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水之畔,秋风瑟瑟。
突利汗阿史那多闻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目光沉沉。
在辽水岸边,大队的突厥骑兵聚集在那里,已经开始渡河。
这里是辽水中上游地区,离着辽东城还远,水流不急,而且河道比较狭窄,是个非常好的渡河地点。
对岸根本看不到高句丽大军的影子,突厥骑兵的斥候已经率先渡河,散布在方圆数十里的地方。
顺便他们还要去通知对岸那些附属于突厥的靺鞨人部落前来汇合。
没错,突厥东方汗阿史那多闻起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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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大军选择了十余处地点过河,分散在数百里的河岸地段。
突厥人过辽水没那么麻烦,他们脱光了衣服,和兵器一起用皮具卷起来,在外面抹上油脂,驼在马背上,他们则骑在同样光溜溜的战马上,泅渡而过,大军过河之后会沿辽水而下,陆续集合在一起,攻辽东城。
这就是突厥人和中原王朝的不同之处。
前隋攻辽东,大部分都是步兵,只能采取最直接的方式和最短的路途进攻辽东,高句丽人有所防范之下,会在对岸阻击大军过河。
而突厥人的作战方式,让高句丽根本无从防守河岸的第一道防线,甚至于他们很可能还不知道突厥人动兵的消息。
为了这一战,阿史那多闻已经准备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所以起兵东来之时,无论是征召各部参战,还是大军的粮草问题,准备的都非常充分,短时间之内便已成军东向。
此战的目标也非常明确,就是要攻下高句丽人的辽东城,这对于不善攻城的突厥人来说,并不是一场能够轻松获胜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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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突利汗阿史那多闻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分外的艰难。
此时动兵对突厥不利的地方很多。
比如说从突厥人作战的习惯来看,动兵的时间有点早,牛羊,战马都正在长膘,一般来说,突厥人作战的最好的季节应该是八月初,秋末冬初的时节。
如今早了大半个月,别看时间不长,可对突厥人来说,若不能在战争当中获利,达成他们的战略目的,他们的损失将非常严重。
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的话,却也给了突厥人更长的作战时间,能让他们有充裕的时间来围住辽东城,清理(掠夺)辽东城周围的高句丽村落和坞堡,在最理想的状况之下,可以极大的缓解突厥大军的粮草问题。
又比如说战略环境对突厥人十分不利,南边的唐人确实说的挺好,可阿史那多闻以及他的部下们并不很相信他们的承诺。
之所以阿史那多闻还是义无反顾的起兵了,是因为他觉得这是最好的一次机会,错过了便可能不会再有的一次良机。
大唐和突厥正在会盟,在此期间唐军一定会受到约束,这两年突厥和大唐一直相安无事就是明证。
还有就是一个大家都隐约明白的道理,会盟之后,两国交好,突厥可汗在这样一个时期,一定会专注于内政,巩固她的权位,东西可汗的权力都将受到更加严厉的约束,甚至有可能会借助于大唐的力量。
那样一来,他这个东方汗面临的局面就很难说了。
所以趁着盟约未曾签订之前,他要放手一搏。
从这里也能看的出来,他是不希望盟会顺利举行并达成盟约的,而他率兵攻辽东,一定会让在云内草原上举行的那场盟会产生一定的混乱。
至于最终结果如何,阿史那多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之前商议的时候,郑从师说的很对,不管他如何行事,可汗对东方诸部都有所不满,他表达再多的恭敬和顺从,又有什么用呢?
可汗离开王庭的时候,留下了颉利汗阿史那求罗暂掌王庭,那个小崽子看来已经成为了可汗的鹰犬,接下来可汗要做什么,那还用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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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马于河岸高处,心里只有一句话,只要攻下辽东城,他阿史那多闻就是突厥人的英雄,王庭?天神不会让那个女人得意太久的。
此时他想到了被自己留在王庭的次子,心里不由抽了一下,和他的长子不同,他的次子勇武而有智谋。
当初之所以将他留在王庭,一来是为了取信于可汗,二来则是因为他出身王庭四大部族中的阿克南部,让儿子留下,同样是想保留他对阿克南部的影响力。
如今看来那会的他真是太胆小了,根本没有想清楚,阿克南部作为王庭四大部族之一,哪里是东方汗能够染指的?
