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天神都不愿看到你的笑容呢……”
红眼珠顶盔挂甲,穿的比李破可厚实多了,一看就知道是想当自己丈夫的人肉盾牌来着,可身处中军,大军环绕之下,这个想法有点异想天开,因为他的丈夫早已越过了带兵冲锋陷阵的阶段。
以如今的状态,别说什么刺客了,连他的妻妾想要来到他的身边都得过上几道关卡。
听了这话,李破只是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若是此言出于旁人之口,他肯定以为是讽刺他不守信用,反复无常,可说这话的是红眼珠儿,那就另说着了。
红眼珠儿向来帮亲不帮理嘛。
“如今这世道,估计天神来了也莫可奈何,能笑出来的恐怕也就是你家夫君我了呢。”
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带着马缰,率人融入大军当中,继续前行,时间很赶,大军行进的很快。
大军前后相沿足有二三十里,虽说也见过不少阵仗了,可现在李破麾下这六万余人马,离着军容鼎盛还相去甚远。
因为多增加了几个卫府,大家伙又都不太熟悉卫府上下的章程,所以统辖之上出现了很多的麻烦。
大战在即的原因,许多事情都被快速的处置或是压了下来,可要形成层次分明的军事团伙,过后还要下大力气。
当然了,这支大军的缺点几乎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连李破自己这会儿都必须承认,去岁以百战之军溃李唐十数万兵马,军中上下都有点飘飘然,李破自己总将胜不骄败不馁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可实际上,和其他人一般无二,得意于自己的杰作之余,也失去了往日的谨慎。
于是,去岁年末问题接踵而至,都让他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了。
所幸的是,这并不会对当下的战事产生太多的影响。
李破麾下的步卒经历的战事还少,可话说回来了,得看跟谁比啊,这是跟并代骑军放在一处类比得出的结论。
别看如今步军来历很杂,可军中将校没有几个是没经历过战阵厮杀的,而军中步卒皆都出自府兵,幽州兵去过辽东的很是不少,代州步卒跟突厥人见过阵仗,并州兵马多为李唐降卒,他们参与了不少剿匪战事之外,有的还跟当年的隋军对峙过。
其中还有一些山东,河北,河南的兵卒,这些家伙最大的缺点不是胆量问题,而是缺少遵守军规戒律的意识。
总而言之,和当世绝大部分步军相比,晋地步军已然颇具规模之外,也堪称精锐了。
而他们最为有力的不是旁的什么,而是这些年来他们的统帅李破建立了一个当下一等一的后勤保障系统。
这个系统并不能说有多先进完善,他们胜出的地方在于,不论将校军卒都能吃饱肚皮,连普通军卒都能常常见到肉食,加上代州一群群的车马,于是便让这个系统看上去分外的强大。
良好的后勤体系一旦建立起来,也就成为了影响战争走向的关键。
当初和李神通一战,并不能完全体现出这一点,可随着李破大军南下的脚步,这个优点必将逐步主宰大战的胜败,和那些靠着大仓粮草来维持的军队拉开越来越远的距离。
实际上,李破自己也看的清楚,和当年为了点吃食就带人去拼死拼活不一样,当下晋地的粮食问题已经没有当年那么突出了。
只是战乱还在继续,粮草依旧有点不够用而已。
说起这个来,其实无论是他还是裴世清等人以及各处郡守官员们都心知肚明,晋地人丁锐减,粮食只要种出一些来,大家也就不会挨饿,这无疑是个充满讽刺意味的事实,所以只要稍微有点廉耻的治政之人便不会宣之于口罢了。
怕的就是你依旧穷兵黩武,根本不顾旁人死活,而天下群雄当中,并不缺乏这样的人物……
像据守于蒲坂的王行本,吕崇茂等人便是如此,都可以说是隋末乱世催生出来的怪物儿。
自尧君素苦守孤城至今,内外断绝之下,一城十数万兵民如今已不足五万众,除了历次唐军攻城以及内乱的损伤外,其余大部分都是饿死的。
而如今战在城楼之上,望着城下漫野而来的晋地大军的王行本,吕崇茂两人却不会去想已经死了多少人……
王行本和吕崇茂年纪相仿,都是三十多岁年纪,正值年富力强的时节,两人也都是河东人氏,出身同样差不多。
他们都是府兵人家,只是王行本为尧君素部将,已然有不高不低的官职加身,如今更是受封于李唐,除了领蒲州刺史之职外,还加了蒲坂县公的爵位。
