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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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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青一行浩浩荡荡出发了。路上看见一家卖烧饼的店铺,猎人们便停下牛车,进去买干粮。

叶礼对秦青说道:“小侯爷,你饿了吗?我和阿牛都有些饿了。”

“我不饿,你们进去买吧。”秦青摇摇头,声音有些虚弱。

落日余晖带着瑰丽红霞照在他脸上,竟也不能为他苍白的面孔染上一丝暖色。他的皮肤是一种近乎于透明的白,仿佛浮动于湖面上的光,触之即碎。

叶礼低应一声出了马车,合拢车帘时,不知为何匆匆往里看了一眼。

失去光照,那个苍白的人影已被浓重的阴暗吞没。

叶礼拧着眉头朝烧饼店走去。阿牛蹲坐在店门口,捧着一个烧饼大口大口吃上了,别的猎户都在打包干粮和酒水。

“叶哥,给你一个。”阿牛把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里面裹着一个烧饼。

叶礼接过咬了一口,又进去找店家灌满了两个水囊。

“小侯爷不饿吗?要不要给他买点吃的。”阿牛一边吃一边问。

“他说他不饿,”叶礼皱眉说道。

“万一路上饿了呢。咱给他买几个肉饼吧。”阿牛站起身,准备往店里走。

叶礼摁住阿牛的肩膀,语气有些烦躁:“他堂堂秦家的小侯爷,从小锦衣玉食,穷奢极欲,岂能看上你的烧饼?你给他买了他也不会吃,更有可能嫌你东西粗陋。”

阿牛一想也是,脸色不由变黑了几分。这半个月里,秦青可是从来没跟他们一起吃过一餐饭,都是自个儿跑到外面,偷吃家丁带来的美食。

秦家的穷奢极侈,荒/淫无度可是出了名的。

“不用管他。”叶礼语气冷硬地说道。

“好歹他现在是我们雇主,表面上还得装一装的。”阿牛嗤笑着说道。

二人站在烧饼店门口,看着猎户们一趟一趟搬运干粮。

“叶哥,你说秦青干嘛要把我们带回侯府?他莫非发现了我们的身份?”阿牛警觉地问。

“齐似风应当是发现了,否则不会处处给我们便利。秦青那种蠢——”

叶礼话音一顿,改口道,“他有无发现,我们日后慢慢再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就是。”

叶礼很快吃完烧饼,定定地看向被竹帘挡得严严实实的车厢。

“我想他应该没发现。叶哥,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骂我。我觉得他是想跟你断袖分桃才会把你带回去,他看你的眼神那叫一个缠绵悱恻哟……”

叶礼猛然转头,脸色极度阴沉地看向阿牛。

阿牛张了张嘴,忽然就没声儿了。

当年太上皇和秦家老祖断袖分桃弄出来的一系列惨事,不知害死了多少人。秦家也仗着太上皇的宠爱作威作福了许多年。这小侯爷若是想效仿他的老祖……

四殿下会活生生扒了小侯爷的皮!

阿牛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小声告饶:“叶哥,我以后再也不乱说了。您别跟我计较。”

叶礼阴恻恻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沉声道:“以后休要胡言乱语,走了!”

二人朝马车走去。

与此同时,斜倚在车里的秦青也一下一下顺着996的毛,嗓音虚弱地说道:“倘若叶礼真是四皇子,他对秦家怕是恨之入骨。”

996看过剧本,于是连连点头。

当年太上皇独宠秦家□□,二人如胶似漆之际,秦家□□进言,让当今皇帝,时年的太子,娶秦家女为正妃。但太子已有正妃,岂能答应,且正妃还为他生了两儿一女,李夙夜便是其中之一。

太子不答应,太上皇这个老糊涂竟扬言要废太子。太子迫于压力,不得不把太子妃贬入冷宫,秦家女后来居上当了正妃。

李夙夜与他的哥哥姐姐都是在秦家女手里长大的,不知遭到多少次毒杀与暗害。李夙夜的哥哥更是因为秦家女的下毒,彻彻底底毁了身子骨,成日里汤药不断,寿数大减。

在这样的戕害下,李夙夜对秦家的恨意怕是比海都深。

所幸后来太上皇驾崩,李夙夜的父皇顺利登基,这才清算了秦家女,李夙夜的母亲也重归后位。但太上皇给秦家留下了一块免死金牌,倒是叫皇上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所以李夙夜绝对不可能喜欢你。你把他带在身边是带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能炸死你自己!”996忧心忡忡地说道。