从突厥立国以后,就从来没有拱卫王庭的突厥部族反叛的先例,所有的可汗在登位之前,就会得到王庭部族的拥戴,阿史那杨环也不例外。
而他阿史那多闻更是借汗位更迭之机,投靠了突厥可敦,这才在那场变乱当中获得了最大的利益,不然的话,东方汗的位置又怎么会落在他的头上?
而他率军攻打辽东的消息一旦传回去,两个儿子的处境也就变得危险了起来。
他那个长子一直都很愚蠢,死了也就死了,可次子……可惜了,看来以后还得努力一些,生个继承人出来。
阿史那多闻默默的想着心事,乱糟糟的,其实没多少头绪,而实际上,他正走在当年达头可汗的老路上。
攻打辽东只是分裂突厥的第一步而已,不管成败,他都将受到来自王庭的指责甚至是攻击。
烦乱之际,他用力的挥了挥手吩咐道:“再催一催他们,我们还要赶很远的路呢,他们太慢了。”
在远处,一队队的突厥骑兵投入冰凉的河水当中,奋力的扑腾着向对岸游去。
突厥人大部分都是旱鸭子,在水中动作非常笨拙,间或就有人被水流冲的与战马分离,立即在水里吐气了泡泡,很快就成为了非战斗减员中的一个。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半渡而击,那就有突厥人的乐子可瞧了……
………………
云内草原之上,会盟已进行多日,唐人和突厥人依旧泾渭分明,相互有所戒备,可同处于一片天地,他们的交流不知不觉间便多了起来。
尤其是军中将士,轮值的闲暇之中,难免会产生相较之心,于是各种比赛也办了起来,骑马射箭,相互角斗,都成为了会盟的娱乐项目。
会盟的谈判也渐入佳境,突厥人不再嚷嚷着让大唐称臣,而是谈起了通商的事宜,大唐的臣下们更关注的则是两国对边塞驻军的管制。
不可否认的,突厥在谈判桌上表现不佳,一旦野蛮没有用武之地,他们很快就落在了下风,即便是阿史那牡丹,赵德言等人加入进来,也是无济于事。
当世中原的精英贵族们无论是在口舌上,还是在武力上,其实都在巅峰状态,突厥的贵族和他们相较,逊色的可不止一筹。
唐臣们先抛出了用前隋的版图作为参照,重新划分两国边界。
这哪成?突厥人反应很是激烈,他们对疆土还是比较看重的,尤其是那些可以用作放牧的草场,让他们难以割舍。
即便唐臣们用通商上的让步来弥补他们,他们也不愿意达成妥协。
两边再次僵持了起来,各自都不再让步,大家其实心里都明白,下一阶段的商讨他们就都会提出新的条件。
这显然是一次别看生面的会盟,自古以来,南北之人都不曾这么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解决他们之间的争端,只会用刀枪和鲜血来达成短暂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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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们还得在这里多留上一些时日了。”
草原上,李破和阿史那杨环兵马而行,他们在这场会盟当中表现的都很清闲,那些激烈的商讨和争论都交给了臣下,他们只要结果,并进行一下选择即可。
所以这两位显得有点多余,却又不可或缺。
“那可要快一些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冬天将至,你我还要回去,我可不想顶着大雪行走在路上。”
“那就八月初吧,姑母觉得怎么样?其实无非就是那点事情,疆域之上我必须要得到些什么,回去也好交代。
其他的也就是通商,罢兵等事,我这里都可以让让,如果姑母同意,咱们还可以合兵一处去攻打我们的敌人,那咱们兵锋所向,还有谁能是咱们的对手?”
阿史那杨环瞅了他一眼,心说这厮又在耍滑,可不能信了他的。
“你说的倒也轻巧,阿史那咄吉世的功绩,到我这里都给丢了,我回到王庭又该怎么与人交代?
你别老打歪主意,总该为我这个姑母着想一下吧?
再者说了,我们的疆域如此广阔,共同的敌人又有谁?高句丽还是西域诸国?你能不能想清楚再来跟我说话?”
李破眼珠转了转,笑道:“那也不是不能商量嘛,通商的时候姑母给我点战马,我就能帮姑母去把统叶护的人头砍下来,到时突厥合二为一,那是多大的功绩?”
阿史那杨环不由也笑了起来,“我怎么听说统叶护派了使者去长安,还得到了你亲自接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