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
云内城西城城门在刺耳的吱扭扭的声音中,缓缓打开。
一队队握着刀枪的军卒依次行出,很快便在传令声中,在高大的城墙之下排成一列列整齐的军阵。
他们的人数并不算多,只有两千人上下,没用多少工夫,就已经依托着城墙排出了一个不大的方阵。
前排的兵卒身着重铠,手持坚盾,长枪架在盾墙的缺口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龟壳长出了尖刺。
后面则都是身着皮甲,左手拿着圆盾,右手握环刀的轻步兵,城墙之上,人影来去,那是弓箭手。
标准的依靠坚城作战的步军队形。
因为骑兵的盛行,大隋的步兵军阵从来不追求什么宽度,将军们都很在意厚度,怎么应对重甲骑兵的冲击,也顺势成为了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
实际上,自晋末战乱以来,骑兵战术在变着花样的翻开一页页新的篇章,步军同样如此,到了如今,因为甲胄技艺上的大幅度升级,当年汉末战乱时,西凉军的坚甲大盾渐渐成为了主流。
虽说依旧不可能阻挡重甲骑兵那骇人听闻的冲击,可依靠厚实的阵型,彪悍敢战,悍不畏死的兵卒,以及优良的弓弩,步军也可以对蜂拥而来的骑兵造成犀利的杀伤了。
当然,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在北方作战,骑兵永远都是主角儿。
靠成建制的步兵战胜大规模的骑兵的战例,是非常少有的,而且,随着骑兵战术的灵活运用,这样的例子也会越来越稀少。
步骑混合作战,才是当世兵法大家们钻研的方向所在。
而北方的胡人们,不管是匈奴,柔然,还是突厥,他们从来不会管这些,他们中间优秀的骑兵将领,都是从历次战争中,磨砺出来的人物儿,是从鲜血和厮杀中诞生,接着便又毁灭于战争当中。
如此循环,进步和倒退的程度都不大,好像永远都不曾大幅度的变化过。
突厥人的军营中响起了苍凉而又低沉的号角声,他们的反应有点迟缓。
可不能怪罪于他们,因为他们感觉很意外,同时却又觉得顺理成章。
意外的是那些经历过战事的人,他们觉得云内守军出城作战,应该选择在天色将暮的时候,夜晚会让他们在战事不利的时候,及时终止战事,然后趁着夜色退回到城内去。
因为谁都明白,夜晚从来不会是北方部族勇士们喜欢的作战时刻,他们天然便对黑夜有着恐惧感,这显然是草原环境所造成的缺点之一,他们不善夜战。
当然,反过来说的话,他们在夜晚时的警惕性也就越高,历次战事当中表明,能在夜晚突袭到突厥人大营的战例,少之又少。
觉着顺理成章呢,则是因为他们被反复告知,隋地到处都在闹粮荒,尤其是这些北逃的隋人,不用别人告知,也觉得,只要围上十天半月的,守军即便不出来投降,估计也得出来跟他们打一仗了。
在号角声的催促下,战士纷纷整理好刀枪,跳上战马,随着将领陆续出到大营外面,勉强排出松散的骑兵冲击阵型。
马蹄阵阵,刀枪林立,随着越来越多的骑兵涌出大营,排开颇为广阔的正面儿,空气中的硝烟味儿,终于浓重了起来。
可随即,突厥人惊喜之外就觉着有些棘手了。
张书杰穿着一身甲胄,策马立于将旗之下,尽职尽责的当着他的吉祥物,除了在心里祈求神明的护佑之外,其他就什么都不去想了,他也指挥不动手下这些将领们,而且,就算让他指挥,也不知道此时该干什么。
文人领兵,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即便是突厥贵族,也是一般,不用赘述。
几个隋人将领聚在一处,看着守军猬集在城墙之下的阵型,故作轻松之余,也都纷纷微微蹙起了眉头。
让骑兵顶着箭雨,去打破依托城墙守在一处的步兵龟壳,是骑兵将领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之一。
然而,城墙下面那单薄的可怜的步兵军阵,却又好像散着无尽的诱惑。
一镇之军到底该有多少人,他们比突厥人更为清楚,只是默默的看了一阵儿,他们就已经差不多确定,恒安镇军就算不是全员而出,这也应该是他们的主力了。
隋人叛将们重新轻松了下来,几个人低声谈笑了两句,便你来我往的开始斗起了心眼儿,研究着让谁去打头阵。
