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染收回了手,看着他闭上眼,那是一张略显得有些气虚的,好看的脸,「江湖,我没你长得好看,我以后嫁不出怎么办?」女娃娃的声音依旧带着稚气,但好像已长大了些。尘染的前额隐隐地,传来了一击钝痛,痛感在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这里这么安静,哪里会有什么女娃娃。尘染确定这声音是来自于她的脑海中,说不定就是她失去的记忆。只是她来不及追究,前额的酸胀钝痛感,已经一点一滴地扩散了开来,她扶住头,面色有些难看。
“姑娘?”江希遥不过是闭目念了两句心法的空档,睁开眼却发现吟儿扶着额头,显得不太好。
尘染的声音很轻,“你别动,我一会儿就好。”
江希遥看了看曲池穴上的银针,管不了那么多,一把拔了,“哪里不适?”针眼上果不其然渗出了一个小小的血点。
“有些头疼,不妨事。”钝痛渐弱了下去,她的额角密了些细汗,“我的银针金贵着呢,你别乱拔。”说着,她从他手里取过银针,卷回了针包里。
江希遥吐血是自己作的,她呢?这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俩人先后出了状况。
“姑娘经常犯头疼?”他小心地问。
尘染摇摇头,看着他臂弯上的血点消失在袖笼里,视线往下走,那是他的手。这双手,她被迫触碰了好几次,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自从七年前醒来,记忆中,除了看顾病人,除了师父,她并未让任何男子有机会触碰她分毫。她还不会医术的时候,只日日躲在月阁一层的偏房里,后来师父觉得她在医学上有造诣,收她为徒,倾囊相授。
有一次,她看医书看得废寝忘食,没了时辰,雨疏姑娘笑着打趣她,并叮嘱她学医别学傻了,她觉得对。
医圣青阳的白虎针法独步江湖,她也用了心思学习,便研究了些穴位,可以动静不大又方便下针的法子,好歹以防万一,尚能自保。授业时,师父免不了手把手地教导,这也是她芳心错付的起点。
江公子的触碰,她也是不排斥的,感觉上却与师父的并不相同。
她满手污秽时,他沾湿了帕子仔细擦拭,那温柔并不像师父,那种医者细心照顾病患的温恭。凉亭里的一番对话,他让她收下平安扣时,手心包裹着她的温热,那温热并不像师父,那种伯乐寻得千里马的热切。
而她面对着江公子这个人时,尘染觉得自己的情绪总透着一种舍不得,弥漫纠缠在心底最深处的舍不得。
当然,还有脑中陌生的声音。
女娃娃说了三句话,奶声奶气的童音,是她小时候的记忆吗?这记忆,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今日?
她本来是跟着师父寻草药去的,但没走两天,就又回了潮声揽月阁。后来,雨疏姑娘给了她一张拜帖,让她先替阁子出席一场江湖聚会,送一份贺礼,吃一顿寿宴,之后再向秦岭山出发寻药。
这是尘染七年来屈指可数的单独行动,脱离师父,脱离雨疏姑娘。
“先回去竹苑吧,”江希遥的声音缓缓打破了她的思绪,“姑娘辛苦医治了百十号人,午膳也未能好好吃,现如今希遥又如此劳烦姑娘,实在是……”
“我叫尘染。”她突然打断了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他的眉眼,重复道,“我只是没有姓,我叫尘染。”
江希遥目光汇聚在她这双略带着书卷气的明眸中,“嗯,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只喊我姑娘?”
因为,我还没想好。
我八岁识得你,你救了我的性命。十九岁失去你,浑浑噩噩过了七年,以为终于要追随你而去死了,你却又出现了。天道不测,造化弄人,你现在叫尘染,你的脾性,也已然与吟儿有别,我好怕我会因为尘染,而永远的失去吟儿。
你依旧是你,却,好像也已经,不是你了……
“为何不回答?”尘染其实并没有强求过什么。
“称呼而已。”在她的追问下,江希遥别过头。
她捏了捏握在手里的针包,“我问你一个问题,就不收你这一针的诊金了,成吗?”
江希遥心里想着,你别问,嘴上却管不住,“你问。”他何时拒绝过她,他从未。
“你只喊我姑娘,因为也许,在你眼中,我并不是尘染。”她眼眸中的试探太过明显,“我们相识?”
江希遥没想到她会如此追问,大家点到为止不好吗?
他想不好说词,别过头站起来,往外走了一步,宽大的袖笼随着他双手向后背着而微微振开,“希遥是欠着姑娘一千多两银子,但经过这大半日的相与,姑娘认为我们到现在不算是相识,仅仅只是银钱买卖的关系吗?”
“我是说,在我失忆之前,我们相识吗?”尘染既然开口了,便不想给他任何辩驳搪塞的机会。她也跟着起身,多两步转到了他的面前,追问着,“七年多前,我们相识?”
好不容易脱离开了她的气息,她又急切地靠了过来。这淡淡的桃香,教人窒息。
江希遥看着她,几乎就要情难自已,你在我的命里盘桓得那么深,你来问我是否相识,我与你何止相识,更岂是「相识」二字便能说得清的。
他背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头,攥得紧紧地,指尖刺入掌心,“这湛家是我大哥的亲家,我今日却是第一次来;青阳小叔是我娘的义弟,我却从来不知道他有一个女徒弟;我喜欢待在自己的园子里,不结交朋友,不掺和是非。我素来独来独往,孤单惯了,姑娘这句相识,又是从何说起呢?”
原来江公子是孤单惯了的人,他说他不喜结交,那应该算是否认了他们之前相识的意思吧。此次是机缘巧合来了山海镖局吃寿宴,兴许回去后,他就也不会再与她有所交集了。
不喊人名讳,就不用记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