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举,你续弦没?”
赵桓在马背上好奇问道。
岳飞脸黑了,好在君臣前行,赵桓并没有回头,自然是看不到的。
只是这位官家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着实不靠谱,岳飞生怕赵桓会乱点鸳鸯谱,便道:“此事有臣母做主,臣不敢自己做主,更何况天下未定,何以家为?”
显然,这是拿老夫人堵赵桓的嘴,而赵桓的关注点也果然不在此处。
他先是思索片刻,而后很是用力点头,赞道:“这话有霍骠骑的气魄,那鹏举以为天下怎么才能安定?”
岳飞深吸口气,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道:“自然是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命!”
果然!
不愧是岳鹏举!
赵桓朗声大笑,发自肺腑赞道:“光是这两句,就足够成为明天邸报的头版了……鹏举果然是朕的……”赵桓想赞岳飞为霍骠骑,可一想到霍去病英年早逝,便停顿了下来,吸着寒风,安静了片刻。
赵桓才认真道:“鹏举,朕是有很大野心的,朕不只是中兴大宋,还想一统九州,席卷寰宇,真正建立起超越汉唐的盛世,把朕的名字留在史册里,留在人心里!”
“鹏举,替朕执笔,书写史册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啊!”赵桓意味深长道。
岳飞眉头乱跳,一颗心咚咚作响。
他是个有理想的,而一个有理想的人,遇上了同样有理想的老板,或许这就是最幸运的事情吧!
“臣敢不为陛下尽心竭力!”
岳飞顿了顿,便认真谏言道:“官家,臣以为既然官家志在天下,便不该以结拜为手段……毕竟这不合规矩。而且一旦有人成了陛下的结拜兄弟,依仗身份,在军中胡作非为,便不好约束了,还望陛下三思。”
赵桓笑了笑,并没有立刻答应。
岳飞有些急了,“官家,既然臣总揽指挥大权,且军中如此复杂,大敌当前,臣斗胆恳请,官家以军务为主,以,以臣为主!”
岳飞着实担心赵桓一时兴起,给他指挥全军添麻烦,本来都很难了,您就不要调高难度,给自己找事干了。“
赵桓清楚岳飞的用心,且依旧道:“鹏举,规矩固然重要,可随机应变也不可或缺。你说人员复杂,应该法度如一;朕觉得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区别对待,鼓舞人心……朕不是要跟鹏举争个是非对错,你且让朕去做一做,不会给你添乱的。”
岳飞无言以对,人家才是官家,把话说成这样,再不通人情,那就是棒槌了,更何况论
起驯服人心,赵桓的手段一向是很可以的,岳飞选择相信赵桓。
……
君臣一行,到了河北的堡垒……这是岳飞在靖康元年的时候,就开始修建的。
他最初是在河北屯兵五千,并且建立起一些烽火台,用来示警和迟滞金人。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展,堡垒数量已经增加了数倍,而且在堡垒外面,还建立起一条绵延百里的烽火台。
虽然金人占据了几乎整个河北,但是滑州一线的黄河大营,就像是一颗钉子,死死钉在了河北,成为了金人的心腹大患。
也正是有这座大营在,赵桓才能从容调度,硬生生折腾死了完颜宗望,要不然宗望大可以在河北陈兵,然后自己在大名府安卧,没准还能多熬些时候也说不定。
行走在这片堡垒群之中,就能感觉到岳飞的匠心独具。
这些堡垒都不是很大,周长不过二三里,最多屯兵一两千,小而坚固。堡垒外面是纵横的沟壑,能够最大限度迟滞金人,阻挠攻势。
在堡垒的深处,岳飞安排了许多精锐士卒,包括声名赫赫的背嵬军,就在其中。
虽然宋军摆出了防守态势,可一旦金人攻击,也会面临着宋军最有力的反击,没有半点客气。
赵桓算不上行家,能看出的东西不多,但毫无疑问,这些岳家军的老部下,让他格外放心。
真正值得担忧的是那些出身千差万别的义军。
他们虽然都有忠义之心,愿意从军报国,战场征杀……可军中到底不是山寨,规矩太大,难免无法接受。
临阵脱逃,甚至是转投金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至于其他陋习,就更不用说了。
赵桓和岳飞自东向西,一直到了后半夜,临近了迎阳埽,在一处新建堡垒旁边的军营,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灯火摇曳。
岳飞稍微迟疑,脸色立刻变了。
“官家,深夜灯火,必是有人赌钱……臣,臣下过严令,竟然还是不改,应当军法从事。现在就让臣过去,把人抓了!”
“且慢。”赵桓拦住了他,“鹏举,在这迎阳埽驻守的是哪里的兵马?”
