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素来是越是纯种越好,这点李九州是知道的。
他听了郭子仪这话,还道他是不懂马,笑了起来,说道:“郭太守这就有所不知了,马匹向来讲究纯种,种越纯越好,可没听过杂交的马匹更好,你看那马和驴一杂交,却变成了骡子。”
“哈哈哈,节度使真是幽默。”郭子仪陪笑道,“我并不是说杂交的马就一定好,只是马匹用处不同,有的是用来负载辎重,有的是用来冲锋陷阵,有的却用于农作之事,若是这般区分,却是全然不同,所以刚才我问节度使,要备马何用。”
李九州便不隐瞒,“为了打仗。”
郭子仪又说道:“打仗亦分长途短途,先前我说的云南马,吐蕃军队便引进了很多,为的便是能在寒冷山地中行进。”
李九州略微尴尬,又不方便告诉他安禄山日后会作乱,倒了杯酒,举杯说道:“今日初次相识,不再争论必牲口这等闲事,来来来,我敬郭太守一杯。”
他是节度使,是郭子仪的上司,官阶比郭子仪高,郭子仪卖他面子,喝了一杯酒,瞧了瞧李九州一脸笑意,也就不提战马的事。
李九州却早已注意到他先前在城外所骑的都是好马,喝了一会,便喊着要去马厩中去看马。
一来到马厩,郭子仪倒也是真的懂马,看了一圈,便将每匹马的长处缺点,甚至连性情脾气也说中了七八分。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李九州十分佩服,大赞道:“郭太守真是好眼力,为何却这般懂马?”
郭子仪说道:“不瞒节度使,我平日闲来无事喜欢研究如何打仗,打仗,马匹甚是重要,所以多加留意了些,这里却见笑了。”
他说是多加留意,谁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功夫研究,李九州叹了叹,都说郭子仪用兵如神,没想到也不是天生的,靠的后是后天的努力。
又想起了郭子仪骑的那匹马,便问他:“适才在城外我见郭太守所骑之马甚是威武,不知是何品种。”
“那便是。”郭子仪伸手一指,只见那马腿长膘肥,形貌神骏,全身雪白的毛上尽是胭脂斑点,毛色油光亮滑之极。
李九州看了良久,说道:“这匹马是什么品种?”
郭子仪回道:“此乃杂胡马,乃是大宛马与本地的马杂交而成,可日行千里,长途跋涉。”
难怪他先前一直再说杂交马的好处,李九州走到马前仔细一看,这马比一般的马耳朵更短,马蹄更大,口裂更大,胸脯更大,肩高也明显高了许多。
只是鬃却被修剪成五花五瓣的
装饰,看上去什么独特,又好奇,指着问道:“郭太守,这是何意?”
郭子仪看了一眼,笑道:“此乃五花马。”
五花肉是听过,却没听过什么五花马,李九州想了一下,双手一拍,原来是李白诗中的五花马,千金裘。
仔细打量,只见马鞍和障泥亦甚是与众不同。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
在古代,马鞍和障泥是常见的装饰马的配件。
马鞍就好比在豪车上安装一个高大上的座椅,障泥则是垫在马鞍下面的垫子,垂于马腹两侧,用于遮挡尘土的东西。
世说新语中有一则故事:一个叫王济的人,特别了解马的脾气性格,有一次曾骑着一匹盖着连钱花纹障泥的马外出,前面有条河,马一整天都不肯渡河,王济说:“这马肯定是因为爱惜自己的障泥。怕被河水弄脏了。”于是叫人解下障泥,马就径直渡过去了。
据说这个叫王济的骑着三花马穿着男装的人,就是虢国夫人,这件事被画成了《虢国夫人春游图》。
图中,她身着青色圆领朝服,头戴幞头,骑着沛艾大马,神态倨傲而自然,远看似是一名男子,细细观之却见面颊丰润,眉清目秀,樱桃小口,并且,她所骑的三花马的以及马身上的配饰十分华丽。
李九州想到这些,顺着便想起了虢国夫人,心想,下次回到长安见到她,一定要让她再将那副《虢国夫人春游图》送给自己。
当下看来郭子仪很是喜欢这匹马,李九州本来见这马奇特,还想让他送自己,这下不敢再提。
郭子仪说道:“越是良驹,越要磨炼,每天要骑了快跑十几里,慢跑几十里,越磨练越好。”
李九州叹道:“原来千里马都是这般来的。”
郭子仪也叹了口气:“可惜千里马常有,而伯乐少有。”
他这话里有话,李九州也想提拔他,便道:“郭太守这话,却是叹时运不济?好比这匹良驹,若不是遇到郭太守,此时恐怕只会在田里耕作搬运。”
郭子仪也只是随口一句感慨,胀红了脸,忙说道:“节度使言重了,我只是一时玩笑。”
李九州想当这个伯乐,说道:“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郭太守难道满足于此?”
