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本以为是公主在这里等候,看到那人身形微有些佝偻,个头也不高,有些疑惑。
听到身后脚步声,那人终于回过身来,单手背负身后,上下打量秦逍一番,秦逍见他面色红润,五十多岁年纪,但下颚竟然没有一丝胡须,瞬间明白什么,拱手道:“下官秦逍,见过大人!”
他不认识对方,但已经猜到此人定然是宫中宦官。
能够进出畅明园,自然不是寻常人物,而且对方气质儒雅,面带微笑,秦逍心知对方如果不是宫里的人,就必定是紫衣监的官员。
杭州生行刺侯爷的大案,朝廷当然会派人前来彻查。
“年少有为。”那人含笑道:“老夫萧谏纸,紫衣监卫监,陈曦是老夫的部下,这次承蒙秦大人相救,才让陈曦捡回一条命来,老夫十分感激。”
秦逍心下骇然。
秦逍自然已经摸清,紫衣监两大卫督,一个是在关外见过的罗睺,而另一个自己却从未见过,想不到今日竟然会在此处相见。
“原来是萧老大人,下官得见大人,三生有幸。”秦逍再次拱手行礼。
萧谏纸抬手道:“坐下说话。”自己先走过去,在椅子坐下,等秦逍落座之后,才道:“秦大人公务繁忙,本来不该打扰,不过有些要紧的事情需要秦大人协助,这才派人请你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尽管示下。”秦逍客气道。
萧谏纸微微一笑,道:“圣人知道秦大人这次在平叛之中-功劳卓著,甚是欣慰,亲口夸赞你年少有为。”似乎想到什么,含笑问道:“对了,秦大人今年多大年纪?”
秦逍一怔,却还是回道:“下官八月初五生辰,再有不到一个月,便年满十七。”
“八月初五.....!”萧谏纸微笑点头:“这才十七岁,当真是有志不在年高,老夫十七岁的时候,还在宫里伺候,懵懂无知。”
秦逍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面上显得十分谦恭。
他当然知道紫衣监的了得,陈曦只是一个少监,便已经很是敏锐,这萧谏纸既然是陈曦的顶头上司,自然更是了不得。
秦逍并没有忘记,自己在关外那间赌坊与小师姑相遇之后,却碰上罗睺带人抢夺紫木匣,自己当时和小师姑并肩作战,后得到血魔老祖相助,这才将罗睺一行人击退。
当时情势危机,也并无遮掩,自己的样貌被罗睺瞧见,这也是秦逍一直担心的事情。
如果再见到罗睺,罗睺不可能认不出自己,一旦如此,自己和小师姑的关系立刻败露,圣人也立刻知道自己与剑谷有渊源。
以前倒也罢了,毕竟他也不知道剑谷和圣人有着生死之仇,可是如今却已经知晓剑谷和圣人生死不休,乃是水火不容的仇敌,一旦被圣人知道自己与剑谷有渊源,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他为此也使有些愁,只盼与罗睺再也不见。
眼下自己面前的便是紫衣监的另一位卫督,秦逍对他自然
是满心提防,不敢轻易开口。
“听闻秦大人出生在西陵,后来遭了瘟疫,四处流落,最后被龟城都尉府的一名捕头所救?”萧谏纸端起手边的茶杯,看似十分自然道:“如此说来,秦大人的父母都已经不在?”
秦逍心下一凛,对方看似只是闲话家常,但他敏锐察觉这其中必有蹊跷。
对方先询问自己的年纪,自己尚未防备,如实告知,现在又问起自己的父母,明显不对劲。
不过他混迹市井多年,又在甲字监带了三年,见多了各色人物,这点场面自然是能够应付,不动声色,故作感慨道:“他们如果知道下官还能为朝廷效命,想来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秦大人出生在何处?”萧谏纸微笑道:“可还有其他亲眷?你为国尽忠,立下大功,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西陵苦寒之地,秦大人难道不想让他们也过上好日子?如今西陵落入贼手,秦大人的亲眷都在西陵,如果被那群贼寇得知秦大人为朝廷重用,又查知了你的亲眷所在,他们的安危着实可忧。”面上带着笑,一双眼睛看起来也是十分平和:“紫衣监在西陵还有不少探子,如果秦大人有需要,老夫可以命令他们将你的亲眷转移到关内,到时候亦可以与秦大人团聚。”
外人听到这番话,自然会觉得萧谏纸一片好心,甚至有拉拢亲近大唐这位后起之秀官员的嫌疑,可是秦逍听在耳中,却是觉得心惊肉跳。
他自然已经明锐地感觉到,这萧谏纸竟似乎是在摸自己的底细。
紫衣监调查一个人的底细,其实并不难,但即使是无孔不入的紫衣监,要调查秦逍在龟城之前的踪迹,却是难上艰难。
秦逍当初与钟老头几乎是隐居在只有十几户人口的偏僻小村子里,西岭地域广阔,荒郊野岭和不为人知的地方自然也不少。
那小村落地处偏僻,日出日做日落而息,很少与外界有交往,几乎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甚至征收赋税的地方官府都不知道有那处偏僻小村子的出现。
所以秦逍可以很肯定,朝廷更不可能知道那处村子的存在,只要自己不开口,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的出身。
秦逍自打记事的年纪开始,身边就只有一位钟老头日夜照顾,一老一少相依为命,钟老头教授他的不少技能还有那些嘱咐,他在离开那个村子之前也没有太在意,只以为那是很平常之事。
但年纪渐大,特别是离开村子之后,他才恍然现,如果钟老头只是一个偏僻存在的平凡老头,又怎可能教授自己读书识字,而老头的见识,也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村中老汉所能拥有。
更要紧的是自己身上的寒毒,又是从何而来?
