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是女儿家,眉骨原没有这么硬朗,究竟从何时起她变得越来越像朱九?
明明是不一样的面皮,却有着一模一样的神态。
譬如此刻,她从容直视他,“容太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帮我?”
整个朝野上下,敢这般面对容若的还没几个,他眼神微闪,忽然淡然莞尔,比她高一个肩膀的清瘦身材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抬手摸了摸朱九头发:“只是偶然想起一个传闻,说拓跋小姐曾喜欢过我,但如今看我时,眼里似乎并无那份欢喜,宛如……换了个人。”
这番话说的好似雾里看花,却让朱九有一种被踩了尾巴的猫的感觉,浑身闪过一抹惊人的电流。
幸好手指紧握,指甲的刺疼令她保持平静,面色如常的对容若点头:“若是这个原因,那容太师大可放心,往后我不会再纠缠你。”
朱墨朱琴相视一眼,也觉这容若实在让人看不透,又担心朱九伤势,便不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匆匆扶着朱九对他说道:“她的伤势需要尽快治疗,请容太师恕罪。”
“这是自然,请便。”
容若目送三人离开,余光瞥见朱九默不作声将那锦盒收进袖中后,勾了勾唇,回到马车上出宫。
小厮仍是不解,自家主子如此费劲心力的救一个不相干之人做什么?
但他刚问出心中疑惑,就见主子卧躺在马车内,“并非我要救她,而是陛下舍不得她死。”
车内昏黄的烛灯跳动着,只见他一手撑着柔软的黑发,一手执着书册看起来,连淡然的眸光深处都染上了几分暖色。
不知为何,小厮总觉着,主子这回答有些心不在焉,明明见到拓跋小姐之前他都没露出这样的笑容呢!
正当他准备默默缩回去,为主子添茶递水的时候,听容若若有似无的提了一句:“叫宫中的人盯紧拓拔野的同时,保护好她,若再有今日这样的事情记得提前来通报。”
“什、什么?”
小厮不免咂舌,转头看他:“主子,您……”
似是想说什么,但面色又有些纠结起来,半晌都吞吞吐吐的,见状,容若放下书册,抬眸开口:“想问什么?”
“咳!”小厮轻咳一声,神色有些严肃的对他道:“主子,您该不会真是喜欢上那拓拔野了吧?她可是陛下身边的人,就算陛下厌恶她,只要没将她放出来,您就不能去觊觎!”
喜欢?
容若有片刻失神,与其说喜欢,倒不如说,他想把欠朱九的,弥补在这个与朱九相似的拓拔野身上吧。
幼年时,陈家出了他这么一个庶子,在府中受尽欺辱,之所以彻底失宠,皆因他六岁那年,曾有个高人来陈家算命,轮到他时便说他亲缘浅薄,这辈子注定孤寡。
那高人还算他天生反骨,继续养在府中必定为陈家带来灾难。
是以,在府中被折辱到十岁那年,他被扔出陈家。
似乎是一个大雪天,有个明媚动人的小姑娘瞧他快冻死在路边,给了他十两碎银与一碗热粥。
“人生难得活一次,落魄死了多可惜?”
就是他抬头瞧这救命恩人的那一眼,容若第一次心动了,可没来得及追问那救命恩人的姓名,小姑娘便从他眼前消失。
只记得一个面貌严肃的中年男人叫她回去时,唤她:“小九!”
后来多年,他才查清楚,原来那日在轩辕江南赏他一碗热粥十两碎银的女子,正是当今战死的女战神——朱九。
他此生共见过朱九三面,除却这一面,第二面则是他带领轩辕军上战场,与朱九所带领的朱家军战斗。
那场战斗打的十分艰苦,连军师李淳越都束手无策,为了赢,为了永远让他的名字垂名青史,容若提出以己为饵。
果然,他吸引了大量朱家军,最后被逼于悬崖藏匿,要么跳崖身死,要么被朱家军捕获。
“将军!那轩辕贼人的痕迹到这里就没了,必定藏匿在此!不如用火药炸了这处断崖吧?”
有下属对朱九提议。
那高坐于马上,一身玄色战甲的女子却视若无睹,一箭定准他藏匿的灌木丛,砰一声射来,狠狠插入他血肉。
他不幸重伤倒下,意识朦胧间只听见朱家军欢呼和朱九沉稳的声音:“贼人已死,下山追捕李淳越!”
他死了吗?
他没有。
等他醒来后才发现朱九射偏了,可堂堂女战神怎么会射偏呢?
后来,容若想啊想,终于明白,朱九知道他是诱饵的处境所以没对他赶尽杀绝,射那一箭,既是救他,也是警告他。
可惜他没看清楚,长大后的朱九变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那份英姿永远令他憧憬和膜拜,后来容若逃回军营,他虽没有以死青史留名,却靠活下来的这条命而名声大噪,得了个忠臣贤良之名。
有了这名声,他在朝中更是风生水起,不知不觉就做到了令人敬畏的太师之位。
而第三次,容若再见朱九,是在燕国国境与轩辕大军的战场上。
那女子真狠啊,援军迟迟未到,却硬生生带着数百人的朱家军与轩辕澈厮杀。
本以为轩辕澈至少也会看在过往与她主仆一场的情谊上,放她一马。
没想到,他竟然心狠手辣万箭穿心杀了她!
那是最后一次容若看清朱九的脸,可惜,那张明媚动人的脸沾满了猩红冰冷的血……
“主子?主子?”
直到身边书童摇晃他几下,才将容若从回忆中拉回来,而小厮则有些惊惧的指着他:“主子,是不是奴才说错了话?您怎么哭了?”
哭?
容若以为他开玩笑,毕竟他这般冷心冷情的人怎么会哭呢?
从被赶出陈家那一刻,从听见小姑娘对他说‘人生难得活一次,落魄死了多可惜’时,容若便发誓,此生不做落魄之人,他要站在高处,永远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
遂淡淡垂眸,敛回思绪,躺回榻上,执起书册,又恢复了先前淡然之态。
“许是风大,迷了眼睛吧。”
“哎呀主子吓死奴才了,要是您真喜欢那拓拔野,那奴才让她假死,把她弄出宫来也不是不可以……”
小厮还在喃喃自语,一抬头,就见方才还看书的主子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
于是松了口气,忙拉了毛毯给他盖上,悄悄退去外面守着。
他未发现,容若渐渐收紧的手指和徐徐睁眼时眼底深处的不甘。
不甘啊,连救命之恩都没能还上,朱九怎么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