突厥将领们凑在另外一边儿,气氛也相当松缓,丝毫没有大战将临的感觉。
他们除了咒骂那些隋人叛将之外,其实还是在商量一件事,拿下云内城之后,如何跟那些隋人叛将们争夺战利品。
这一战,对于他们来说,好像就是一个玩笑。
这显示出了他们战争素养的低下,同时也意味着,这绝对不是一支精锐的突厥骑军。
当然,这样敷衍的心态,也让这场战事失去了悬念。
严阵以待的恒安镇军,却在执行着他们简单而又有效的计划,一直在默默等待着战事的开启。
时间有点长,甚至于领兵的陈圆和尉迟信两人,都等的焦躁了起来,一度认为,突厥人很聪明,在今天应该不会动进攻了。
要知道,进攻依托于城墙保护的步兵军阵,要付出的代价可绝对不少。
尤其是地形的关系,让骑兵不可能像野战那样冲锋起来,如果换了他们自己,就一定会让步军先行进攻,骑军来充当弓箭手,来压制城墙上的守军之余,再给城下步军造成远程杀伤。
等待终归过去了,战事在突厥人低沉的号角声中,拉开了帷幕。
显然,突厥人并不打算放弃他们的优势,一群群的骑兵来到了正面,他们此时依旧没有任何攻城的打算,只想着消灭猬集在城墙下的隋军而已。
突厥人起进攻时的声势很浩大,差不多数千骑兵催动了战马,缓缓向前,慢慢放松马缰,让战马奔跑了起来。
随后,又有数千骑跟随在后,看他们的架势,好像要将隋军挤死在城墙根上一样。
马蹄声终于连成一片,让地面颤动了起来,穿着各异,兵器也是五花八门的隋地逃人,大部分人手里还挥舞环刀,身上穿着隋军制式铠甲,纷纷怪叫着,就这样乱糟糟的冲向了曾经的同袍。
在传令声中,城墙上弓弦震动,箭雨升上天空,如雨点般落下。
箭矢落下时的锐啸声中,夹杂着噗噗的入肉声,听上去分外的惊悚。
战士在惨叫中栽落下马,战马在悲鸣中猛然倒地,可所有这些声音,都被掩盖在隆隆的马蹄声中。
战事一旦开启,立即便迅速进入了惯常的节奏。
敌人开始来到合适的距离,开始用弓箭进行回击,城墙上不时有人被射倒在地。
箭矢在空中飞舞来去,死神开始在云内城上空露出欢颜。
骑兵猛冲上来,撞在严实的盾墙之上,出一声巨大的响声,顿时便是一片人仰马翻,长矛刺穿了战马,将马上的骑士纷纷挑落下去,也有无数身影,被狂冲而至的战马撞的鲜血狂喷,飞向后方。
半圆形的步军军阵,在冲击下并没有支离破碎,他们只是在撞击中,稍稍松动了一下,便顶住了这次进攻。
他们准备的十分充足,军中将士,从上到下,都可以说是久经战阵。
他们大部分都是河北人和山东人,相比晋地的隋人,他们要高大强壮很多,他们在河北山东都经历了非常多的战事,他们几乎是如今隋地诸军当中最好的步兵人选。
当然,如何和大规模骑兵作战,他们还显得生疏了一些,可几乎不用将领怎么安抚,他们的彪悍和狂野之处就表现了出来。
前面的人死了,立即便有人补上,前面的人没有半点后退一步的意思,后面的人死死抵住前面重甲步兵的后背,咬紧牙关迎接着一波波的冲击。
显然,这远远没有达到他们能够忍受的底线,因为他们已经见证过太多的死亡,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这个时候只要守住,就会有人活下来,阵型一散,身边的人加上自己就都会死去。
在融入恒安镇军的过程中,作为步兵的他们,天然就是弱势群体,受到孤立和排挤是难免的事情。
他们其实也和之前的恒安镇军不太一样,他们的荣誉感和忠诚度都不算高,可这并不影响他们在吃饱喝足之后,拿出最大的勇气和力量,来捍卫他们现在得到的一切。
而且,让他们非常放心的是,他们不用在这里一直忍受敌人的攻击和蹂躏,他们活下来的机会比之前那些战事多的多,尤其是他们的体力非常充足,没有饿着肚子战死,其实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了。
而突厥人的攻击看上去很疯狂,可非常的短暂。
当敌人退下去的时候,隋军的盾墙上染满了鲜血,外面横陈着无数的尸体,盾墙却依旧坚实而又完整,他们的伤亡,并不比城墙上的弓箭手多上很多。
这无疑让河北和山东汉子们找到了自信心,对面的敌人很弱,虽然他们骑着战马,却并不比那些乱军难对付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