秦青听不懂什么是定时炸/弹,却能理解其意。

李夙夜是一把刀,时时刻刻悬于头顶。这把刀一旦落下,毁灭的不仅是秦青,还有整个秦家。

秦青忽觉头皮发凉,往上抬眸,却只看见一个竹编的车顶棚。然而这种随时都会发生的覆灭之危,却是真实存在的。

秦青揉了揉困顿不已的眼睛,虚弱地说道:“我知道他很危险,所以才要把他置于眼前。我能掌控局面,你放心吧。”

996想到秦青撰写剧本的能力,心下稍安。至少秦青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他现在转世投胎了啊!他什么都不记得,还能控制住局面吗?

996又开始紧张起来。

秦青却忽然问道:“你说我是小仙童转世?真的吗?”

996:“……其实不是仙童,是护法。我是菩萨的左护法,你是菩萨的右护法。在一次斩妖除魔的大战中,你不幸陨落,而我实力比你强,战胜了邪魔。菩萨命我下来寻你,待你死后引领你的灵魂重归极乐。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帮你渡劫。”

秦青:“……我觉得你在骗我。”

“我哪里骗你!”

“你实力比我强吗?我觉得不大可能。”

“我不比你强吗?你看看我壮硕的身躯,再看看你的小身板!”

“……好吧,我承认你比我强。”

一人一猫正聊着天,叶礼进来了。

一缕橘红色的夕阳趁机从掀开的竹帘中溜入,柔柔地照在秦青脸上。

秦青垂着头,一边抚摸怀里的猫一边翘着唇角静静地笑,浓密的睫毛扇子一般垂下,轻轻颤动时会有细碎的微光星子一般闪。

那是秦青清透的眼瞳被夕阳照亮。

叶礼愣了一愣,然后便收回目光,默默坐到对面。他转头看向窗外,眉心越蹙越紧。

他努力回想母后在冷宫里受过的苦,自己与皇兄皇姐经历的无数次毒害和暗杀,以及秦家女猖狂扭曲的脸……

浮动的心绪终是被刻意翻搅的仇恨尽数覆盖。叶礼这才敢把头转回来,淡漠地看向秦青。

秦青放下996,用细长的手指慢慢解开腰带,脱掉外衫。洁白亵衣由最上等的丝绸剪裁而成,薄得像是一片蝉翼,雪色肌肤隐藏其下,宛如一块藏于溪水中的暖玉。

脱掉外衫,秦青又脱掉两只鞋子,赤/裸的双足踩着光滑的鹅黄竹席。

他的足心很薄,足背微微弓起,每一处弧度都圆润漂亮,恰如其分,像是一件精心打磨而成的玉器。这玉器唯一的作用便是被人捧在手里日夜盘挲。

叶礼盯着薄衣下的雪肤,又盯着这双玉足,紧蹙的眉心几乎打成了死结。

汗珠布满额头,在闷热逼仄的车厢里蒸腾。叶礼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语气严厉地问道:“小侯爷你在做什么?”

在行进的马车里忽然对自己宽衣解带,这人该不会比秦家□□还要无耻荒/淫吧?

叶礼死死握拳,压抑着剧烈翻腾的心绪。倘若秦青真的投怀送抱,他该如何……

然而秦青根本就不曾搭理他,抱住996,翻了个身,面对车壁静静躺下。

他的后颈、手腕等处,均有几条鲜红的磨痕,那是粗糙的麻布外衫擦伤所致。两只裸/足的后跟也都被磨破,渗出许多血珠。

叶礼这才知晓自己误会了。倘若不脱掉外衫和布鞋,这位小侯爷怕是会被磨得遍体鳞伤。

尴尬写满了叶礼俊美的脸。他差点以为这是一场蓄意勾引。

看着小侯爷背对自己蜷缩成一团,显得那么孤独可怜,他低下头,挠了挠鼻尖,然后又故作不舒服地咳了咳。

咳完,他抬起头,继续端详小侯爷的背影,心绪再度紊乱。

世上怎会有如此娇弱的人。他的皮肤竟连布料的轻轻刮蹭都难以承受,一条条红痕,一点点血迹,像艳丽的梅绽开于雪地,既有些触目惊心,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情/色之韵。

