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回老家办户口, 虞万支买的是正月十六的机票, 因为元宵之前的价格都贵到让人想用两条腿走回去。
但这个相对便宜,往返也要小两千。
他是捂着胸口坐在飞机上,先喝五杯可乐,失神地看窗外, 心想得得不知道哭完没有。
虞得得刚刚是鼻涕眼泪糊一脸, 好像爸爸要去南极,哭得惊天动地, 过往旅客纷纷侧目。
虞万支都险些说“一起走”,想想存折上的余额没敢张嘴, 到底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现在想起来还不安。
不过虞得得没有爸爸记事情, 早就吃着薯条看飞机,满嘴油腻腻。
闻欣没什么食欲,好笑给他擦嘴说:“你可真行。”
又嘟嘟囔囔说:“等你爸回来讲给他听。”
到底不敢太大声,怕在勾起儿子的伤心事,实际自己也有点难过。
她收拾好心情, 把孩子送到托儿所, 这才去店里。
服装店的门开着,陈曼曼正在拖地, 说:“姐,你等会进来。”
反正不急干嘛,闻欣索性跟隔壁店老板娘搭话, 两个人坐在街边,讨论着街头那家正在装修的新店。
老板娘说:“真奇怪,那么好的位置,怎么开一家倒一家。”
矮街位置好, 人流量大,照理顶多是生意一般,不至于开不下去。
闻欣消息灵通,说:“态度好像很差。”
到底卖东西,见人就要三分笑,客人又不是花钱找罪受的,进过一次不会再去,还会帮着宣传。
老板娘了然地点点头,又说:“老黑头也很凶,我看生意还很好。”
老黑头做的面是附近一绝,盘踞于此二十年,人家有这个底气,像闻欣爱吃,偶尔还是去买,买回来念叨着下次再不光顾。
她道:“实在好吃。”
老板娘赞同地点点头,眼见着客人进自己店,起身去忙活。
闻欣仍旧坐着,透过窄窄的缝隙看天想,虞万支的飞机不知道会不会从这儿过。
此刻,虞万支乘坐的航班已经离开东浦的上空。
他一肚子饮料,撑得再喝不下,才背包里拿出闻欣非要给他带上的书,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坐他隔壁的大哥念着封面上的几个字道:“上错花轿嫁对郎?这讲的啥啊?”
虞万支也没看过,总结道:“古代人处对象吧。”
嗐,那能有啥好看的,大哥撩起衣服说:“我这有《故事会》。”
虞万支不懂他缘何把书塞在裤腰里,赶紧说:“我就爱看这个。”
嚯,长了个壮汉样,居然爱看这种谈情说爱的,大哥忽然福至心灵道:“嘿嘿嘿,那你待会也给我看看。”
虞万支更不明白他笑成这样做什么,打开书说:“行,等我看完。”
心想自己要看得慢慢的,别回头人家顺手把这本也塞进裤腰里。
可言情小说本来就不对他的胃口,他只能是硬着头皮看,觉得这趟飞机咋不加点速。
另一边,闻欣也在掐时间。
她算着该降落的点,就到小卖部等电话,时不时看手表,心想不会路上出什么意外。
虞万支人是平平安安的,就是到下机后转三圈,才找到个没人排队的电话。
他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没响两声就被接通,不由得道:“等很久了?”
