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并代大军早已撤至平遥。
这种战略性的后撤对于机动性极强的并代大军而言,不算什么,而且,几乎是唐军在绛州起兵之初,后撤便已开始,所以,给大军留出来的时间就太宽裕了。
而为了尽可能的迷惑唐军,在雀鼠谷还跟唐军厮杀了一场,也同样给大军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李破一至平遥,令大军就此驻扎休整了一天之后,便开始在平遥布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高营深垒,用了十余日的时间,整个将平遥城以及周遭数里变成了一座大兵营。
等到尉迟信等率军归来,从容的进入各自驻扎地域,平遥城左近看上去就像一个满身是刺,而又爪牙锋利的巨兽一般了。
等到前方报说唐军出雀鼠谷,进入介休城的时候,和唐军完全不同,并代大军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全军上下都在等待着最终决战的来临。
而与大军相距近百里的十余万唐军的动静,再也逃不过并代大军的耳目。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从李破而下,一直到军中众将,甚至是军中兵卒,尽都再无他想,只待和唐军一战而已。
在战略上,唐军已经彻底进入了并代大军的节奏,一切的战前谋划,都已实现,剩下的就是战术上的较量。
此时,李破已经不去想唐军会不会北来,猬集于介休的唐军和之前那三万唐军除了人数占优,雀鼠谷也还算留有些微余地之外,并无其他区别。
就算唐军不来,他也会在冬天到来之前,率军南下与唐军一战。
其实,在李破看来,从唐军穿过雀鼠谷,进驻介休的那一刻起,唐军就已经差不多失去了后撤的可能。
狭窄的雀鼠谷,根本不是十余万唐军能够从容退守的地方。
李神通所谓的进可攻退可守,根本只存在于他本人的臆想之中。
就像并代大军一旦选择在雀鼠谷以南与唐军决战,那么并代大军的后路其实就已经断了,战事一旦不利,想从雀鼠谷北撤……和自掘坟墓也没什么区别。
而现在,李破已经给唐军在这近百里的地方挖好了坟墓,唐军是自己跳进来,还是等着旁人踹上一脚,对于李破来说都差不多,区别之处只在于时间和精力以及自身伤亡的问题。
四万余骑军,除了留阿史那吉乎率五千人作为李破的中军,留在平遥之外,尽都驻扎于平遥以南。
不到百里的距离,地界也远远谈不上开阔,对于骑兵而言,确实不算是最佳的战场。
可并代大军的骑兵太多了,这种规模的骑兵无论是正面冲阵,还是沿途袭扰,距离对于他们的影响,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
如果有适合的战场,光这些骑兵,就能在野战之中和十余万大军一较高下。
其实,唐军最大的失误,不在于自身如何,也不在于进入了敌人设好的战场,而是唐军根本没有做好应对数万骑兵的作战准备。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头一次手握十几万人马兵权的李神通,甚或是大部分唐军将领,都在有意无意间忽略了这一点。
多数都自以为是的认为,起于并代边郡的李破,根本无法阻挡兵力雄厚的唐军。
而唯一见识过并代大军军威的姜宝谊,也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只在介休城头巴望几眼,之后就头昏脑涨的在守城的他,加上为了推卸守城不利的罪责,给唐军上下带去了很多错误的信息。
尤其是在骑兵数量上,更是胡言乱语的厉害。
当然,不管怎么说,李破如今听不到那么多的好消息和坏消息,他的治下没有李唐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多的敌人。
边郡就是这点好,只要突厥人不来,那么也就后顾无忧了。
而李破也不是什么军前将帅,他是并代两州的主人,没人能够逼着他去做什么,一隅之地也有一隅之地的好处,没有李神通和裴寂那么多的烦恼。
这些天李破过的很规律,听取探报,巡视各处军营,到了晚间,便将闲着的将领招来,在帅帐中吃晚饭,顺便商议军情。
陈圆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李破令其领兵守卫平遥四城,差不多就算是顶替了薛万彻,成了李破的中军官了。
等到听闻唐军出雀鼠谷进驻介休,李破心中大定,战事进行到这一步,皆在他料中,那种运筹帷幄的满足感,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这个时候,他要做的事情非常明确,仔细探查唐军动静之外,还要屏蔽战场。
