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西沉，鸡鸣五更，霜风渐紧，原野上白茫茫一片，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刘子墨推着自行车正准备出门，一股强劲的北风迎面袭来，从领口直贯胸膛，身体开始瑟瑟发抖，手脚都快冻僵了。
???刘子墨赶紧回到家中，穿上了邝胜利的那件军大衣，找了个狗钻笼套在头上，只留出眼睛看路，鼻子呼吸，又找了双劳保手套戴上才敢出门。
刘子墨走出家门，冷风嗖嗖地顺着衣领和袖口直往身上钻，他骑上自行车，路上溜溜滑滑，只能顺着车辙才能缓慢前行，稍不留意还有可能摔倒。
??临近年关，路上往来的行人倒也不少，绝大部分人都穿着军大衣，笼着袖子，缩着脖子，勾着腰，迎着凛冽的寒风去赶街，像刘子墨这样骑着自行车赶街的很少。
???刘子墨在刺骨的寒风中艰难地前行着，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走到徐鸳。
???这是刘子墨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赶街，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价格买高了，或被人在称上做手脚，短斤少两，更怕少买了刘丽吩咐的那些食材。
???刘子墨的记忆力不错，东西还是买齐了。
???短斤少两是避免不了的，做生意的人贼得很，即使你盯着称，也无济于事，要搞你鬼，对于他们来说，那是小菜一碟。???
???价格方面还好说，卖的人多，可以先看别人买，听人报价算帐，凭刘子墨的心算能力和推理能力，这个倒不会吃亏。
???刘子墨买完菜回家时，家里人也都起床了，干坑弄回来的那些鱼有许多都冻死了，卖是卖不出去了，全家人都在帮忙拸（杀）鱼，这几百斤鱼都是要腌起来的。
??刘子墨将食材和酒放好后，准备到灶门口去烤烤火。
??李秀对刘子墨说：“墨儿，看是你，还是你地大大，帮打送咔鱼kri几个亲戚地kri，你们看怎多鱼，七也七不完，卖也卖不出kri，这还不晓得理到几时kri，还过一哈打，客都来打。（墨儿，你和你爸，看谁帮着送些鱼到几处亲戚家去？你们看这么多鱼，吃也吃不完，卖也卖不出去，还不知道要清理到什么时候？过一会儿，客人都会来了。）”
???刘子墨说：“姆妈，天寒地冻地，我这跑打一摆徐鸳，冻地够呛，冷那安置把我冻死搭地吧？还是让大大kri哦！争乍来地客也哈是年轻人，大大在屋地，别个有咔受拘束，他啷出kri不正好吗？（妈，这么冷的天气，我跑了一趟徐鸳，冻得够呛，您想把我冻死吧！还是让爸爸去，今天来的客全部是年轻人，爸爸在家里，那些人会不自在，他出去最合适，不要呆在家里。）”
??李秀朝刘忠喊了一声：“他大大，冷那听倒嘚？出kri转一圈kri，到黑打回来。（孩子他爸，您听到了吗？出去转一圈，到晚上回来。）”
??刘忠把手上的鱼一甩，没好气地说：“怎冷地天倒，你要我kri腊西参僵kri啊？要kri你kri。（这么冷的天气，你要我到哪里去？要去你去。）”
??刘丽脸一沉说：“大大，冷那尚啷怎拐地一个脾气呀？墨儿刚赶打街回来地，快打冻死，冷那不会心疼人吧？若可是冷那地宝贝儿子嘚！（爸，您怎么这么坏的一个脾气呀？墨儿刚刚才从街上回来，快了冻死，您不会心疼人吗？那可是您的宝贝儿子啊！）”
???刘忠回过头来横了李秀一眼，气呼呼地说：“就冷那地事多，你说，你说，哪几家？一家给好多？光鬼，害死人。（就你的事多，你说，你说，哪几家？一家给多少？光出些鬼主意，害人不浅。）”
???李秀说：“总不是嘎嘎地、强伢地、你地老头子地、红伢地、你地小爷地，看你还kri不kri北岸木哥地kri？（总不是李森、胡强、刘富、刘红、刘明，看你还到不到王行木那里去？）”
???刘忠不耐烦地说：“你怎多人都送打，就不送他地，那不是聊皮捏，唉呀！就是有咔不好，还要搭过河钱。（你这么多人都送了，就不给他送去，那不是讨骂吗？唉呀！就是有点不好，还要贴过河钱。）”
???刘子墨对刘忠说：“大大（爸），冷那（您）过kri（去）地时候，看龙锅（龙哥）回来打（了）冇有，他要是回来打（了），叫他过来玩。”
??刘忠点了点头，开始用塑料袋装鱼，别的鱼太贵了，也不好分，按照每户一条红鲤鱼，加五条鞋板鲫鱼和两斤小杂鱼的标准，装了六袋。那些鞋板鲫鱼都有一两斤重，红鲤鱼也在三斤左右，一下子送出去了近百斤鱼。
