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外,血流成河,当真是人间地狱。
莫兴德双手握着一根长枪,支撑身体,浑身上下满是鲜血,既有敌人喷溅到他身上的血液,也有他自己身上溅出的鲜血。
他自己的战刀早就卷了刃,此后连夺两把大刀,也都是废弃,最终夺了一把长枪在手。
他不知道自己亲手砍杀了多少人。
虽然他的勇猛一度鼓舞了麾下将士的斗志,但敌人似乎杀之不竭,在他身边始终有一群敌军前赴后继扑上来。
在他周围一圈的地上,已经看不到地面,都是堆积起来的尸。
既有自己的麾下,也有柔玄军士,甚至还有几名被杀死的龙锐骑兵和战马。
莫兴德年纪轻轻就从军,打过草原部族,剿过强寇,但这一生却从未经历过如此残酷惨烈的厮杀。
西川军已经全线崩溃,早已经向东南方向溃逃,龙锐军的数千骑兵就像咬住猎物的猛兽,在后追击。
而上万名装备精良的龙锐步卒和部分龙锐骑兵则是留下来,协助柔玄军对京都守备军起反击。
这一次龙锐军派出了不到两万兵马,五千骑兵,一万步卒,此外幽州刺史竟然还抽调了一千兵马加入了这支军团,虽然兵力不多,却也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幽州的态度。
这不到两万人的龙锐军加入决战之后,结局其实就已经注定。
无论是柔玄军还是龙锐军,战斗力都在京都守备军之上,这两支军团联手对京都守备军
起反击,凶狠无比,没有丝毫留情,那显然是要用鲜血来彻底震慑京都守备军,迫使守备军放下兵器。
莫兴德虽然骁勇无比,却毕竟是血肉之躯。
一夜血战,他的体力已经用尽,而且乱战之中,自己也是受了多处伤,无法及时包扎伤口,鲜血流淌,这更是让他觉得全身已经软。
他的一身战甲从来都不是负担,可现在他却感觉到身上的战甲异乎寻常的沉重,自己的身体已经扛不住。
麾下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去,而更多的却是溃逃。
龙锐军突然杀出的时候,混杂其中的京都民兵们似乎知道大难临头,纷纷逃窜,如果不是京都军训练有素,莫兴德和众多将领冲杀在前竭力压住阵脚,京都军很可能就会被民兵的一波溃退所影响。
好不容易稳住阵脚,待得西川军溃败纷纷脱离战场,支撑着京都军最后意志的支柱瞬间崩塌,许多京都军兵士似乎也已经知道大势已去,开始脱离战场。
有不少军士甚至准备直接撤回明春门,却不料明春门大门紧闭,吊桥也被拉起,完全是一条无法退却的思路。
最为恐怖的是,双方在两翼厮杀的骑兵军团已经逐渐分出胜败。
柔玄骑兵的实力本就在京都骑兵之上,待得龙锐军出现在战场之后,不但对京都主力造成震慑,也对两翼的京都骑兵造成致命的心理震慑,柔玄骑兵则是乘机取得了优势,不少京
都骑兵也已经溃退。
柔玄骑兵对战场上的形势判断的十分准确,在取得优势之后,开始从两翼向中间突杀,有不少骑兵已经杀到了护城河边,这就让那些准备撤回明春门的步卒成为了骑兵们的口中之食。
“噗!”
一支冷箭也不知从何处射来,却是射中莫兴德侧腰,他眉头一紧,只是颓然低头看了一眼,还没等他看清楚,又是“噗噗”几支利箭射入他身体。
他身形微微摇晃,如果不是手中撑着长枪,便已经倒下。
眉宇之间没有痛苦,竟反倒是有一丝解脱。
他环顾四周,这才现在周围竟然已经没有了自己的麾下。
柔玄军士握刀持枪,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之前紧贴在他身边的几十名军士,此刻都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边,东方隐隐泛白,一夜血战,战死者不计其数,逃亡者更是多如牛毛,他知道到了这个份上,一切都已经结束。
将手中的长枪甩开,莫兴德缓缓坐了下去,他屁股下面是堆积起来的尸。
人群之中,一骑穿过人群缓缓走过来,战马之上是一名手持长枪的将领,莫兴德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正是太史存勖。
太史存勖血染战袍,浑身上下也是残破,亦可见这一战着实惨烈。
“很久不见了。”太史存勖骑马向前,距离莫兴德不到五六步才勒住马,居高临下看着莫兴德,叹道:“你也是北方边军中赫赫有
名的骁勇战将,今日却落得如此地步,可曾后悔?”
“太史存勖,少说这屁话。”莫兴德笑道:“如果不是秦逍的龙锐军杀到,你我现在的位置应该换一换,骑在马背上嘲讽的人应该是我。”
太史存勖颔道:“你能坚守京都城,让我柔玄军死伤惨重,甚至能率领麾下进行这场决战,确实是勇冠三军。”顿了一下,才道:“只可惜你的才干用在了错误的地方!”
