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涯轻手轻脚上前,躬着身子道:“萧谏纸送来江南急报。”呈上了薄如蝉翼的密奏,圣人接过之后,凑在灯下,仔细看了看,面庞先是一怔,随即闭上眼睛,半晌不语。
灯火跳动,长孙媚儿见得圣人闭眸之后,眼角似乎还在微微跳动,心下也是狐疑,一时却也不敢多问。
“国相那边.....?”
许久之后,圣人终于睁开眼睛,看向魏无涯。
魏无涯恭敬道:“国相在江南自然也有耳目,事过后,紫衣监这边有急奏飞鸽传书而来,国相应该也在今晚能收到奏报。”
圣人望着闪动的灯火,沉吟片刻,才道:“之前奏报上说,安兴候与秦逍在杭州有些矛盾?”
长孙媚儿听到“秦逍”二字,秀眉一紧,但神情却依然镇定。
“年轻人的火气会很盛。”魏无涯轻叹道:“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难道你觉得安兴候之死,与秦逍有关?”圣人凤目寒光乍现。
魏无涯摇头道:“老奴不知。不过二人的矛盾,应该给了居心叵测之辈乘虚而入的机会。”
圣人缓缓站起身,单手背负伸手,那张依然保持着艳丽的脸庞凝重异常,缓步走到御书房门前,长孙媚儿和魏无涯一左一右跟在身后,都不敢出声。
“安兴候这些年一直待在行伍之中,也很少离京。”圣人抬头望着天上明月,月光也照在她圆润的脸庞上,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他自身并无多少仇家,与秦逍在江南的矛盾,也不可能导致秦逍会对他下手。而且.....秦逍也没有那个实力。”
“陈曦被刺客打成重伤,生死未卜。”魏无涯缓缓道:“他已经拥有五品中期境界,而且江湖经验老练,能知进退,刺客即使是六品中天境,也很难重伤他。”
圣人脸色一沉:“刺客是大天境?”
“老奴如果推断没错,刺客刚刚踏入中天境,否则陈曦必然当场被杀。”魏无涯目光深邃:“所以刺客应该是七品初境。”
“会是谁?”
“老奴暂时也无法判断,除非看到侯爷的遗体。”魏无涯道:“不过眼下正是酷热时节,如果侯爷的遗体一直停放在杭州,伤口必然会有变化,所以必须要尽快检查侯爷的遗体,也许从遗体的伤口能够判断出刺客的来历。此外还有陈曦,他博闻广记,对江湖各派的功夫都很为了解,他既然被刺客所伤,就必然见到刺客出手,只要他能活下来,刺客的来历应该也能够推断出来。”
长孙媚儿粉润的朱唇微动了动,却是欲言又止,没敢说话。
“媚儿,你想说什么?”圣人却已经察觉到,瞥了她一眼。
“圣人,魏总管,刺客难道在刺杀的时候,会显露自己的武
功来历?”长孙媚儿小心翼翼道:“他肯定知道,侯爷被刺,宫里也一定会追查刺客来历,他故意显露自己的功夫,难道......不怕被查出来?”
圣人微微点头,道:“媚儿所言极是,如果刺客故意隐瞒自己的武功,又如何能查出?甚至有可能会嫁祸他人。”
魏无涯道:“圣人所虑甚是。”顿了顿,才解释道:“历来武者想要在武道上有所突破,最忌讳的便是贪多,如果东练一头西练一头,也许会集齐各家之长,但却无法在武道上有大的突破。有些武者自知此生无望进阶,广学各类武艺,这也是有的,但想要真正有所精进,甚至进入大天境,就必须在自己的武道之路上持之以恒,不会朝三暮四。这就像爬一座山,找准了一条道路,一直向上爬,也许会有一天爬到山巅,可是如果迷恋路途的风景,甚至抛弃自己的道路另选捷径,不但会荒废大量时间,而且最终也无法爬上山巅。”
“武道之事,朕不明白,你说得简单一些。”
“老奴的意思是说,刺客既然能够踏入大天境,就证明他一直在坚持自己的武道,也许他对其他门派的武功也知之甚多,但绝不会将精力放到旁门左道之上。”魏无涯身体微躬,声音缓慢:“行刺侯爷,千钧一之势,一旦失手,对他来说反倒是大大的麻烦,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刺客只会使出自己最擅长的武道,无论是内力还是手法,千钧一之间,一定会留下痕迹。”
圣人自然听明白,微微颔,魏无涯又道:“当然,这世间也有天纵奇才,旁门左道的功夫在他手里也能施展自如,所以侯爷遗体的伤口,不能作为唯一的推断凭证,需要辅证确定。”
“还需要陈曦?”圣人自然明白魏无涯的意思,蹙眉道:“陈曦已经是奄奄一息,活下来的可能性极低,也许他现在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是。”魏无涯点头道:“陈曦也被重伤,即使他真的殉职,老奴也可以从他身上的伤势推断出刺客身份。”
圣人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椅子坐下,冷笑道:“杀死安兴候,自然不是真的冲着他去,而是冲着朕和国相来。”
长孙媚儿轻声道:“圣人,国相如果知道安兴候的死讯,定然会以为是秦逍派刺客杀死了安兴候,如此一来.....!”