叶礼仰起头,烦躁不堪地看着车顶棚。

空气变得稀薄了,逼出许多热汗。他掀开竹帘,让傍晚的微风吹进来。

然而外面的风竟是焚烧过一般滚烫,吹得他大汗淋漓。

今年夏天,太阳好似快要坠到地上,像个火炉一样炙烤大地。庄稼全都枯死了,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街上处处都是结伴成群的流民,他们面如枯槁,体瘦如柴,破烂衣衫柳絮一般挂在身上。一股股恶臭从他们板结成块的头发上散发出来,令行人纷纷作呕。

叶礼却不觉得恶心,只觉得痛惜。这些人都是大燕朝的百姓,民之不存,国焉能立?亡国之兆已近在眼前了。

叶礼看着街上行尸走肉一般的百姓,又看了看躺在近前,娇嫩得宛如一块凝乳的秦青,心里的厌恶越加深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叶礼正暗自叹息,却见前方聚集了许多人,每一个人都露出喜悦的笑容,发出欢乐的叫声。

“齐小姐施粥了!大家快来啊!”

“齐小姐活菩萨啊!”

“谢谢齐小姐!齐小姐多福多寿,一生平安!”

许许多多赞美和祝福回荡在空中,煮沸了长街。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正一碗一碗往外舀粥的女子吸引了叶礼的注意力。

女子长得很美,秀丽的脸庞露出温婉的笑容。于苦难众生的环绕下,散发出慈悲的光芒。

叶礼看着对方,眼瞳微凝。

忽然,一缕幽香钻入他的鼻孔,带来一股怡人的熏然。他侧头看去,这才发觉小侯爷竟被吵闹声惊醒,正凑过来,由他这边的窗户往外看。

离得近了,小侯爷身上散发的幽香便越发浓郁,好似他成天浸泡在脂粉融成的泉水里,把这股甜味直接腌到了软肉深处。

怕是只有富甲天下的秦家才能用金山银山供养出这般的娇儿。

叶礼往旁边让了让,远离了秦青。秦青便霸占了这扇窗户,仔细看着外面。

许多人围拢在草棚前,手里皆高举着瓷碗,哀求齐小姐施舍一碗粥水。四周的流民也涌过来,踮起脚尖渴盼地张望。

“那是齐似风的妹妹齐思雨。”秦青低声说道。

叶礼不曾回应,面容有些紧绷。他放缓了呼吸,免得嗅到更多香味。

这香味叫他厌烦得很。

站在齐思雨身边的婢女高声说道:“大家排好队,不要挤。我们小姐用的是江淮运过来的上等白米,粥水煮得稠稠的,不管是先来还是后到,都不会喝到稀汤,大家保管放心!”

听到这句话,人群里爆发出哄笑声,挤挤攘攘的队伍果然变得有序很多。

挤在最前面的那些人捧着满满一碗白米粥,喜滋滋地离开草棚。

一名穿着粗布蓝衫,打扮得非常整洁的妇人搂住自己的小女儿,从人堆里挤出来。母女二人皆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笑得喜悦又满足。

“娘,齐小姐的粥好甜呀!”小女孩喝了一口白粥,脆生生地说道。

“齐小姐用的是好米,当然甜啊。快喝吧,喝完把碗给娘,娘给你奶奶也打一碗。齐小姐真是大善人,在这饥荒之年,因为她,不知活了多少人的命嘞!咱们过两日给齐小姐立块长生牌好不好?”