“是……是八字军的一部,他们被金人冲散,无处可去,便向南归附了朝廷。臣暂时将他们安顿在这里,现在看来,是臣疏忽了。”
赵桓摆手,“鹏举,人力终究有限,没法照看完全,咱们先别着急……正好,你我都是便衣,进去瞧瞧,看看他们都在干什么。”
岳飞绷着脸,他觉得赵桓想多
了,既然是军营,毕竟还有人守卫,如何能轻易进去?
可是令岳飞大吃一惊的,居然营门口无人守卫,他们轻易就进来了。
这可真厉害了,大战在即,懈怠到了如此地步,岳飞已经是怒火中烧,甚至有些羞愧,毕竟是自己的部下,怎么会有这么猖狂的东西?
君臣混进来之后,发现在最大的帐篷,果然聚集了一大群人,帐篷帘子高挑,可以看清里面的情形。
有一个身形十分壮硕的汉子,看身高甚至还在韩世忠之上,比岳飞还要壮一圈……大冷的天,这位居然只穿着皮坎肩,露出黝黑的胸毛还有硕大的腰身。
他聚精会神,盯着桌上的碗,不停大喊:“小,小,小!”
奈何他喊得再用力也不管用,打开之后,恰恰相反,结果是大。
桌上的钱财,看样子有两三贯的样子,全都输了。
“傅大,这下子输干净了吧!还是别玩了,都后半夜了,该睡了。”
原来这个大汉姓傅,他输得眼珠子通红,哪里肯罢手。
他转动眼珠,盯着看热闹的人。
突然扑向一个人,“燕七,你小子借些钱财给俺!”
燕七都哭了,“傅大哥,前天的时候,你就把俺的军饷都给拿走了,俺真没钱了。”
“废物!”
大汉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又连着问了好几个人,全都苦着脸说没有。
这时候跟大汉对赌的那位忍不住讥诮道:“傅庆,你在军中也没什么威望啊,弟兄们连点钱都不借给你,罢了,今天就散了吧!”
“不行!”
这个叫傅庆的家伙急得额头冒汗,突然伏身,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啪的拍在了桌上。
“怎么?傅庆,你想耍横?俺田德荣也不是吃素的!”
傅庆咬了咬牙,突然狞笑道:“俺别的没有,押一根手指总还行吧!”
说着,这家伙竟然抓起匕首,就要砍指头!
这下子可吓到了不少人……这是要见血啊!
虽然在外面赌场,常有赌到了癫狂的疯子,赌指头,赌手,卖儿卖女卖媳妇,甚至还有更狠的,把命根子都赌上了,比如那位既忠又贤的九千岁。
但是在军营中,竟然要砍手指头,这不是扯淡吗?
“傅大,俺老田不跟你赌了,告辞!”
这位卷着赢的钱就要走,傅庆可不干了,他握着匕首,狰狞冷笑,“姓田的,你不敢赌,那就把钱留下!不然,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田德荣咬了咬牙,“姓傅的,你够狠!你的舍得出来,俺有什么不答应的!赌,你输了,给俺个指头,俺拿去喂狗……你赢了,这些钱都给你!”
傅庆咬了咬牙,举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手指头。
“等等!”
人群外面有人扔进了一块元宝。
“还是押这个吧!”
傅庆眼见银子,大喜过望,一把抓在手里,喜滋滋问道:“是哪位弟兄这么慷慨,真给俺傅大面子啊!”
“还是先赌钱吧,回头赢了再说。”
傅庆也没听出是谁,他一心只想着赌钱,哪里又顾得上。
“老田,瞧见没有,这就是人品!俺这回还押小!”
“小!小!小!”
傅庆撅着屁股大喊,全神贯注。
而对面的田德荣比他精明多了,他看到那块元宝,就觉得不对劲儿,这可不是寻常小兵能拿得出来的。
果然,岳飞和赵桓分开人群,已经走了过来……田德荣不认识赵桓,但是却认得岳飞。
“太,太尉!”
他扑通就跪下了。
其他人目睹这一幕,也吓得纷纷跪倒,战战兢兢。
谁不知道岳太尉军法严苛,聚众赌博,这是要挨军棍的。
傅庆是最后一个意识到问题的,他猛地回头,正好撞见了岳飞犀利的眼神,腿一软,竟然也跪了下来。
岳飞却是没说话,而岳飞身边的那位,快步走到了桌案前面,竟然伸手掀开了那个碗,往里面看了眼。
“一,二,三……果然是小,鹏举,朕的运气还不错!”
官家!
在场的人直接傻了,赵桓干脆坐在条凳上,笑呵呵问道:“你叫傅庆吧?朕借你钱翻本,你打算怎么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