莫兴德语气萧索,叹道:“这一战没有对错,只有胜负。我效忠后圣人,你归附公主,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
“我会向公主为你请求。”太史存勖想了一下,才道:“只要你归附公主,依然会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莫兴德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顺手抄过边上的一把沾血大刀,看着太史存勖道:“京都之战,无论是京都军还是边军,都是死伤无数,无数大唐好儿郎战死城下,血染江山。我实话告诉你,这一战保卫京都是次要,我就是要和你们柔玄军血战一场。胜了,我就算是报了当年你们抛弃武川之仇,若是败了,死后到了九泉之下,也可以向当年战死边关的武川弟兄们交待了。太史存勖,后世评论此战,你我都是罪人。”摇头叹道:“可惜,可惜,没有亲手斩下你的级,终归是死的不甘心。”手腕子一转,刀光划过,鲜血喷溅而出,莫兴德却已经是干脆
利落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太史存勖神色淡定,双目之中却还是有一丝遗憾。
京都军主将莫兴德自刎之际,京都城东南方向,一队溃逃的骑兵正狼狈不堪拼命逃亡。
数十名骑兵护卫着一名身披大氅的老者迅速脱离战场。
老者当然就是国相夏侯元稹。
他这一生主要打理的是政事,对军事其实并不通晓,而且领兵的机会并不多。
可是为数不多的领兵机会,都是落得最悲惨的结局。
当初率领武卫营攻打皇城,却落入澹台悬夜的圈套,最终被配到苏州软禁,国相党的党羽也遭受澹台悬夜的血腥清洗。
而这一次精心谋划的决战,亲率两万西川军做最后一搏,依然是输的一败涂地。
西川军的溃败完全出乎国相的意料之外。
虽然龙锐军的突然出现确实令人惊骇,但西川军被龙锐骑兵突袭之后,一触即溃,几乎是瞬间就崩散,这实在是令国相感到匪夷所思。
西川军溃逃如潮水,国相根本无法阻止,万般无奈之下,近卫骑兵队硬是强行保护着国相逃离战场。
国相很清楚,京都城外这一战西川军大败,这不仅仅会让圣人危在旦夕,而且西川也将危如累卵。
西川是夏侯家的根基之地,这两万兵马也是夏侯家的底牌,耗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好不容易拉起这支队伍,一夜之间却全部葬送,这对西川的实力打击可说是致命的。
西川再想短时间拉起
一支军团,难上加难。
“国相,他们追上来了!”一名骑兵大声道。
其实不用那骑兵喊,国相也知道追兵将至。
西川军的战马数量不多,品质也不佳,所以两万西川军几乎都是以步军为主。
而后面追来的龙锐精骑,战马都是从锡勒真羽部获取,真羽马甲天下,这句话也不是说说而已,无论速度还是耐力确实算得上是冠绝天下。
国相这队骑兵即使拼命往东南方向逃窜,但跑出三十多里地,无论速度还是耐力就已经处于劣势,而后面追兵战马的优势也逐渐增强。
陡然间,国相却忽然放缓马速,众骑兵护卫见状,也只能无奈放缓马速。
却见得国相猛地勒住马,骏马一个人立而起,国相紧紧拽住马缰绳,否则差点摔下去。
“国相......!”追兵近在咫尺,国相却勒马停住,众骑兵护卫都是错愕,实在不知道国相到底意欲何为。
国相勒马之后,反倒是兜转马头,面向追兵方向,向手下众人挥手道:“老夫不走了,你们不用管老夫,自己去吧!”
骑兵护卫面面相觑,但却无一人离开。
眼见得后方追兵将至,骑兵护卫们也都是纷纷兜转马头,横成一列,护卫在国相身前。
大家心里其实很快就明白,追兵的战马速度太快,就算这样跑下去,最多再跑出十里地,追兵一定会围上来。
国相显然是知道逃亡无用,干脆就不走了。
天边已
经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而上百骑追兵如狼似虎扑上来,却没有挥刀向国相的骑兵护卫们砍杀过去,而是迅速围成了一圈,将国相和他麾下的几十名骑兵团团围住。
国相望着前方,只见到一起缓缓上前来,一身灰甲,手持大刀,大氅随风飘起,胯下乃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骏马。
“秦逍,你还是来了!”国相盯着那人,不惧反笑:“老夫老了,跑不动了,只能束手待毙!”
那灰甲将气定神闲,唇角带着一丝浅笑,不是秦逍又能是谁?
“看到一群骑兵脱离战场,晚辈寻思西川军骑兵缺乏,能让几十名骑兵护卫的人,应该就是国相。”秦逍单骑立于国相前方不到十步之遥,收刀入鞘,翻身下马,却是向国相拱手道:“晚辈见过国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