“好!齐小姐是活菩萨,囡囡要给齐小姐的长生牌磕头。”小女孩高高答应一声,惹得路人赞许微笑。

秦青的车队被抢粥水的人群拦截在路上,只能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这些感恩的话,一声一声传入大家的耳朵。

阿牛坐在车厢外面,满怀钦佩地说道:“齐家家风素来清正,养出的儿女自然个个不凡。”

打死一头老虎的猎户连连点头跟着附和。

二人开始讨论齐家的种种忧国忧民之举,言语中满是崇敬,对那位人美心善的齐小姐自是讨论最多,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秦青侧耳聆听,嘴角渐渐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他瞥向一旁的叶礼。

叶礼看着外面,俊美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眸色却深沉了几分。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你觉得这位齐小姐如何?”秦青指着粥棚里的年轻女子问道。

叶礼收回目光,夸赞道:“齐小姐心怀大义,宽厚仁善,璞玉浑金,自是女辈楷模。”

秦青转过头,清透的眸子蕴着流光,把叶礼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这眸光里带着玩味,也带着嘲弄,好似在看一个笑话。

叶礼不知因何,竟然感觉极为不适。这目光没有温度,比以往那种黏糊糊的暧昧眼神更加令他难以忍受。

“小侯爷看我作甚?”叶礼故作坦荡地问。

秦青慢慢退回对面的座位,把睡着的胖猫抱进怀里。

“叶礼,初见之时,我觉得你武艺高强,有勇有谋,绝非池中之物。我扮作马夫与你相交是因为我很欣赏你。但现在,我发觉我看走眼了。”

叶礼更感不适。

秦青看走眼了?意思是说他不再欣赏自己,也不再认为自己有勇有谋,可堪造就?

明明是一个不了解自己的人说出的妄断,叶礼竟觉得心绪烦乱,懊恼不甘。

“小侯爷谬赞了,我本就是个庸人,哪有什么谋略,只是有几把力气而已。”叶礼忍着满心不适,笑着说道。

“你说的对,是我高看你了。你与阿牛,与那些猎户,与旁的许多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秦青漫不经心地点头,指尖一下一下顺着胖猫脊背上的毛。

他对叶礼本是极端推崇的,然而此刻竟已视之如无物。

这些话不管由谁道出来,叶礼都不会觉得如何。他心智极为坚定,意念也十分强大,又岂会被一两句否定而扰乱。

但此刻,他的的确确被扰乱了。

秦青看不起他。这个念头让他极端难受。

为什么秦青会忽然变成这样?明明之前用那么热切的目光窥视自己,现在却如此冷漠,就像偶然瞥见了路边一块灰不溜秋普普通通的石头。

叶礼想问个清楚,却又不能这样做。他是仆人,仆人怎能强势?

他只能忍着……

秦青一边抚摸怀里的胖猫,一边幽幽笑语:“我若是这齐思雨,我该羞愧的无地自容了。本着一颗好心,干出的却是如此一桩蠢事。施粥岂是这个施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懂。”他极为困乏地瞥了叶礼一眼,背转身,对着车壁静静睡下。

他很孤独,因为此刻没有人能听懂他说话。

然而叶礼是懂的。此时此地所有人都不懂,叶礼却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他眼里闪动着惊讶的光芒,繁杂心绪不断翻涌,难以平复。他以为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旁人不会理解,但他猛然间发觉,原以为蠢笨不堪的秦青竟与自己是相知的。

叶礼脸色变了几变,竟是比先前还要难受数倍。

他知道秦青在说什么,他也知道秦青看见了什么,忧虑着什么,但他此刻是个目不识丁的流民,他必须装作什么都不懂。他还得昧着良心夸赞齐思雨。

于是被秦青鄙夷厌弃就成了必然的结果。像秦青这样金尊玉贵、冰雪聪明的人,又怎么可能继续欣赏一个粗俗蠢笨之辈?

叶礼不应该在意秦青的看法,可是该死的,他在意极了!他现在憋屈地恨不得往车壁上狠狠打一拳。

娘的!

叶礼没能维持住皇子的风范,在心里极不文雅地骂了一句。他烦躁不堪地扯下竹帘,不再看外面闹哄哄的场景。

“小姐,四皇子方才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呢。”一名婢女附在齐思雨耳边低语。

齐思雨不着痕迹地看向路旁的马车,抿着红唇微微一笑。

粥施完了,人群渐渐散去,车队得以继续前行。一路上有猛虎镇车,又有许多猎人尾随,自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流民远远看见马车前放置的猛虎,立刻就如鸟兽般散开,潜伏在路两旁的山匪连面都不敢露。

