气,轻缓地围绕在身侧,还有那双眼睛赤中带金,中间一条细线,分明就是蛇瞳。
她思忖着,莫非那传闻竟是真的?这传说中的女掌柜怕真是个狐狸仙。
只见那清俊年轻人朗声说:“我家小姐今日只为有缘人而来”,声音中带了几分歉意:“如今有缘人已到,不便耽搁大家时间。”言毕,他便直直的向着站在人群一角的阿簪他们走来,“两位有缘人,请随我入室罢。”
这……
阿簪与净法默默对视了一眼,俱都摇了摇头,看来这唱得是哪一出彼此心里都不清楚。“进去再说吧。”阿簪先下定了决心,走上了前去,疾步跟在了男人的后面。净法眼里现出几分疑惑和犹豫,最终也跟了上去。
进了店门他们方才发觉内部别有洞天,那哪是个普通的小店呢?那分明是个异世界的入口,内部空间被扩宽十倍有余,入门处是一条宽阔长廊,仿若架在烟波里,雕栏似玉砌,幽幽夜火明。长廊的那头连接着一个阁楼,高约三层,结构精妙复杂,罗叠而成,外观倒是古朴,并未做什么浮华修饰。
他们跟在后面进了那栋小楼,沿着内部的楼梯上了顶层。那是个寻常的屋子,只是四面镂空像个凉亭,垂了层层纱幔,有几分幽静之意。一个着白衣的女子正斜倚在窗边软榻上看书,见他们来了便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这就是我要见的有缘人了。”
只是话虽是朝着他们讲的,但那双美目却一直紧紧凝视着阿簪身边的净法,神色都带了几分追忆,只是这情绪很快就消失了。
阿簪自打进了屋子便一直观察着对方,那传说中的狐狸仙当真有着倾城色。柳叶眉,眼尾斜飞,三分妩媚七分英气,一袭素色白裙勾勒着银丝梅花样,眼角眉梢无一不活色生香。更难得的是她周身纯净仙气是一丝血腥气也无,竟真是个修仙途的,阿簪顿时心怀敬意。
“说吧,你们带了任务来的不是么?”对方似是很感兴趣一般的微微探身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修长手指在身侧的小几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那周身的气势的的确确没个百年光阴锻造不出来。
阿簪看着从刚才不知为何就变得格外哑巴了的净法直皱眉,怎么?临到阵上居然退缩了?无奈之下只好自己顶上,自认为摆出个纯良无害的笑容来放低了姿态小心道:“我是替永明禅院的明慧师父来取一幅画,他说您是知道这个事儿的。”
那狐狸仙嘴角带笑的瞥了净法一眼:“你师父倒是个会做生意的,要的可是我的法器,你觉得我会给么?”
阿簪目瞪口呆,没想到这画居然是个法器,这听起来好像确实不太好,只能盯着头皮接着讲:“不知您可否割爱......”
眼睁睁看着那狐仙敛了原本嘴角啜着的一丝笑意,她当机立断改口道:“若是不方便倒也无妨,有什么要求可以说来听听嘛,看我们是否能满足一二?”
对方微微眯了一双眼,阿簪发誓自己在那一瞬间看了对方眼睛闪过的一丝精光。当下觉得后脑发毛,怕不是自己掉了这狐仙的陷阱里。
“要求嘛,确是有一个的。”
正说着话间,狐狸仙便从榻上起身婷婷袅袅的行了过来。她走过来后抬手露出一细腻截皓腕,直直抚上阿簪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净法的脸,“我看这位小师父长的不错,甚是和我眼缘,若是你那明慧师父能够把这弟子舍与我,区区一幅画罢了,我也就给了你们。”
而后,像是拿捏住了他们的把柄一般,狐狸仙笑得很是狡黠,一双漂亮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两位小师父,你们看,如何啊?”
阿簪被这一事态发展惊得着实目瞪口呆,她这才觉得自己确实见识少,确实该下山走一走。她的师兄、师伯想来定然接触过不少这般热闹事,只觉得自己没有当众吹个口哨就是好涵养。
她拼命地忍住笑,打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心神合一,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了主意不吱一声。她立在一旁默默地看热闹,毕竟这么大个八卦可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
许是阿簪脸上的幸灾乐祸太过明显,那净法小和尚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她一下,耳朵尖却是红的,威力大大减弱了许多,只会让人觉得他可怜。
五方上帝在上,各位神尊在上,弟子真不是故意要趟人家姻缘事,实在是被拉了进来,总不能装个睁眼瞎吧?
哎呀,师父啊,杭州可不白来,下山可真是……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