??刘忠四处送鱼去了，家里人才开始有说有笑。
??众人拾柴火焰高，没用多长时间，那些鱼被收拾干净了，除了几条鳜鱼、黄颡鱼、鲶鱼、财鱼外，其它的鱼都腌制在江盆里，那五只脚（甲）鱼倒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
???刘子墨收拾完鱼，就来到了堂屋，拿起他的毛笔随手画了一幅水仙图，并在上面题了一首明代李东阳的诗：淡墨轻和玉露香，水中仙子素衣裳。风鬟雾鬓无缠束，不是人间富贵妆。
??一切都是无意识的，信手拈来。
??画上的墨还没有干，秦如烟就推着自行车来了。
???刘子墨听到门外的车铃声，立马起身迎了出来。
???眼前出现的这位美女简直亮瞎刘子墨的眼睛，秦如烟的发型超凡脱俗，生平未见，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弯弯的柳叶眉，微卷的长睫毛，迷人勾魂的双眸，高挺的鼻梁，红润的樱桃小嘴，粉嫩的小脸，浅浅的酒窝，内穿一件宝蓝色高领打底衫，外穿一件白色仿羊羔毛坎肩，下穿一条黑色***，脚穿一双黑色长筒布靴，往上看仙气十足，往下看又是摩登女郎一枚，就像那画中的仙女，与那些明星相比，也毫不逊色。
??刘子墨简直看呆了，他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秦如烟倒是先开口了：“子墨哥，你干嘛傻傻地看着人家呀？快过来帮帮我，把站架打起来。”
???刘子墨吞咽一下口水，忙不迭地走了过去，接过自行车推到了走廊上。
???秦如烟忙说：“喂，子墨哥，你不要把车推上去了，等会儿，天气暖和一点了，教我骑下自行车。”
??能亲自教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学车，与她耳鬓厮磨，刘子墨当然求之不得，他赶紧点了点头，把自行车停在了禾场边。
刘子墨顺手接过秦如烟递过来的西服和两瓶竹叶青酒，和她一道走进了堂屋。
??刘子墨将酒放在春台上，拎着衣服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秦如烟也闪身尾随了进去。
???秦如烟一进去，就关上了房门，勾住了刘子墨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子墨哥，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你，可想死我了，你有没有想我呀？”
??刘子墨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说：“你说呢？小傻瓜，我给你写的信，你没有收到吗？难道你看不出我对你的思念吗？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我还以为你忘我呢！”
???秦如烟踮起脚来送上了深深地一吻，娇嗔道：“哼！你又不知道人家有多忙，上厕所都是跑着上的，我一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你的那一封信，害得我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做事没精打采地，手指都险些被跺了，你真没良心，到现在还在说风凉话。”
???刘子墨赔着小心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险些让我的烟儿变成了残疾，来，你打我吧！”
???秦如烟把头倚靠在刘子墨的胸膛，甜甜地说：“子墨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怎么舍得打你呢？那天看了你给我写的信，我突然觉得，我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远方有那么一位优秀的才子在想着我，念着我，爱着我。”
???刘子墨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低下头，鼻尖在她的脸上滑来滑去，嗅着她脸上淡淡的清香。
???这时，门外传来了周新宇的声音。