丧子之痛,自然会让国相愤怒无比,他手下高手众多,为报子仇,派人去除掉秦逍也不是不可能。
“刺客是大天境,秦逍应该无法收买一名大天境高手。”魏无涯神色平静,声音也是低沉而缓慢:“如果他真的有能力指使一名大天境高手为他效力,那么秦逍还真算的上是神通广大。”
圣人抬起手臂,手肘搁在桌子上,轻托着自己的脸颊,若有所思。
“媚儿,你现在即刻出宫去相府。”片刻之后,圣人将那片密奏递给长孙媚儿,淡淡道:“如果他没有接到消息,你将这份密奏
给他,否则你告诉他,安兴候被刺一案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他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因为此事牵累无辜,朕一定会为他做主。”
媚儿小心翼翼接过密奏,恭声道:“媚儿遵旨!”
“此外好好劝慰一番。”圣人轻叹一声:“朕知道他对安兴候的感情,丧子之痛,肝肠寸断,告诉他,朕和他一样也很悲痛。”
媚儿领命离开之后,圣人才靠坐在椅子上,微一沉吟,终于问道:“麝月会不会下手?”
魏无涯赫然抬头,看着圣人,颇有些惊讶,轻声道:“圣人怀疑是公主所为?”
“朕的这个女儿,看起来柔弱,可是真要想做什么事,却从来不会有妇人之仁。”圣人轻叹道:“她一直将江南当做自己的后院,这次在江南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是心中恼火,在这节骨眼上,安兴候带人到了江南,出手凶狠,是个人都知道安兴候是要从她手里将江南这块肥肉抢过来,麝月又如何能够忍得了这口气?”
魏无涯若有所思,嘴唇微动,却没有说话。
“朕其实并没有想将江南全都从她手里拿下来。”圣人平静道:“只不过她打理江南太久,已经忘记江南是大唐的江南,而江南那些世族,眼中只有这位公主殿下,却没有朝廷。”唇角泛起一丝寒意,淡淡道:“她没有朝廷的调兵手令,却能依靠公主的身份,迅速召集人手将苏州之乱平定,你说朕的这个女儿是不是很有出息?”
魏无涯微一犹豫,终是道:“公主是圣人的公主,公主能够在苏州迅速平叛,亦都是因为圣人庇护。”
“什么时候你开始和朕说这样虚伪的言辞?”圣人瞥了魏无涯一眼,淡淡道:“在江南这块土地上,朕庇护不了她,反倒要她来庇护朕。在那些人的眼里,麝月是大唐的公主,朕却不是大唐的天子。”
魏无涯恭敬道:“圣人,恕老奴直言,公主智慧过人,她绝不可能想不到,一旦安兴候在江南出了意外,所有人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她。如果真是她在幕后指使,担的风险实在太大,而这么多年来,公主行事从来不会涉险,这并非她行事的作风。”微顿了顿,才继续道:“秦逍去往杭州之后,杭州那边的局面已经出现变化,安兴候甚至已经处于下风,杭州的官绅俱都站在了秦逍身边,这是公主想看到的局面,形势对公主有利,她也绝无可能在这种局面下对安兴候下狠手。”
圣人微微颔道:“朕也希望此事与她没有任何干系。”唇角泛起一丝浅笑:“不过朕的女儿手腕很高明,竟然让秦逍死心塌地为她效命,若没有秦逍相助,她在江南也不会扭转局面。”
“如果按照大天师所言,秦逍真的是辅佐圣人的七杀命星,那么他能在江南扭转局面,也是理所当然。”魏无涯道:“这样一来,江南之乱迅速平定,倒不是因为公主,而是因为圣人的辅星,终归是圣人洪福齐天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