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宿绵城的天总是温润和煦花竞开,杨柳轻扬风自醉。就连偶尔闹闹脾气也是温温柔柔的。
便如今日,一早天就阴云密布,黑压压的蓄势待发。却是到了下午才倾泻绵绵细雨,润物无声。
宿绵城的百姓早早做好田间农事、伙计收拾好铺面活计,或围火“啪嗒、啪嗒”抽着旱烟,或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连城门守卫也松散了几分。
春日细雨总是好兆头。
哒哒哒,疾驰的马蹄声穿透雨帘从城外由远及近,不过须臾便冲过不知从何时起竟无人守卫的城门。
颜暖憋着口气,从百里外的墨阁赶到宿绵城颜家老宅,不待拉缰驻马,旋身一跃,急奔入府。
刚踏上府前台阶,便狠狠地打了个冷颤,满眼血色!
不待细想,踉跄地踩着血水,直往府内急冲。
来时百里急奔,那时只觉心惶惶,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敢想,就怕想了没勇气回老宅。
她不是个喜欢祈祷的人,临到城门口却开始希望那岸牍上所书之事未接下,或是未曾实施,她还有机会。
此间见了这满府尸身,满地血河,心绪繁杂错乱,几近溃散,理不出任何头绪。
外院,书房,正厅,偏殿,内院,松鹤堂,扶漾苑,佛堂……
所有院落,积满血水,所有房间,血溅三尺。她一个接一个跑过,没找到一个活口。
她的族祖,族兄,族弟,族姐,族妹,丫鬟仆人,所有人皆魂断老宅。
大部分人脸上还有着嬉笑怒骂的神色,竟是未曾发觉便枉送了性命。
似想起什么,颜暖疾步跑向祠堂,神色几近癫狂。
刚走进祠堂,便见厅中伫立蒙面男女十数人,墙上泼洒着凌乱的血迹,地上躺满了血淋淋不知生死的人。
一黑衣蒙面女子正持着长剑猛刺向一中年男子。
“不!”颜暖凄厉地一声急喊,内力运转极致。
声未落,便已掌击开挥剑的女子。
然,还是慢了!
颜暖抖着双手,赤色瞳孔急抖,看着中年男子胸口滚滚而出的鲜血,想将侧伏在地上呼吸薄弱的人扶起来,双手却怎么都压不下去,碰不到那人。
喉咙间堵满了满腹悲凄,却一声也发不出。
“三护法,你这是作甚!”恼怒的声音出自刚被击开的女子口中。
“柳!”站立在祠堂中央的另一名白衣女子呵住那名女子,冷哧一声,“颜家主好胆识,没了双眼也能抵挡墨阁杀手这么久。不过,三护法这表情倒是有意思,啊!对了,莫不是是你本家?颜暖,颜三护法!”
“畜生!”一声有气无力的冷呵,炸开了颜暖那惶惶然的迷雾。
双手可以动了,但她却不敢去碰触地上那抹血淋淋的身躯。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脸上那双刚被挖走的眼珠的双眼,喉间滚动几次,终是出了一声沙哑干涩的颤音,“爹!我……”
“畜生!”颜清低呵截住颜暖的话语,“颜家,没你……”
话未尽,身却软了,只留那双空洞的血窟窿,还在述说着不甘与愤恨。
爹不要她了!
畜牲么?
想着满府尸首,满墙血迹,颜暖心跳得及缓。
她……
是罪人!
只觉万剑齐射入心,木木的钝痛,喉间弥漫上丝丝血腥。
“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哈!”白衣女子,墨阁副阁主墨烟柳眉微挑,对于颜家主此时断绝与颜暖之间的父女关系不置可否。
风淡云清的仿若说这天气很好。
“为什么?”
“为什么!”
颜暖低头喃喃着,双手不知不觉地紧握。
为什么要杀了她的家人!族人!
为什么!
“人都死了,演什么父女情深。”柳讥诮出声。
墨阁之人都是些孤儿,一向是从小培养,颜暖作为后来者居上,短短五年便占了三护法的位置,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更不用说她这护法之位并未上过狱炼台,俨然就是个走后门的。
“这是命令!”一道粗哑的男音响起,是墨绝,墨阁大护法,在墨阁当中,数他最为照顾颜暖。
墨烟斜眼看了下墨绝,“对呀,不过,以大护法与三护法之间的关系,大护法应当说的更仔细些,这,可是阁主亲自下达的命令哦!”
砰地一声,墨烟被跃起的颜暖以到抵着脖子压到了祠堂的供桌上,“是谁!”
墨烟心不由得跳了几跳,那双赤色的双瞳,因着眼白充血,一瞬以为遇见了鬼。
嘴角僵直了一瞬,随即便是灿然一笑,离变成鬼也不远了呢,“颜暖,你可知为何阁主选这一日杀入颜家老宅。”
颜暖压了压手中利刃,在墨烟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她现在没有丝毫耐心。
墨绝动了动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墨烟眉眼微皱,又转瞬笑开,“这时间可是你说的哦!”
“怎么可能!”颜暖眼发戾光,随口否认。语音未落,话尾却是稍带了点迟疑。
她想起了一件事。
四月是颜家祭祖大典,今年又是五年一次的大典,远在昭京的父母定会提前一月入住老宅。
三年前她从府中不告而别后,便想着三年后再到老宅探探父母口风,看是否能接受她嫁于阁主。顺口也便与墨阳提了,问他能否陪她一起到老宅见下父母。
当时她总以各种名目向阁主明示或暗示她的心悦之情,而他从未有任何回应,单单就那次他问了句,“所有人都在?”乐得她以为总算有了守得云开的兆头。
颜暖愣神之间,墨烟反身滑至一侧袭向她的死门。
颜暖反手将匕首挥向墨烟的脖颈。
“砰!”烈焰红装被击飞,撞裂了一旁的梁柱!
颜暖缓缓站起身,看着突然出现一掌将她击飞的墨衣男子墨阳,亦是墨阁阁主。
看着他轻揽墨烟,运气咽下涌上喉咙的血液,冷声道,“为何!”
这一击丝毫未曾留情。
她一直知道他内力深厚,力所不及,却没想到她只能望其项背。
“你不该伤她!”男子冷漠无情的语调在祠堂阴凉光影映衬下显得森冷无情。
颜暖低声一阵狂笑,心口一岔气,强压的血液从口鼻喷涌而出,引得她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
就算如此狼狈,她仍旧固执地看着男子的双眼。
黝黑发亮的墨瞳曾是她心醉神迷之所,那里虽未曾有过心有灵犀的对视,却也能猜出几分意思。
然而此时,她却丝毫看不出他眼中的起伏。
“为何杀我族人!”颜暖一字一句说的缓慢,赤色瞳孔中确是血气暗暗翻涌。
“他们该死!”冰渣子般的声音砸得颜暖瞳孔之中掀起万丈巨浪,牙齿咬得森紧。
墨阳转开眼,“颜家已灭,我们走!”
依旧是冰冷的语调,无丝毫悲悯之意。
颜暖眼底暗沉如深渊,和着涌出嘴角的鲜血呵地冷笑出声。
“颜家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