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乡君姗姗而来。
众目睽睽对她来说是常态,当年在江陵城中花间魁选之时,她一曲惊动四方,那场面比这会可要大的多了。
只是给君王演奏还是头一遭,难免有些小紧张。
而且……这也太简陋了。
有人给她搬来了一张矮几,勉强可以算作是琴台,只不过不太合适,因为她身高的关系,以往演奏都是特定的琴台,平常人用的矮几对她来说有点高,弹奏的时候便要架起胳膊,费力的很。
尤其是皇帝都是席地而坐,她也就不能太过讲究,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硌的她生疼。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小小的人儿团成一团坐在案边,模样俊俏,眉目灵动,既不羞怯,也无强悍。
只是安坐于地,便透出了几分优雅和从容,大部分人见了先就在心里道了一声,如此风姿,不愧是江南名妓。
马周就有些糊涂的看着这一幕,心说皇帝出行怎么还捎带上了一个名妓?偶遇?俺怎么从来没碰上过这等好事?
在这里奏上一曲……
传出去了,长安海事学院的名声跟个妓子岂不连在了一处,他娘的那成什么了?
想到这里,心里是十分的不乐意,奈何人微言轻,他也不敢说些什么,皇帝好色,不顾轻重?这话要是出口,估计他的脑袋也就不用要了。
………………
吕乡君拨弄了几下琴弦,调弄了几下,主要是把琴弦紧一紧,操琴不娱众人,这是琴师的基本常识。
因为琴音宜传于静室,在没有麦克风,扩音器的时日里,瑶琴这种乐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所以在这种空旷之地,又人多杂乱,那就需要琴弦紧绷,让琴音刚健一些,琴师也要下更大的力气。
其实未等弹奏,吕乡君已是暗自叫苦,今天看来起码这双手要受罪了,回去之后胳膊也要酸疼几日,之前还淋了雨,千万千万可莫要病了啊……
同时她还得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稳下来,琴师操琴一般都要沐浴更衣,更有甚者,还要焚香告慰天地,其实不在于形式,而是在这个过程祛除杂念,诚心正意,保持专注。
就像佛徒们参禅,要敲木鱼,要拨弄佛珠,还要念诵佛经,其实就是要借外物来把钱财美色都排除于脑海之外。
………………
在这方面,吕乡君是行家,接着调弄琴弦的工夫,很快便将杂念抛开,目光也渐渐变得清澈,专注了起来。
不管她之前是怎么想的,在能做出青玉案那样的诗篇的人面前,尤其对方还是九五之尊,她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
“至尊想听什么样的曲子?是迎宾还是颂情,是壮志还是抒怀?”
显然她又破例了,自她成名以后,便没有让人点过曲目,弹奏什么样的曲子都随她喜欢,这是名妓的特权。
不过今日情况特殊,她也没了主意,便也羞耻的又变成了那个卖曲之人,客人点什么曲子,她就弹奏什么。
李破对此一无所觉,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觉得荣幸,他对琴曲一无所知,只略微知道高山流水,凤求凰等曲名罢了。
高山流水是遇知音,凤求凰那是求偶,好像都不太合适,也不知道当世有没有失传。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心里道了一声麻烦,左右看看,随即便对颜师古道:“卿学识渊博,才艺俱佳,卿觉得今日该奏何曲才合适呢?”
颜师古眨巴着眼睛,回答的很妙,“既是道途偶遇,不如就来一曲高山流水吧。”
众人暗自点头,看看人家这马屁拍的,是如此的不动声色,再瞧瞧这位云尚书,不能比啊不能比。
李破暗自骂了一句他娘的,看着你颜籀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原来也是个谄媚之辈,而且眼睛也瞎了,你哪瞧出来的我把这小女子当知音了?
其实娱乐君王也是臣下们的职责之一,皇帝好色不算什么,只要别耽误了正事,臣下们都是乐见其成的。
高山流水……伯牙遇子期,古之名曲,友人相遇,多奏此曲,以明相聚之欢。
吕乡君奏过无数遍的高山流水,可知音到底难觅。
当她想要糊弄的时候,便弹奏高山流水,有人在她奏曲之时还会装模作样的叫上几声,“峨峨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江河。”
很是令人心烦意乱。
其实她不是伯牙,那些人也不会成为钟子期。
有些音乐在他们这些琴师看来,一经弹奏便成绝响,后人再是模仿也不会有当事之人的心境,不过是样子工夫罢了。
想到这里,她先就在心里嗤之以鼻,能提议此曲的也是俗人一个……嗯,还好不是广陵散……
此时李破无奈的点头,“那就高山流水吧。”,像往常一样,他在心里叨咕着,其实我更想听一听广陵散,也不知嵇康之后,是不是成为了绝响。
从这一点上来说,还真能道上一声心有灵犀……
于是众人巍坐,做出了聆听大音的模样,还别说,这里的人除了李破对此一窍不通之外,其他人就算对此道不甚谙熟,最少也能听出音乐的好坏来。
像是颜师古,魏征,姚浅之流,更是能自娱自乐一番,马周差一些,他是野路子出身,早年没什么条件,但也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那奴就弹一高山流水,还请至尊雅正。”
………………
吕乡君垂瞑目,想象着郁郁之高山,涛涛之江河,那些都是表象,其意在于知音相逢的那一瞬间,便成千古佳话,古人之洒脱和真挚都蕴含在了山水之间。
若不能奏出这些情绪,勾动他人之情怀,那就称不得一声大家。
这是吕乡君烂熟于胸的曲目,但情绪的调动却要费些时间,所以她的手搭在琴弦之上,良久不曾挪动。
可在场众人没有谁催促于她,只这个架势落入方家之眼,便知道之后肯定要有大餐上桌,催促的都属无知蠢人,不足与人并列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