占地广袤的侯府已近在眼前,一座座高耸的亭台楼阁在夜色中燃着辉煌灯火,与周围干涸的田地,破败的农舍,面黄肌瘦满目绝望的村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由于流民一群一群浩荡而过,通往侯府的路被踩得坑坑洼洼,间或还有几个盗匪挖出的深坑横隔于路中间,一不小心就会卡住车轮。

秦青被晃得左冲右撞,脑袋屡屡磕到车壁。叶礼好几次都想伸出手,把小侯爷拉过来固定在自己身边,指头微微一动却又马上握成了拳头。

这个人是他绝对不能碰的。

秦青捂着红肿的脑门爬起来,掀开车帘看向前方。

“那就是我家!”他兴奋地说道。

“原来您是侯府的小世子。”打死老虎的猎户并无多少畏惧地说道。

“谢谢这位英雄送我归家,敢问英雄尊姓大名?”秦青高兴地说道。

“小侯爷叫我刘三就行了。我是隔壁刘家村的猎户。”

“你若是再猎到这等野货,只管送到我府上来,我照单全收。”

“最近时有猛虎狼群在附近出没,倒是经常有上等货色。这年月,不仅人没了吃的,山林里的野兽也没了吃的。野兽饿了还能吃人,人饿了又吃什么呢?唉,日子不好过啊,前些天还有人邀我落草为寇呢。”刘三忧心忡忡地感叹道。

听了这话,秦青和叶礼的心皆是一紧。

日子不好过,村村寨寨的壮年汉子难免会产生烧杀抢掠的念头。人和野兽其实没什么不同,人也是可以吃人的。

若是连刘三这样正直刚毅的人都落了草,世道该乱成什么样子?侯府巨富,怕是第一个就要遭殃。

秦青拧着眉头想得出神。

叶礼也在出神,表情是同样的忧虑。但他忧虑的是整个大燕朝。

“小侯爷,到家了。”阿牛忽然说道。

秦青立刻掀开车帘走出来。

侯府里听得消息,已迎来不少人,大红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照亮了通往高墙深院的路。当先是一名身材白胖的中年男人,笑得像个弥勒佛。

“爹的乖儿,你可愿回来了!”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说道。

他便是秦青的爹,现今的泰安侯秦德怀。

“爹!”秦青站在车辕上,露出开心的笑容。996也跟出来,好奇地看着众人。

叶礼和阿牛跳下马车,帮着刘三把老虎卸下来,放在侯府仆役推出的板车上。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买了一头老虎像买了一只猪仔般寻常。

秦德怀伸出手想把儿子抱下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喊了一声:“小凳子!”

话音刚落,蜷缩在门口石狮子旁的一名十一二岁的瘦弱少年便一瘸一拐地走到车边,趴伏下去,露出瘦骨嶙峋的脊背,让秦青踩踏。

见此情景,叶礼眸色一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便是最真实的写照。

秦青伸出脚,却又忽然缩了回去。

“我的鞋。”他晃了晃白嫩嫩的裸/足。

“拿一双最软的鞋来。”秦德怀心疼得看着儿子被磨破的脚后跟,又道:“再把大夫叫到正房等着!儿啊,咱别走路了,爹背你吧!”

秦德怀转过身,亮出自己厚实如狗熊的背。

秦青趴伏在秦德怀背上,笑着摇头:“不要爹爹背,爹爹会累,我自己能走。”

秦德怀直夸儿子孝顺懂事,乐得哈哈大笑。

这段时间,那个名唤小凳子的瘸腿少年竟然一直趴在地上,沉默不语地等待。他像一只匍匐的狗,又像一条木制的凳,唯一的作用就是被权贵踩踏。

这就是大燕朝百姓的现状,何其凄惨。

叶礼想要压抑心中的怒气,却还是无法压抑。待一名仆役递上软鞋,他竟自作主张地把鞋子拿过去,套在秦青脚上。

玉一般小巧的足被他宽大的手掌完全裹住,白的晃眼,嫩得出水。叶礼心旌摇曳了一瞬,转而又化为更沉的怒气。

他扶起那名瘦弱不堪的少年,轻轻推到一旁,自己则半跪在车边,拍拍坚硬的膝盖说道:“我来伺候小侯爷下车。”

