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你看,这茶盏色如黑玉,光可鉴人,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朴典雅。”张屷看着手中乌黑亮的茶盏,客气的夸奖,“定窑白瓷已是惊世绝艳,黑定更胜一筹,像黑天鹅般高贵。”
流年墨玉般的大眼睛中满是专注,听的很入神,“原来是这样啊,真有趣。”妈妈日子过的不错嘛,用这么珍贵的黑定茶盏饮茶。也或许是自己要回来了,妈妈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搬出来了?没法子,谁让谢家七小姐招人待见呢。
张屷见状,来了兴致,“小七喜欢瓷器么?色定之中有黑定、紫定、红定,其实上的釉是一模一样的,不过火力不一样,色泽便不一样。火力适中得黑定,再大得紫定,再大得红定。红定是色定之中最名贵的,传世极少。”
“乃山你真有学问,什么都懂。”流年由衷赞美,“我都没有见过红定,只依稀记得苏轼写过‘定州花瓷琢红玉’的诗句,依他这句诗来看,红定该是有的。”
张屷温柔看向妻子,“有啊,外祖父外祖母送过我一只定窑小碗,色如红玉,莹润通透。该是在库房里放着,家去寻了出来,给你把玩。”
张屷脸微红。这只定窑小碗是他十岁生日之时,安瓒和谭瑛送给他的。安瓒当时捋着胡须微笑,循循善诱,“谢家都是文人雅士,你若没有学问,谢家怎能答应嫁女?便是勉强答应了,也会瞧你不起。小阿屷要好生读书,做高雅之人,知不知道?”自己当时傻呼呼的点头,跟着外祖父学习琴棋书画,可用功了。如今回过头想想,外祖父不就是怕自己偷懒荒废学业么,真是煞费苦心。
流年放下茶盏,甜甜的笑,“乃山真好,乃山待我最好了。”张屷飘飘然,“小傻瓜,我自然是待你最好。”咱们是夫妻了。娘亲说过,夫妇是五伦之,也是五伦之本,夫妻和睦,一家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小两口很是亲密。何离入神的看着女儿、女婿,跟喝了蜜似的,心里甜丝丝的。丫丫昨儿个已把南宁侯府的事全说了一遍,当时听着就放心,如今亲眼看见,更踏实了。张屷这女婿真好,待小七又温柔又体贴。
谢四爷慢悠悠喝完一盏茶,站起身闲闲吩咐,“小七留下,乃山跟我去书房。”张屷忙站了起来,恭敬的答应,“是,岳父大人。”
流年跟何离也站起来,送他们到门口。张屷的衣衫本来就齐齐整整的,流年这才上任的贤妻偏要装模作样替他整理,张屷心神俱醉,“宝宝,回屋吧,外面凉。”温柔看着妻子,低声说道。
谢四爷好似没有听见一样,闲庭信步般从容离去。张屷舍不得走也要走,留恋看一眼小娇妻,冲何离长揖行礼,快步跟上谢四爷走了。
流年目送他们走远。谢四爷虽已是人到中年,身姿还是清雅不群,超凡脱俗。张屷也是名美男子,站在他身边总显着稚气犹存,及不上他有风度。唉,美人迟暮,风采依旧啊。
流年挽着何离的胳膊慢慢回了屋,偎在一起说悄悄话。何离又是喜欢,又是自责,“你爹爹犯了执拗,我也没法子。乖女儿,我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唯恐姑爷不高兴。”
“他不会。”流年嘻嘻笑,“我们本来就打算看您来的,想陪您好好说说话。”不过没打算磕头下跪。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冲何离磕过头,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需要靠磕头下拜来表达。
“你爹爹舍不得你,总觉得你是被抢走的。”何离轻抚女儿的鬓,“乖女儿,你多体谅他。你爹爹这么多儿女当中,最是宠爱你。”
“我知道。”流年直起身子,沾沾自喜,“我从小招人喜欢,爹爹这么有眼光的人,自然会偏爱我。”别人都是真小孩,我不是好不好。真小孩好起来像天使,坏起来像魔鬼,我可是自始至终都可爱。话说,自始至终都可爱的小孩很难得,非常难得。
听流年这么说,何离才略略好了些。说了几句闲话,何离摒退侍女,吞吞吐吐问起闺房之事。流年乐了乐,方才老太太好像也想问,却欲言又止的,到底也没好意思开口。妈妈和奶奶不一样,硬着头皮问出来了。
“他迁就我,我体贴他。”流年双手托着小脸,眼光潋滟,犹如碧莹莹的春水,“我们很好,处处都好。即便偶尔有哪里不好,我会告诉他,他便会改。”
流年不害羞,何离却已是羞的满面通红。怪不得方才情不自禁叫“宝宝”,姑爷待小七这情份真真是难得的。夫婿体贴,公婆慈爱,我家小七掉到蜜罐里了。
“闺女嫁了人,到了婆婆家一屋子陌生人,总少不了要过几天苦日子。”何离柔声说道:“小七却不用。夫婿是青梅竹马,公婆看着你长大,都待你亲热。我家小七往后的日子,全是无忧无虑的。”
