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勉之脸色青,握拳道:“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想到什么,带着一丝诧异之色盯着秦逍道:“秦将军,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
“其实我知道的更详细。”秦逍道:“辽西的土地被大量吞并,许多百姓没有了活路,对官府恨之入骨。乔明水知道这其中不少人心存愤恨,故意让人去挑唆这些百姓落草为寇,暗中更是提供军械,有了军械,那些无路可走的百姓自然就成了官军口中那些无恶不作的贼寇。乔明水对那些盗寇的情况了若指掌,毕竟那些所谓的盗寇就是他挑唆而起,他不但清楚他们的数量和落脚处,对他们的出身亲眷也都是一清二楚,可怜那些人毫不自知,成了广宁军随时可以宰杀的羔羊。”
霍勉之眼角抽动,秦逍继续道:“那些盗寇当然不知道向他们提供军械的就是广宁军。”
“等一下。”霍勉之抬手道:“秦将军,乔明水又从何处而来的军械?广宁军的军械也都是有账目可查,进库出库都有记录,如果他们将自己的军械暗中提供给那些落难百姓,账目就对不上,若是差额只有三两件甚至十件八件倒也罢了,可是数量差额出现几十件甚至上百件的状况,他们根本瞒不住。”
“鲜于丰!”
霍勉之一愣,诧异道:“广宁军校尉鲜于丰?将军认识他?”
“不认识。”秦逍摇头道:“不过我已经派人监视。”
霍勉之意识到什么,身体一震,吃惊道:“将军是说,那些军械都是鲜于丰提供?”
“郡丞大人对鲜于丰应该很清楚吧?”
“是。”霍勉之点头道:“他是广宁军校尉,隶属于乔明水麾下,军械库一直都是由他管理。可是他怎敢.....?”
秦逍道:“民间禁止锻造兵器,盗寇成势,往往都是劫掠官仓,抢夺官军军械,而大唐官军最常用的便是横刀,所以除非盗寇自己有锻造兵器的能耐,否则使用的只能是从官军手中劫掠甚至缴获的兵器。”
“这倒不假。”霍勉之点头道:“最早的时候,就连各处县城也都有兵器库,存放少量兵器,盗寇猖獗之时,袭击官军的物资装备,东北确实有不少横刀流落民间。”
“乔明水早年确实是领兵围剿真正的盗寇,也确实立下了许多战功。”秦逍凝视霍勉之,轻声道:“他们每一次剿灭盗寇之后,都会将缴获的物资钱粮都登记在册,然后缴入府库,都护府和朝廷再另行赏赐。”顿了顿,唇角带着一丝冷笑:“郡丞大人是否能保证,他们每一次都能将所有的物资全都缴上来?”
霍勉之骇然道:“他们敢隐瞒缴获?”
“上面的人都敢杀良冒功,他们隐报缴获又何足为奇?”秦逍笑道:“辽东军盘踞东北百年,作威作福,早已经烂到骨子里,这些事情在朝廷眼中是不可赦的大罪,可在辽东军的眼里,却实在算不得什么。看来霍大人与他们确实不是同一个道上的人,否则怎会对这些一无所知?”
霍勉之苦笑道:“我也知道他们无法无天,可是却没想到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鲜于丰是乔明水的心腹,每次剿匪,他们都会隐瞒许多缴获,都护府和朝廷只在乎他们杀了多少盗匪,自然也不会真的调查究竟缴获多少物资。”秦逍拎起茶壶,给霍勉之再添了一点茶,随即才继续道:“那些物资是否有趁机从百姓那边劫掠的财物,那就说不准了。不过上面就算知道他们隐匿一些物资,也不会真的追查,将士们杀敌立功,贪墨一点财物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贪墨钱财倒也罢了,但隐匿扣留兵器,那就是造反。”霍勉之厉声道。
秦逍笑道:“扣留兵器是大罪,他们自然做的很小心,而且藏匿那些军械的地方也不会被外人所知。不过藏匿兵器之事,乔明水都交给了鲜于丰。”
霍勉之低头沉吟,许久之后才道:“我明白了,秦将军,你.....哎,果真是智略过人。”
“大人过奖了。”秦逍叹道:“辽东军是地头蛇,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如果不聪明一点,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霍勉之此时已经想通了这次军械案的真正目的,道:“这次军械案,将军是想一石二鸟,不但要拿下榆关,而且还要抓到把柄清洗广宁军,名正言顺地驻守广宁。封锁鹰嘴峡,堵住粮队,甚至扣押周凡,都是为了引蛇出洞,让淳于布亲自到鹰嘴峡交接粮草,而粮中藏刀,便将淳于布拉入漩涡,两队不但返回广宁,淳于布为了洗脱罪责,也不得不跟随来到广宁。”