996惊呆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只是睡了一觉,他怎么被你驯成忠犬了?秦青,你他喵的果然宝刀未老。”

秦青默默看了叶礼一眼,这才踩着对方的膝盖拾阶而下。

轻飘飘的一点重量落在膝头,像一团洁白的云朵,内里裹着清甜的香,惊鸿一般掠过眼前。

叶礼眸色闪了闪,然后站直身体,“日后都由我来伺候小侯爷下车吧。”他假装殷勤地说道。

秦青抱起996,玩味地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小侯爷好心把我带回来,我自然要尽心尽力伺候小侯爷。”叶礼十分恭敬地答道。

阿牛把身体瘦弱,不良于行的少年拉扯到自己身后,心里压着许多怒火。

他虽是四皇子的侍卫,却从未被如此苛待。四皇子大事小事皆能自理,绝不需要这样的伺候,对奴仆管理严格,却也宽和有度。

四皇子的身份不比秦青尊贵?他尚且能够以礼待人,秦青却把别人当成猪狗。

为富不仁的秦家早该被查抄了!阿牛愤恨不平地暗忖。

秦青还在打量叶礼,眼神越来越微妙。不知看了多久,他摇摇头,慢腾腾地往内门走去。走出几步,他回头看了叶礼一眼,微微闪烁的眸子里似是藏着无尽的嘲讽之意。

秦德怀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秦青一起离开。

“996,我原本还在怀疑之前的秦青不是此刻的我,但现在我可以确定了。我们就是同一个人。”秦青在心里说道。

996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确定的?”

“是因为小凳子。让他给我当脚凳,必是我会做的事。”

996疯狂摇头:“不不不,你才不是这种人呢!你最好了。”

秦青轻轻一笑,感叹道:“996,你怎么和李夙夜一样傻。”

“谁傻了?你才傻呢!你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否则岂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一人一猫一边拌嘴一边去得远了。

叶礼被秦青最后那个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愣愣地站在闷热干燥的晚风里。

等候在一旁的仆人说道:“小侯爷为你们二人准备了厢房,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好的,谢谢这位兄弟。”叶礼拱了拱手,笑得十分和善。

那仆人却颇为鄙夷地白了他一眼。

阿牛在心里暗骂一声:娘的狗仗人势!秦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二人跟着仆人往角门走去。叶礼刚走了一步,衣摆便被之前那个名叫小凳子的少年拉住。

叶礼回头看去,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凳子就扑通一声跪下,细瘦的胳膊抱住叶礼的双腿,哭着哀求:“这位大哥,求您不要抢了我的差事。我爹三年前病死了,我娘得了暑热之症,躺在家里熬着日子,我很需要这份差事养家糊口!大哥,求求您给我一条生路好不好?我给您磕头了!”

小凳子放开叶礼,膝行后退,砰砰砰地磕起了响头,脸上涕泗横流,好不可怜。

叶礼和阿牛被弄懵了。

那名仆从没好气地说道:“这孩子生于耕读之家,父亲是咱们方圆百里唯一的秀才,从小就把他教养得极好。他不肯丢了父亲的脸,上街去乞讨,只愿在咱们侯府里找个堂堂正正的差事。小侯爷见他生而残疾,不良于行,便叫他每日待在角门处,趴着当脚凳。小侯爷身子轻,踩不痛他,每次还有几个铜板的打赏。他也无需来来往往四处奔波,平白耗干了这副孱弱的身子骨。靠着这些打赏和侯府里给的月钱,他才能为他娘买药,顺便养活几个弟弟妹妹。”

仆从摇摇头,叹息道:“小侯爷方才不发话,就是同意让你取代小凳子。你是不给小凳子一家五口留活路啊!你身体这么壮实,差那几个铜板吗?”

仆从又白了叶礼一眼,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递给小凳子。

小凳子坚决不肯收,说是无功不受禄,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叶礼给自己留口饭吃。

叶礼:“……”

直到此时叶礼才想明白,为何之前秦青用那般嘲弄的目光打量自己。却原来在秦青眼中,他竟是如此及可笑的一个跳梁小丑。

他以为自己扶危济困,心存正气,可他与那好心办坏事的齐思雨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三言两语就断了五个人的生计,只因所谓的“一念之仁”。

秦青怕是……越发看不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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