“才不是呢。”流年心里嘀咕,“徐太后那缺心眼的,能这么善罢干休?肯定还有的闹腾。皇帝也坏着呢,居然下了道中旨。这世子夫人不是好做的,哪回节日都要进宫朝拜,面对徐太后、卓皇后,不定她们盘算什么呢。”
流年心里这么想着,却不肯跟何离细说,只得意笑着,“谢家七小姐福泽深厚,洪福齐天。”何离连连点头,“可不是么,乖女儿,你福气大着呢。”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家常,何离催着流年快走,“有一会子了,再不回席,令人起疑。”陪老太太说话,也不能一去不复返吧?还要再回去应酬周旋。
流年点头,“我先走了。若得了闲,我回来看您。明年哥哥一家三口该住回郡主府了,您跟着一道过去,咱们天天见面。”何离微笑答应,依依不舍的送流年离去。
流年回到花厅,席间正热闹着。四太太一位表妹,夫家姓郭,原想许嫁嫡女给棠年的,却最终没能遂了心愿。郭太太的女儿后来嫁给了工部侍郎的次子,日子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平平淡淡的。郭太太看着丽色夺人的丫丫,想着风采秀异的棠年,心里难免不舒服。
“棠哥儿媳妇进门这都几年了,还没个嫡子?”郭太太笑了笑,“谢家真是宽厚人家,饶是如此,棠哥儿还只守着她一个。若换了别家,怕不是良妾都抬进门了。”
四太太含糊了一句什么,混了过去。她不是没想过要给丫丫立规矩,搁不住谢老太太和谢四爷护的紧,无法可施。她这边一跟丫丫摆婆婆架子,老太太便使了大丫头唤她去萱晖堂敲打几句。谢四爷回家还要慢吞吞问着她,“棠儿能住谢府,也能住郡主府,若郡主在谢家不自在了,他带着妻儿一走了之,咱们该如何对老太太交代?”四太太深知老太太疼孙子,倒也不敢造次。
四太太不想多谈,可她的表姐妹、堂姐妹们全都是人到中年,都是娶过儿媳妇、调理过儿媳妇的,深谙此道。“你啊,孙女放到你房中养着,保管她服服贴贴的。阿凝我跟你说,婆婆要养孙子孙女,天经地义的,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不生儿子还有理了?房里放上两个温柔小意的丫头也好,抬进门一两房良妾也好,为的是子嗣。”纷纷传授绝技。
郭太太索性命人叫了丫丫过来,当面吩咐,“姐儿放到你婆婆屋里养着,你呀,踏踏实实的,赶紧生个儿子,是正经。”郭太太和四太太一样,对先帝的怨念极深。您要嫁干女儿,耽误了我亲生女儿!
丫丫淡笑,“老太太和父亲都吩咐过,要好生孝顺太太。我们既要孝顺太太,如何能放个奶娃娃到太太房里,令太太操心?姨母是明白人,照看个孩子,极费心神。”本是不想理会这莫名其妙的郭太太,可一拨中年贵妇死盯着,不说话也不行。
“有奶妈子,有丫头们,你婆婆操什么心?”郭太太不咸不淡的说道:“莫不是你心里不乐意,想方设法推脱吧。”先帝已去了,南宁侯府再厉害,我家是文官,跟他们不挨着。含山郡主,你做人儿媳妇,要有儿媳妇的样子。我闺女一样也嫁了人,可没你这般自在。
丫丫微晒,“姨母不是谢家人,哪会知道谢家内情?颐姐儿才出生时便有高僧给卜过卦,不可离开亲生父母。”你又不是谢家人,管的什么闲事。
四太太一帮姐妹都在,哪会让郭太太孤军奋战,“棠哥儿媳妇,我夫家有位远房表姑娘,家道虽中落了,相貌、性子都是一等一的,配得上服侍棠哥儿和你。”四太太一位堂妹也笑吟吟看着丫丫,开了口,
丫丫微笑,“如此,赶明儿请姨母赐下八字,我请钦天监给合合。若八字相合,少不得登门求娶。”当然了,八字是永远不会合的。
姐妹们都这么帮忙,四太太也不好意思闲着,“棠哥儿媳妇,八字即便不合,也有破解之道。这又值什么呢?你姨母既提了,那表姑娘自然是极好的,不可辜负了你姨母的美意。”
流年同情的看着四太太。谢四爷最不开心的事是什么?是小女儿早早的嫁了,是棠年一家子每年要分给南宁侯府五个月!您若是这么折腾,保不齐那五个月会变,会变成半年、八个月,甚至一年。若是棠年一家子让您折腾走了,呃,有五哥在,有锦年,有小柏儿,谢四爷也不能拿您怎么着,愈行愈远罢了。
一拨女人在说着纳妾的事,流年这出门才三天的新妇不好搀和什么,只能干看着。锦年和流年同坐,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们要折腾什么,良妾进门岂是好事?若是生下来庶长子,可是乱家之源。”
流年不经意的笑笑,“又不是她们家的事,看热闹不怕台高。”谢家乱了,和她们无干,有麻烦的是四太太。偏偏四太太素日跟姐妹们交往极密,最注重姐妹们如何看她。你跟她们过日子呀?她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话说完就走人了,你可还要面对夫婿、公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