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鱼不服

关灯
护眼

343|假物平逆

加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进书架
吾看书 www.wukanshu.com,最快更新鱼不服!

想凭本钱吃“鱼”结果没吃上反而被摁进浴桶的孟戚, 伸展四肢,舒舒服服地靠在桶壁上。

这十天可不算好过。

所幸一切都过去了。

虽然战争还没结束, 杀戮尚未停止, 但在孟戚眼里,一切可能诱事态走向不可挽回余地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其中最大的麻烦来源于人对眼前乱局生出的野心, 吴王如此, 荆州各股势力也是如此。

吴王兵马会正面遇上程泾川, 吴王收拢的江湖人则要直接对上风行阁召集的江南武林势力, 加上被孟戚“恐吓”过的黄别驾带回的消息, 富甲江南的钱塘郡实质上很难从宁地跟荆州捞到具体的好处, 除了土地。

宁地鄱阳湖疫病横行, 荆州逆卒贼寇遍地。

吴王偏偏是个耳根子软的家伙, 等他踟蹰完毕,战机已经过去了。

所以程泾川必须强硬,摆足气势, 拿下胜, 就能彻底拖住吴地兵马。

孟戚撩了一把水,闭着眼继续想,至于程泾川的野心, 其实短时间内不算问题。

不止荆州, 宁地也急需休养生息,程泾川要扶持小郡王,在他解决宁地权贵官僚的异声之前,他根本无法彻底壮大实力。之前遵循裘思的谋划, 程泾川可以通过兵戈征伐来转移矛盾,抹杀反对者,现在就没那么简单了。

且没了程泾川,宁地百姓的日子只会更糟。

就看裘思的徒弟跟女儿,能把江南这盘棋下到什么程度。

未来三年甚至十年,都将是他们落子对弈、乃至联手共进的局面。

孟戚莫名地有些更看好秋景,因为那是一条前人没走过的路,让百姓不至于困守在一个地方,不至于因为没有活路而死,只要能离开,能抛弃土地,一切似乎就能改变。

“哗啦。”

一桶温热的水当头浇下来。

孟戚愕然,抹脸望去。

“在想什么?水都凉了,饭菜也凉了。”墨鲤神情不虞。

虽然对武林高手,冷食冷水并不妨事,但是在大夫看来,顿顿吞咽冷食干粮对腑不好。

是的,刚吃完就动手打架对腑不好,吃完就躺着对腑不好,吃的东西不对还是不好……

“你若是不改正,等回到竹山县,你会被老师不停地念叨。”

秦老先生也是人,而人老了总会有点唠叨的毛病。

孟戚闻言摸摸鼻子,其实他希望墨鲤下来陪他一起洗。

可是这浴桶吧,委实太小了一点。

孟戚遗憾地低头看木桶。

最令他惋惜的是,他没法用热水有限的借口劝墨鲤脱衣服,因为……鱼喜欢冷水。

于是孟戚懒洋洋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无理取闹地问:“不知大夫能否同意,一边洗澡一边用膳会对身体不好吗?”

墨鲤:“……”

沙鼠赢了。

孟戚得以泡在浴桶里,等着投喂。

墨鲤看看手里的碗,巴不得这是苦药。

但看着孟戚眉宇间的倦容,算了,喂就喂吧,至少可以看见得意洋洋张嘴等食物的样子。

“菜煮过了头,藕也老了。”

孟戚边吃边说,再极力让墨鲤尝上一口。

不知不觉之间,就变成了两人分一碗饭菜。

城中守备森严,风行阁能送来的东西也是有限的,其中甚至包括了这处别院荷塘里的老藕,做得也很普通,毕竟江湖人不讲究吃食,是热的就行。

孟戚觉得墨鲤筷子夹来的是黄连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咀嚼,但吃归吃,抱怨是绝不会少的。

孟戚现墨鲤的筷子越来越慢,抬头望去,现墨鲤像在思索什么。

“担心江南的局势?”

吴王不会成为麻烦,需要解决的只有荆州的乱局。

而在这十天里,墨鲤跟着孟戚四处奔走,亲眼见到了一幕幕荒谬可笑的画面。

诚然,没有罗教主跟郑涂的棘手人物,只是对付四下逃散不停劫掠的逆军,可要怎样把这些蝗虫对荆州的危害减至最低,不是拿着一把剑四处杀人这么简单。荆州各地已经出现了冒充天授王逆卒的盗匪,他们趁乱而起,劫掠杀戮,再截下面巾伪装成普通百姓,而地窖里已经藏满了沾满鲜血的金银。

郑涂也好,裘思也罢,他们都坚信乱世洪流如滚滚车轮,势不可挡。

不管是无敌天下的高手,还是才智过人的谋士,都休想止住人心的贪婪,谁若试图挡住洪流,谁就会粉身碎骨。

“原则上,我其实同意他们的想法。”孟戚从木桶里撑起身体,就这么坦然地跨出来,抬手取下挂在屏风上的衣物,随手一披,内力就蒸干了水滴。

他也不急着把衣带系上,慢吞吞地穿上鞋履,同时挑眉,神情间没有回忆当年楚朝的失落:“但凡站在整个天下试图改变什么,就会直面触及这层阻碍,螳臂博轮罢了。但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每次我都不是一个人。”

“哈。”

墨鲤忍不住笑了,他就喜欢看胖鼠洋洋得意的样子。

“齐庄公路遇一虫,欲阻车驾,问左右,左右答螳螂也,乃知进不知退,不自量力,以臂搏巨轮。庄公叹勇武,遂命调转车头让路避开。”