反观吕崇茂就不成了,费了好大力气,冒了天大风险,才弄了个夏县县公的爵位,外加夏县县令,可等到李破大军一到,这位刚得了点官气儿的家伙立马现了原形。
所以,私下里王行本等人皆都蔑称其为土贼,是的,这年头杀官造反的人太多了,根本显不出吕崇茂什么,身为“正规军”的王行本等人自然一只眼睛也看不上这个夏县土人。
按照平常节奏,估摸没几天王行本就能并了吕崇茂。
可现在嘛,却是大不一样了,除了王行本自顾不暇之外,蒲坂郡城也不由他做主了。
三千唐军已于本月之前由天策府监门守捉独孤彦云率领,进驻蒲坂,在这些关西骁果面前,王行本就算官职爵位皆在独孤彦云之上,可在人家眼中,他也不过一河东土贼而已。
此时就是王行本,吕崇茂两人老老实实的陪着这位关西贵姓登上了城头,眺望敌军到来。
两人亦步亦趋间战战兢兢,全然笼罩在独孤姓氏的光环之下。
可实际上他们并不晓得,这个魁梧英俊的年轻武将,虽说也是鲜卑人无疑,可祖上不但姓李,而且还是齐人,因为独孤信部将,而被赐姓独孤。
换句话说,他们和名震天下的独孤氏没多大关系,可有一点不会错的,这人确实是关西门阀中的一员,家中世代官宦,早已融入了门阀阶层之中。
家世很不错的独孤彦云还远没到显露头角的时候,说是秦王心腹,其实就是给天策府看门的家将,因为独孤彦云太年轻了,今年也不过十八岁而已,可你也别认为职位太低,宰相门前七品官儿,何况是天策上将府了,给个虎贲郎将都不换的职位。
而独孤彦云在关西门阀年轻子弟当中也不是一无是处,向有骁勇之名,不然也不会得到监门守捉这样稍显怪异的职衔,一入军旅,其实担当的就是斥候头领,没有过人的勇力怎么成?
不过呢,他而今能率三千骁果入驻蒲坂,还是沾了独孤姓氏的光儿,王行本,吕崇茂等人皆为独孤氏所招,因而投唐,按照规矩,差不多也就份属独孤氏部下了,如今又是大敌当前,不派个特殊的人物过来,恐怕两个墙头草又要反复。
显然,独孤怀恩在黄河沿岸的唐军守军中并无任何话语权,不然的话也轮不到独孤彦云来蒲坂。
这就是陕东道行军副总管,内史令唐俭的考量了。
王行本和吕崇茂两人肯定不知道这些原委。
陪着独孤彦云在城楼上观望良久,王行本才瞅着独孤彦云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贼军军势甚盛……末将以为,不若固守,以待战机……”
他倒不是一见敌军就心虚胆怯,和吕崇茂一样只想着弃城而逃,随尧君素守了蒲坂几年,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之所以说出这等有点畏敌之嫌的话来,一来呢,是因为他确实对守城有着信心,觉着蒲坂城高池深,并代骑军再利,在坚城之下也无用武之地,不然的话,蒲坂也不会屹立至今。
二来呢,他是真怕这位有着勇名的关西贵戚年纪轻轻,建功心切之下,想要带兵出城邀战。
几乎是不出预料的,独孤彦云还没说话,旁边的那个“土贼”先就开了口。
吕崇茂倒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只是躬身道:“将军,俺看贼军不多,又走了远路,定是累的很,俺……末将看应是先打一仗,让其尝尝厉害,之后守城,贼人也不敢小视了我河东英雄,放胆来攻。”
好吧,这话听着有那么点道理,可听到其他两人耳朵里,就都成了蠢材愚言。
王行本就不用说了,当即怒视吕崇茂,真想拔出刀子一刀将其脑袋砍下来。
独孤彦云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摇头,这人见识短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来守城时是不能倚重了。
没错,人家勇名在外不假,却也家学渊博,并非鲁莽之人。
而且临行之前,又受唐俭嘱咐,来到蒲坂只能固守,不得轻易出城接敌,这几乎就是军令一般,无法违背。
而且,他率军来蒲坂,也不是为了杀敌建功,而是稳守蒲坂,让敌军不能全力过河,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守住蒲津桥,之后呢,也为日后聚集大军复收晋留一个立足之处。
良久,独孤彦云才拍了拍城垛,转身对王行本温言道:“王刺史守城多年,之后守城还需还需王刺史多多出力啊。”
王行本自然大喜,躬身谦逊,吕崇茂却是根本没得任何回应,脸色涨红,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