闻欣听他的声音才放心,说:“早上没事做,在这儿瞎溜达。”
虞万支却知道不过是借口,看手表说:“我现在去火车站,不延误的话晚上十点到县城。”
话不敢说太死,因为绿皮火车常常不准,尤其是老家那边现在的天气,在山间一停大半天都有可能。
闻欣不想让他太牵挂,说:“好,你自己小心就行。”
独自回乡这条路,虞万支没结婚前年年走。
不过他已经想不太起来当年是什么样的心态,细细叮嘱说:“晚上早点回去,门窗记得锁好,有什么活攒着等我回去干。”
上飞机前也是这几句,闻欣眼眶忽然有点红,憋住说:“好,你快点去坐火车吧。”
虞万支舍不得挂,恨不得转身回东浦,却只能扛着行李朝外走。
他找到公交车站后,原地跳两下等着,心想这天气真是冻,别说是南方出生长大的虞得得,只怕闻欣都不一定受得住。
不过上车后人多一挤,连脚底好像都在冒热气。
此刻窗外的风景已经有故乡的痕迹,却仍旧不是目的地。
这两年老家有所建设,从省会到县城的火车快不少,但越往山里走气温越低,铁轨上还冻着冰,因此一路是走走停停。
虞万支到县里是凌晨三点,想想还是给保安室挂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陈大叔,听完口信说:“小虞是吧?那我得给你媳妇讲一声去。”
虞万支倒不是心疼半夜传话的跑腿费,就是怕吵到闻欣休息,但转念一想她说不准没睡着,多讲一句道:“那麻烦您跟她说好好休息。”
陈大叔应下来,就是挂电话后说:“孩子都这么大了,还黏糊啊。”
他拿着手电,戴好帽子往小区里走,完成自己的工作。
闻欣确实还在看电视,生怕自己睡死听不见敲门,这会是有脚步声,她就从沙发上跳起来,从猫眼往外看。
走廊的灯不亮,但还是能看清人。
她一颗心砰砰跳,拉开门缝说:“陈叔。”
陈叔怕被投诉,压着嗓门说话,拿到钱就急匆匆回去值班。
闻欣也没有大半夜跟别人寒暄的道理,锁好门后拉过椅子堵住,这才进屋。
虞得得占据爸爸的床位睡得香甜,小嘴吧咂吧咂,不知道做什么美梦。
不过现在是看上去好端端的,睡前闹着要找爸爸可是又哭得可怜兮兮。
闻欣都差点哄不住,生生让他哭累睡着的。
小孩子就那么多的精力,只是第二天起来还是重复着昨日的执着——找爸爸。
闻欣给儿子穿衣服,非常有耐心说:“爸爸过几天就回来,他是去给咱们迁户口,这样你以后才能在东浦读初中,知道吗?”
虞得得不知道,扁着嘴说:“我想爸爸。”
闻欣搂着他哄,心想母子俩有点像被抛弃,她那天看的哪本书是这么写来着?
看过的小说太多,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用糖把儿子再稳住,扭头丢进托儿所。
孩子有得玩就忘记烦恼,午饭时分还乐颠颠地同学们讲爸爸回老家的事情。
小朋友是压根守不住秘密的,放学时老师就跟家长分享道:“连后门那只狗,他都想去聊两句。”
托儿所的后门正对着一户人家的正门,那只狗成天从栏杆里钻出个脑袋冲学生们叫唤。
孩子们也仗着它冲不过来,常常在自由活动时间在后门处一字排开挑衅着。
这样水火不容的关系,可见是宣传到位了。
闻欣好笑道:“怎么说的?”
老师没张嘴就乐,说:“琛琛说‘等我爸从老家回来,就揍你’!”
怪了不起的,这么长的话都会说。
闻欣捏捏儿子的脸道:“挺会放狠话的,找旺财玩去吗?”
虞得得对自家的狗就爱护有加,蹦达着说:“要去!”
又说:“要跟旺财睡!”
虞万支这趟走,本来很异想天开打算把狗牵到家里,可惜小区有自己的管理,旺财再乖巧夜里也会叫几声,邻居们不来把门砸了就算不错。
闻欣当时就说“不行”,没想到孩子听一句给惦记上,一有空就提要求。
她道:“那你跟它睡,妈妈自己回家睡。”
到底是依赖天性,虞得得垮着脸不敢强求,转着眼睛说:“等爸爸回来。”
还成口头禅了,闻欣心想这事恐怕得玉皇大帝来才好办。
她哈一声说:“等你爸回来也是听我的。”
虞得得的小脑袋里判断出最终答案,抱着妈妈的腿开始撒娇。
小崽子,说不准将来就是个骑墙两边倒的。
闻欣伸手牵他说:“你能不能立场坚定一点。”
坚定又是个什么词,虞得得仰着小脸看妈妈,神色茫然。
可爱的时候就是这么讨人喜欢,闻欣半蹲下来张开手臂说:“妈妈抱。”
虞得得不用走路心情好,甚至得寸进尺道:“要高高。”
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闻欣断然道:“这个可以等你爸回来。”
虞得得都被妈妈搞糊涂了,但有个念头还是很清晰的,那就是爸爸快点回来。
远在千里之外,虞万支打个喷嚏。
他刚办好迁出手续后从派出所出来,被迎面的风一吹,忍不住把围巾再绕一圈,心想自己居然水土不服到这地步。
故土难回,世道对谁都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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