???刘子墨赶紧和秦如烟分开，打开房门迎了出去。
???周新宇内穿西装，外披军大衣，一副当年伟人的打扮。
???周铃那就光彩照人了，她内穿一件粉色羊毛衫，外穿一件紫红色仿貂毛长外套，下穿弹力裤，脚穿深筒皮靴，摩登气息十足，加上一头披肩的秀发、姣好的面容和凹凸有致的身材，比之邱淑贞也不遑多让。
???由于秦如烟在侧，刘子墨也不敢多看一眼，赶紧把他们迎了进来。
???周新宇将手中的两盒茶递给了刘子墨。
???刘子墨接过茶，对着厨房喊了一声：“丽姐，来客人了，快来装茶啊！”
??周新宇说：“搞那么客气干嘛？我们不喝茶，烟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秦如烟笑嘻嘻地走到周铃身边，牵着她的手，对周新宇说：“新宇哥，我也刚来，哇！铃姐今天真的是太漂亮了，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铃姐比白无瑕都好看？”
???周新宇嘿嘿一笑说：“这个没法比，人家是演员，我们铃儿只是个黄毛丫头。”
???刘丽端着点心来到了堂屋，她看了一眼周铃，说：“我看，铃儿比白无瑕好看多了，不谈别的，就这身材，这水色，这脸蛋，哪一样都要比她强，你们说是不是？我们这周围十里八乡的，还没有谁能和我们烟儿、铃儿比，两个都是倾城倾国的绝色美女。”
??周铃嫣然一笑说：“姐最会说话了，尽逗人开心，厨房里还要人帮忙吗？我去。”
???刘丽说：“不必了，都已经做好了，马上就可以开饭了，胜利哥，墨儿，捡桌子，摆杯筷。”
???刘子墨马上开始捡桌子，秦如烟看到桌子上的画，将它拿了过来，连声夸赞道：“子墨哥，你的这幅水仙图画得不错呀！这字也写得漂亮，你的这首诗写的是人，还是水仙啦？”
???周铃也伸过头来看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可以，子墨哥真的是文武全才，这字写得比教我们的语文老师都写得好，了不起，子墨，你能不能把这幅画送给我啊？”
???刘子墨微微一笑说：“我是随手瞎画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吧！”
???周铃从秦如烟手中接过画，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子墨哥赐墨宝！”
??刘子墨说：“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还可以给你们多写几幅字，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写写画画。”
??周新宇说：“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家今年的对联就麻烦你帮忙写了，只要两幅就行了，明年，我们家做了新房子，那要的对联就多了，到时候不要拒绝哟！”
???秦如烟也跟着叫唤：“子墨哥，子墨哥，我们家的对联，你也要帮忙写哟！有点多，有六幅。”
???刘子墨说：“没问题，没问题，都包在我身上，到二十九给你们送过去。”
???邝胜利端了一碗菜上来，口中喊道：“开饭了，开饭了，客人们，快请坐。”
??刘子墨麻利地摆好杯筷，几个年轻人在座次上没那么多讲究，秦如烟和周铃粘乎在一起，周新宇坐在刘子墨旁边，邝胜利和刘丽端完菜后，坐在了一起，刘蓉单独一方。
??刘子墨对周铃说：“今天中午，我们就喝竹叶青，下午喝槽房老酒。”
???周铃说：“搞一餐得了，你们还准备了两餐吧？”
??刘子墨说：“好难得贵客登门，今天都要喝舒服，菜准备地蛮充足，岔吃岔喝都没有问题。”
???刘子墨拧开酒瓶上了六盅子酒，两瓶竹叶青就见底了。
???邝胜利和刘丽把盅子推给刘子墨，对他说：“你还是跟我们上老酒吧！这酒，我们怕喝不习惯。”
???刘子墨端起酒盅尝了一口说：“这酒可以呀！甜甜的，蛮好下喉，比老酒好喝多了。”
???邝胜利说：“我不喜欢喝甜酒，还是上老酒吧！”
???刘子墨不再坚持，又拿来两个盅子，倒上了两盅老酒递给了邝胜利。
???刘子墨对秦如烟说：“烟儿，我第一次与你对诗，被你打败了，今天我们再对一下诗，不过要换种形式，见到什么说什么，只要押韵，不讲平仄，作不出诗来，就罚酒，你先来。”