这才是螳臂当车最初的记载。

春秋时的齐国国君愿意尊敬一只小虫,传之天下,于是勇士纷纷投效齐国。

“郑涂一定没念过太多书。”墨鲤想了想,然后说,“还不如用‘以卵击石、以指挠沸’。”

意思都是那么回事,但至少典故最初不涉及勇武的夸赞。

“此乃口舌之争。”孟戚摊手,故作不满道,“大夫该说的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鉴于我从不是孤身一人。”

墨鲤摇摇头,故意针锋相对:“此言差矣,歪门邪道亦能聚集一票人,鉴于吾等与宁道长才杀了一拨圣莲坛恶徒。”

孟戚夺过碗,塞了一筷子菜到墨鲤嘴边,示意对方闭嘴。

墨鲤也不拒绝,顺势吃了。

唇舌碰触到竹箸,热度似乎能顺着木质的箸身传到孟戚指尖,他微微一颤。

“……”

墨鲤差点没咬住那片藕,疑惑抬眼。

这个神情令孟戚狼狈地转开目光,运内力平复奇经八脉,克制有沸腾迹象的气血。

墨鲤又好气又好笑,夺回碗筷走出内室。

——沙鼠得寸进尺,不可放任。

孟戚装作什么都没生地踱步出来,恰好这时门被扣响了。

“墨大夫?”

秋景在外面。

看来在孟戚墨鲤吃饭洗澡的这会儿工夫,她已经有条不紊地做好了下一步安排。

“看来秋阁主已经有了对吴之策。”孟戚别有深意地说。

秋景一进门就看到了“忽然出现”的孟国师,她只是愣了愣,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孟戚想偷偷进城她也管不着。

“抱歉,在下不慎想到,程泾川有一次提过他怀疑国师是精怪传说中的狸猫化形,灵巧敏锐,无孔不入。”秋景拱手一笑,为了缓解气氛她还开了个玩笑。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孟戚墨鲤两人表情瞬间变得极为怪异。

先是不可置信的惊愕,随即孟戚仿佛要怒,墨鲤似乎在忍笑。

秋景:“……”

这是什么情况?

“竖子,胡言乱语。”孟戚含糊地骂了一句。

他当然不可能解释为什么生气,只得神色肃然地说起了正事。

“齐之将军刘澹,剿寇出身,又得云明书院相助,擅长包抄驱逐围追堵截,经十日苦战,已初步控制住荆北一带。荆南只需江夏出兵扫清,两面合击,一月内即可逼退流窜的逆卒。”

秋景闻言一喜,这些事是她不可能从衡山派长老口中听到的。

孟戚端起茶盏,慢吞吞地说:“欣喜为之尚早,问题出在荆州各地的官府。他们有的开始追击小股逆军,有的却自认遇到了大好良机,演了一场’打退收复’天授王麾下逆将的戏,已收留逆卒,正到处串联荆州文武诸臣,准备扶持荆王之子继爵。”

忽视天授王逆军是罪魁祸,矛头全部指向得位不正,入侵江南的齐朝。

因为,荆王已死。

这个消息瞒了数日终于瞒不住,江南震荡。

荆王因绝望自焚而死,荆州那些权贵收拾好了马车,甚至杀了娇妻美妾,准备带着私兵准备冲突而逃的时候,南平郡府城最终没破,当时就愣在那里,开城门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这件事甚至成了一个笑话,在江夏广为流传。

一座没被攻破的城池,却形同覆灭。

仿佛一夜之间,荆州就成了东周列国,各派系俨然有山头林立之象。

这是绝不能放任,一旦这些势力成了气候,荆州的乱象就会持续下去,没个三五年都不会消停。

关键时刻,云明书院的人挥了作用。

风行阁虽然有千般能耐,甚至触及的官场,但是主要能挥作用的地方在小吏,在武官那边。裘思在宁地十几年,才经营出庞大的势力,而秋景执掌下的风行阁,拥有的消息网跟人脉可称四通八达,却没法撼动影响文官体系。

——钱照收,事不办。

——让家仆捞钱,事后不认。

在江南的商人跟百姓眼里,税吏都比知县有信誉。

而能影响文官体系的,只有读书人。

不管是真清高,还是单纯要面子,都不想被江南文坛找上门指着鼻子痛骂。

当然骂习惯了,被骂的人多了,便不痛不痒了,可眼下不是刚开始吗?云明书院又是有备而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看秋阁主跟程将军了。”

“国师的意思是……”

秋景感到自己隐约抓住了什么。

“联手吴王,瓜分荆州,重划辖地边线,资齐退兵。”

吴王宁王得土地人口,齐朝得银钱米粮。

秋景惊而站起。

孟戚别有深意地讥讽道:“毕竟比起齐朝,江南仕林更乐意接受楚朝正统。”

想要所有人放下兵器坐着谈事,先要有足够的好处。

谈完了,再转头把不够上桌子还野心勃勃的家伙打成碎渣。

“吴王想要扩张土地,偏偏缺少魄力,他掌握着扬州最富庶的地带,剩下的属于宁王,若取之费劲,那就形同鸡肋了。荆州却自古以来都是人杰地灵的宝地。”

但一个荆州,吴王吞不下。

程泾川也吞不下去。

若是小宁王能够换一个地方作为郡府,坍塌的旧城城墙就不用修复了,而宁地的世族权贵势力被削弱,跟过去之后为了新的郡府土地又会跟荆州士族对上。

“兵戈烽火,说到底都是利益,若能付出极小的力气就能得到极大的回报,你是愿意碰硬石头,还是捏软柿子呢?”

孟戚冲秋景举了举茶盏,慢悠悠地说。

一团散沙的荆州各地势力,就是那个软柿子。

孟戚说完冲旁边的墨鲤一个眼神示意,多助无需借“道”,有利皆可。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