此时他不会在意唐军如何,有介休和雀鼠谷在,唐军主动退兵临汾的可能性已是微乎其微。
摆出决战之势,引唐军北来或者吓阻唐军于介休,都在他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这无疑是一场两军斥候的较量,数日之间,从平遥到介休,在这方圆数十里范围之内,两军斥候纵横往来,相互厮杀,先就在这片沃土之上抛洒下了无数的鲜血。
边军精锐中的精锐,在草原上曾和突厥人相互搏杀的代州游骑,用他们的彪悍凶猛和更为娴熟的杀戮技巧以及他们默契的配合,数日之后便轻松的成为了这处战场上当仁不让的主角。
自从大业十一年冬天那一场艰苦的缠战之后,便再没有在敌人面前退缩过一步的代州骑兵,这一次明显被李破压制的太狠了。
当李破稍稍放开缰绳的时候,这些骑兵精锐就好像刚刚逃出了牢笼的猛兽一般,疯狂的有些过了头儿。
数日之后,当唐军斥候损伤惨重,纷纷逃回介休的时候,唐军大军周围,竟然出现了不少并代骑兵耀武扬威的身影。
当然,跑的足够远的他们,很快就被招了回去,不然的话,这些家伙可能会尝试冲击一下唐军的外围营地呢。
并代大军将领以及兵卒的求战欲望,和唐军上下完全不同,虽说同样都很强烈,可边军将士临战之时,杀戮和毁灭的欲望其实要占很大一部分。
当他们进入战时状态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便都成了十足的亡命徒,只想看到鲜血,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而在这头非常疯狂的野兽脖子上,套着的是一条叫做军纪的绳索,不然的话,他们和突厥精骑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
和麾下已经有点显得过于暴躁的将士不一样,李破在平遥冷静的观察着南方的动静,并极力继续压制着骑兵将领们求战的声音。
他耐心的一遍遍的跟将领们重申军纪,让各部将领听令行事,不得擅动。
步军要省心的多,他们到底比骑兵少了两条腿儿嘛。
此时李破其实也感觉有些奇怪了起来,要知道对面唐军有十余万众,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当初大家议论要选择在雀鼠谷以南与唐军决战的时候,各人皆有惴惴,对大军决战的信心都有点不足的样子。
可当大军退至平遥以后,将领们突然之间就渐渐都变了,一个个信心百倍,好像比他这个主帅还要强上几分。
临战之际,李破无暇多想,士气高昂总归是好事儿嘛。
实际上,这种变化并无奇怪之处,几乎是百战百胜的晋北骑兵劲旅,在越来越频繁的战争中已经逐渐养成了独属于他们的自尊和骄傲。
退兵的举动虽有明确的战略目的,可还是刺激到了他们的心,让他们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屈辱,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状态,让他们很快就抛开了心底最后一点对唐军的忌惮,急欲在战场上证明,胜利永远属于他们。
这样骄傲的军旅,不是一时一刻能够组建起来的,曾几何时,大隋的常设精锐军旅其实都有着这样骄傲的心态,并确信没人能够战胜他们。
可时过境迁,辽东的风雪以及风起云涌的各路义军,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在数载的时间内,便埋葬了这一切。
而李破则带领晋地边军,用无数敌人的鲜血和生命,重新铸就了这一切。
当他们面对突厥人的时候,他们还自知力弱,不能强战,可敌人一旦换成了七拼八凑的唐军,他们的骄傲便被激了出来,甚至于稍稍退后,都让他们有点不能接受了。
这种还无法形成具体概念的事情,自然需要更长的时间,才会让人有一个准确的认知。
这是军旅灵魂的形成过程,缓慢而又难以察觉。
可笑的是,李破一直以来都想要打造出一支拥有荣誉感的军队,可如今事情正在生的时候,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感觉出来,也是不大不小的一个笑话了。
而这个时候,李破也确实在笑,当然他不是在自嘲,而是在笑话自己的敌人。
这一天,斥候将几个人押解到了平遥,很快就又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是唐军来人,而且还带来了永康王,晋州道行军总管李神通的亲笔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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