郭子仪不知他话里何意,笑着说道:“节度使所言极是。”
李九州知道他不好开口,笑道:“好了,我看郭太守乃是有才之人,不知对兵法可有研究?”
郭子仪答道:“回节度使,卑职平日略有研
究。”
能考中武状元的,兵法是必考的,听了他这谦虚的话,李九州已知道他说的略有,便是很精通。
当即又说道:“郭太守真是屈才了。”
郭子仪愈发不明就里,轻声道:“哪有,承蒙节度使抬爱。”
李九州有心说道:“郭太守,可惜你懂兵法,又治军严明,留在这九原做个小小太守,真是可惜。”
他连说了两个可惜,郭子仪受宠若惊道:“节度使此话卑职可不敢当。”
李九州见他有些慌张,哈哈大笑,柔声说道:“郭太守不必惊慌,我是想让你到灵州,帮我去教授将领们兵法,先前未曾言明,倒让郭太守虚惊一场。”
郭子仪一瞥眼间,见李九州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也知道他并不是跟自己开玩笑,说道:“若是有次机会,能为朝廷出力,卑职自是愿意,只是这官员调度……”
李九州明白他想说什么,官员调度需要奏明朝廷,听从圣意,自己这个朔方节度使亦做不了主。
但是这点小事,那个懒得管理政事的皇帝才不会多问呢,便说道:“此事我自会奏明圣人,我会安排妥当,只要郭太守别嫌繁琐。”
郭子仪也是有心做大事的人,当即点头答应,“一切听从节度使安排。”
李九州于是不再提这些事,看了看四周,说道:“我初次来九原,郭太守若是不忙,就陪我四处逛逛。”
“倒是不忙,节度使请。”郭子仪将手一伸。
李九州抬了抬手,“郭太守这好马,也正可试试脚力。”
郭子仪哈哈一笑,命马夫牵来了马,将马绳递给李九州,自己又骑了另一匹马。
“节度使就看看我这匹马脚力如何。”郭子仪说罢,马鞭一扬,率先引路。
两人纵马疾驰,行了半日,已不知走了多远。
已是傍晚,李九州勒马,转头对郭子仪说道:“这马儿果是好马,跑了这么半天,竟然丝毫不见疲惫。”
郭子仪笑道:“这匹马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可惜只有这一匹,不然也可送给节度使。”
李九州也笑道:“我看郭太守这是舍不得。”
见他戳破了自己,郭子仪又笑:“还是被节度使看出来了,这马陪着我年久,我却是舍不得。”
李九州感慨道:“要是将士的马都像这般就好了。”
“这却有些难。”郭子仪皱眉。
李九州自然知道难办,若是士兵所骑的战马都是千里马,那还得了,那朔方的骑
兵还不得纵横天下。
自己也只是随口一叹罢了,也没有要求郭子仪培养出这样的好马来,怕他误会,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只是担心我军中骑兵不够强盛,先前我也曾见过南诏、吐蕃、黑衣大食的骑兵,凭借马匹的精良,战斗力也还不弱。”
郭子仪同意:“的确,中原本不适合养出好的战马。”
李九州又觉得自己这是在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又高声说道:“不过他们的战马再怎么好,还不是被我大唐的陌刀队杀得屁滚尿流。”
“那也不能小瞧了。”郭子仪说道,“别人强的地方,咱们也得承认,我唐军还得双管齐下,增强骑兵,同时也继续加强陌刀队,只有这样才能战无不胜。”
世界上哪有战无不胜的军队,若要有,也只能靠自己这个穿越者打造一支。
但是这才刚开始打造,就遇到了许多瓶颈,李九州摇头,将目光缓缓望向远处。
夕阳西下,比起中原,草原的黄昏亦颇有一番韵味。
黄昏下的山脚,隐隐见一片黑油油的东西,甚是显眼。
“那是什么?”李九州两眼放光,像见到了宝贝般,纵马上前。
郭子仪见他朝那边山脚驰去,也一扬手中的马鞭,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