??刘子墨用筷子敲了敲装有财鱼片的汤碗说：“给你五分钟时间，开始。”
???秦如烟滴溜溜地转动了几下眼珠子，随口吟道：“蛇头圆尾七星斑，潜藻隐草泥中钻。嗜血成性吞子女，世间此物最凶残。”
??刘子墨边听边点头说：“烟儿，你没有继续上学，真是太可惜了，这么好的文才，我都自愧不如。你把财鱼的外形和生活习性都刻画得相当到位，还这么押韵，确实不简单，我要向你多学习。”
??秦如烟挑了挑眉毛，用筷子点了点那碗黄颡鱼汤说：“你要我作的诗，我也作了，现在轮到你了吧！快点开始啊！”
???刘子墨早就打好了腹稿，他随口吟道：“鳍尖嘴阔髭须长，声如鸭鸣通体黄。无鳞无刺汤色白，入口即化暖柔肠。”
???秦如烟不住地点头，笑着说：“不错，不错，好一个入口即化暖柔肠，那就趁热开吃吧！”
???刘子墨招呼客人们下筷子，一碗黄古汤很快就解决掉了。
???刘子墨说：“不忙，各位贵客，这里有一碗菜，我出个谜语，猜中的下筷子，猜不中的就喝酒。”
???刘子墨把那碗红烧苍鹰肉挪到了正中间说：“惊空遏云啸西风，振翅高飞撵大鹏。盘旋俯冲掠雉兔，铁爪钢喙叼大虫。你们猜，这碗菜是什么？”
???秦如烟看了看菜说：“这个菜，我吃过，是野鸡。”
???刘子墨摇了摇头说：“归你喝酒，等一会公布答案。”
???周铃说：“我看，有点像喜鹊肉，都是红色的，就是这腿子没有这么粗壮，不知道是什么？”
???刘子墨说：“那你也猜错了，你们两姊妹走一个。”
???轮到周新宇了，他根据谜面想了想说：“莫非是老鹰，这铁爪钢喙，捕雉捉兔的，只有老鹰才能做得到啊！但是老鹰飞得那么高，用弹弓都打不到，你们又是怎么弄到的？”
???刘子墨大笑道：“对，就是老鹰，你们今天有口福了，快尝尝看，烟儿和铃姐喝了酒再吃，给你们一人一个老鹰腿。”
???这些人什么时候吃过老鹰，卤过的老鹰肉也确实入味好吃，不大一会儿工夫，连渣都不剩了。
??秦如烟和周铃啃着老鹰腿，喝着竹叶青。三滴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上脸来。她俩脸蛋白里透红，愈发好看。
??刘子墨把卤兔肉挪到了正中间说：“这碗菜也是个稀罕物，我还是出道谜语，猜到的吃，猜不到的喝，谜面是：常在蟾宫攀桂树，又傍吴刚捣药成。耳长尾短皮毛厚，田间地头难逢人。”
???秦如烟笑嘻嘻地说：“这个我知道，玉兔捣药，不就是兔子吗？对吧！开吃。”
???刘子墨点了点头说：“这个的确简单，大家吃。”
???这个卤野兔肉真的是太香了，又有嚼头，就着美酒，那叫一个畅快。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还有几个扣碗没揭开。
???刘子墨指着其中一个扣碗说：“这里面有一种食物，你们也吃过，我还是要出道谜语让大家猜一猜，看它到底是什么？金甲长须通体红，千里奔波化为龙。王祥卧冰缘何事？孝感天地泪蒙蒙。”
???周铃说：“二十四孝中王祥卧冰求鲤的故事，我们都知道，鱼为奔波始化龙，就是指鲤鱼，我猜得没错的话，就是一条红色的蒸鲤鱼。”
???刘子墨点了点头说：“我的老娘搞的这个蒸鲤鱼，简直就是一绝，里面的肉是甜的，皮又是咸的，汤汁里面还有排骨和糯米的香味，肉入口即化，丝刺自然分离，味蕾绽开，直入心底，好一个爽字了得，趁热的，大家快吃。”
???刘子墨食材准备得相当充足，这一顿足足有十五道硬菜，除了老鹰肉、兔子肉、鳜鱼、鲶鱼、黄颡鱼、甲鱼、干煎鳡鱼等稀罕物以外，还有蒸鲤鱼、卤牛肉、排骨藕汤、蒸肉、蒸鸡子、蒸螺蛳、油炸小鲫鱼、财鱼片汤。
???中午喝了两瓶竹叶青，两斤老酒，吃得舒服，喝得尽兴。
???吃饱喝足后，秦如烟缠着刘子墨，让他教自己学骑自行车。
??周新宇等人无聊，找了一副扑克，四个人玩起了争上游。刘蓉不会玩，在一旁观战。
??秦如烟学骑车，胆子大，不怕摔，刘子墨在后面扶着，她的一只脚踩着踏脚，另一只脚使劲地朝后面蹬着，自行车笼头左右摇摆，也全然不顾，硬往上跨，跨上去后，就不管不顾地往前直冲，有刘子墨在后面稳着，她还不至于摔跤。
??在湾子里跑了几圈后，刘子墨突然放手，秦如烟丝毫没有察觉，仍然拼命地往前蹬。
一块砖头出现在她的前方，秦如烟转向不及，直挺挺地朝砖头轧了过去，被砖头一顶，她的笼头就掌不稳了，开始左右乱晃，心下慌乱，脚部也不知道如何使力，眼看就要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