秦逍含笑点头,霍勉之继续道:“可是这仅仅只是目的之一。劫银案生之后,你料到辽阳那边一定会派官员前来侦办,也算好日子,都护府的官员就在这两天赶到,只要他赶到,遇到军械大案,肯定是将劫银案丢在一边,先审理军械案,而田世朝就必然会被提审,也一定会被审问那批军械从何而来。”
“不错。”秦逍点头道:“田世朝被审问之下,供出鲜于丰,于是这起军械案就会引出广宁军私藏军械之事,虽然粮车中的军械并不是真的由鲜于丰提供,可是鲜于丰手中藏匿有军械却是货真价实,如此一来,广宁军皮囊下的烂疮就会被揭出来。”
“广宁军隐报缴获,私藏军械,暗中向盗寇提供军械,甚至养寇自重,这一桩桩真相被查出来,高让当然就有理由清洗广宁军。”霍勉之叹道:“朝廷如果知道这一切,肯定也会下旨严加彻查,高让是监军,有资格彻查军中贪腐大案,他背后有将军的龙锐军撑腰,经过大清洗之后,辽东军在广宁军中安插的实力就会被连根拔起。”
秦逍淡淡笑道:“鲜于丰的罪行我们已经掌握的一清二楚,但不能由我们龙锐军直接出面揭穿。因军械案让田世朝牵扯出广宁军的罪行,顺理成章。”
“广宁军既然犯有那些罪行,只要严加彻查,最终都能真相大白。”霍勉之盯着秦逍道:“可是淳于布那边又该如何办?粮中藏刀,是你们龙锐军安排,淳于布并无私藏军械的罪行,你难道要强行加罪?宋清源抵达广宁,他是辽东军的人,肯定会全力保住淳于布。广宁军确有其罪,宋清源包庇不了,可是淳于布并无其罪,宋清源当然不会真的给他定罪。”
秦逍笑道:“淳于布是否最终被定罪,并不重要。”
“不重要?”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真的让淳于布被定私藏军械之罪。”秦逍看着霍勉之道:“大人莫忘记,对付淳于布的目的,不是为了治他得的罪,而是要从他手里拿下榆关。”
“你的意思是.....?”
“拖延。”秦逍笑道:“榆关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粮草,淳于布一心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是心急如焚,越快越好。我们利用军械案让他广宁,他就该想到进城容易出城难。宋清源为何连夜审理军械案?道理很简单,他是想今晚速战速决,让淳于布摆脱干系,将罪名扣在田世朝一人头上,定罪之后,那支粮队作为赃物可以由他暂作处理,他便可以用榆关粮草紧张的理由,让淳于布立刻带着粮队日夜兼程赶回去。”
霍勉之颔道:“我们躲避两日,淳于布寻不见我们,即使宋清源赶到,也无法从粮仓调粮,所以我已经想到他们一定会打那支粮队的主意,会尽快让那支粮队再次前往榆关。”
“但田世朝今晚的供词,扯上了鲜于丰,扯上了广宁军,这样整个案子牵涉更广,那批粮车暂时就更不能动。”秦逍目光锐利,眸中锋芒逼人,冷笑道:“田世朝咬死提供军械的是广宁军鲜于丰,接受军械的是榆关淳于布,如此一来,就是广宁军与榆关军案中有勾结,兹事体大,就算是宋清源,也不敢轻易决断如此大案了。”
霍勉之感慨道:“这样一来,淳于布身陷大案,自身都难保,也就根本没有机会运粮回榆关。”
“既然案子牵涉到广宁军和榆关军,如果即刻查办鲜于丰,确定鲜于丰和广宁军的种种罪行属实,那么榆关军私藏军械养寇自重又有谁敢说一定不是真?”秦逍淡然一笑:“这样一支罪行累累的兵马,又怎能继续镇守榆关?再加上他们粮草告竭,又怎能守得下去?”
“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如果榆关军因缺粮兵变,那就是自寻死路。”秦逍道:“不想兵变被打成叛乱,他们就只能退出榆关,让其他兵马暂时替代镇守榆关。”
霍勉之皱眉道:“他们会主动退出?”
“难道他们要待在榆关饿死?”秦逍笑道:“如今正值深冬,榆关周围无法获取近千人的粮草,广宁这边不会提供粮食,他们即使想去幽州买粮都做不到,因为通往幽州的道路已经被我派人切断。”
“已经切断?”
“姜朗将领兵入关,淳于布一定以为是为了入关接应朝廷钦使。”秦逍双手环抱胸前,平静道:“这当然也是职责之一,但最重要的任务,是切断榆关与幽州之间的道路,至少在这些日子,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出幽州赶到榆关,榆关东西两面的道路被切断,镇守榆关的兵马成了一支孤军,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要有一道命令过去,他们就只能撤出榆关,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