钟老头临终前嘱咐过,绝不可对外透露那个小村子,更不可对任何人提及自己的从前。
这一切都太过诡异,而且后来在龟城住下后,红叶竟似乎从一开始就一直扮作麻婆守卫在自己身边,他也隐隐明白,自己的身世很可能不一般。
这时候萧谏纸突然故作自然地讯问起自己的身世,秦逍心下又如何不惊。
他第一反应便是萧谏纸在试探自己。
但他为何如此?
这是萧谏纸习惯使然,随意地询问,还是有人指使?
是圣人派他试探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圣人应该在提拔自己之前就会派人将自己查个一清二楚,也不会等到现在。
如果不是圣人,那又会是谁?
又或者说只是萧谏纸自己起了疑心?
但自己之前与萧谏纸没有任何的接触,他又怎可能对自己起疑心?
他心下吃惊,但面上却还是镇定自若,摇头叹了口气,黯然道:“都不在了,若是有亲眷,当初就不必流浪,投靠他们就好。”抬起手,摆了摆,道:“以前的事下官实在不愿意回想,想起来都是泪水。”
萧谏纸微微一笑,却也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端杯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才道:“听闻秦大人在沭宁城下,为了保护公主,单人匹马杀进贼军阵中,伤敌无数,甚至生擒了叛军一名所谓的星将,这份胆识和能耐,便是老夫也很为钦佩。对了,秦大人师承哪位高人?老夫和江湖上不少高手都颇有交情,很可能与令师相识。”
秦逍心下冷笑,暗想这老家伙真的是来探自己的底。
他心下愈奇怪,紫衣监的卫督来到江南,肯定是为了夏侯宁的事儿,怎地不好好查案,却来对自己寻根问底?
自己在京都独闯青衣堂,又在大理寺门前斩杀成国夫人手下七名侍卫,再加上萧谏纸所说沭宁城下的一骑闯阵,萧谏纸既然要查自己,这些他当然早就已经了如指掌,自己若说不会武功,那是睁眼说瞎话,而且还会让对方更起疑心。
“实不相瞒,下官流浪的时候,打到一只野兔,烤肉的时候,一个老头儿刚好经过。”秦逍其实很早就想好了说辞,如果有朝一日有人追问自己武功的来历,自己不得不回答,就只能杜撰一套说辞应付,管他信不信,总是能够应对过去,慢条斯理道:“下官看那老头儿眼馋,就给了他半只兔肉,吃过兔肉,他教了我一套吐纳之法,说是坚持习练,可以强身健体,下官觉得练练也无害,就一直坚持了下来。”
他寻思沈药师当初在监牢之中就探出自己修炼过道门功法,以萧谏纸的实力,也未必不能探知出来,不过就算对方探查自己修炼过道家内功,自己直接将根源丢到那无名老头的身上,不怕应付不来。
“老头儿?”萧谏纸面色淡定,微笑道:“什么样的老头儿?”
“黑黑瘦瘦,看起来比老大人还要大上好几岁,而且十分邋遢,样貌平平,没什么特点。”秦逍装作回忆般道:“他教授下官吐纳之法后,一去不返,下官再也不曾见过他。置若他的来历,下官着实不知,也许真的与老大人相识,不过当时下官也没问他名姓,他如果真是高人,估计问了也不会说。”
他心下冷笑,暗想你若真有本事,就去将那根本不存在的老家伙找出来,我知道你不相信这套说辞,可是不相信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