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是周日, 裴缜难得没赖床。
韩复还在厨房苦思冥想今天的早餐要新出翻什么花样,他就自己爬起来了。
穿着睡衣, 靠在厨房门框看小狼狗烹饪。
橘猫在乖乖早饭, 窗外一早的阳光很明亮,有几只小鸟唧唧啾啾飞过。
韩复今天的蛋煎得没有平常规整,还手抖弄破了一个,之所以发挥失常,他觉得都是被裴缜靠门框那儿给盯的!
他家缜缜以前多规整、多紧绷的一个人啊, 有时候明明在家,都穿得一丝不苟跟上班似的。
可现在呢?起床头别说不换衣服, 发都懒得梳, 稍微有点凌乱、配上还没醒过来困的脸超级性感,他自己还毫无自觉。
这还没哄上床呢,就被他养成了老夫老妻的感觉。
真替自己自豪。
……
裴缜早饭桌上话挺多。
他八百年不见一次早起, 早起还是专门为跟韩复“科普”比赛小知识的。
韩复相当感动,以至于扑面而来“所以,你以为呢?”“连这个都不知道”的嫌弃都甘之如饴。吃完饭, 裴缜不放心,又来调香台手把手教他做颜色。
韩复就更感动了。
他羡慕别的选手颜色做得漂亮。还没跟缜缜说, 缜缜就都知道了。
这说明裴缜最近越来越关心他、越来越在乎他了!
……
调香台。
裴缜教得十分严肃认真:“正色,其实应该是在过滤之后、检验之前再进行的步骤。”
“但因为你是参加比赛,研香得求快、得马上出效果,这没办法。但一定别养成习惯了。”
“真正的调香是不能这样的——真正的调香,按理说在调制之后, 还要经过时间较久、规定严格的醇化、冷冻期,然后再进行彻底的低温过滤,步骤很多很复杂。”
韩复也努力想让自己学得严肃认真。
但是,每一次裴缜来纠正他手上的动作,尤其是从背后贴很近、握住他两只手的时候。他都很有种想马上扔下试管,转身来一个举高高的冲动。
怪不得,高中的时候老师天天强调“不准早恋”。
恋爱和学习兼顾,难,是真难,太容易心猿意马了。
裴缜纠正完韩复的动作,教导主任脸问他:“说说看,为什么不能在过滤前调色?”
韩复想了一下:“哦,因为颜色也会过滤机吸附走被。”
裴缜:“为什么这一步一般不叫‘调色’‘染色’,而叫‘正色’?”
韩复:“香水作品多倾向于保留原始色泽,最多在原始色泽上少量修改,一般不建议过度染色。”
裴缜:可以啊,果然是认真看了书的!
可能是一上午演老师演得太投入了,见“乖学生”答得不错,欣慰地奖励了个摸摸头。
韩复从小不长个,其实一直特反感别人摸他头。
特别是青春期那段日子,荷尔蒙又经常hold不住,绝对属于“摸一下立马变身狂吠泰迪咬死你”的那一类。
结果现在,却被摸得春心荡漾、乖巧异常。
一大清早的就前后经历了睡衣杀、摸头杀,都快被甜化了。要不是他现在长得比裴缜还高,心疼裴缜摸他的时候还得抬高手臂手会酸,肯定要多蹭一会儿。
忽然又想起,其实很多年前,裴缜也这样摸过他。
就一次。摸完他还不识好歹、直接嗷嗷炸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可真是个小傻x。
……
调香玻璃房遮了一半的屋顶,室内半阴半阳,阳光就洒在不远处。
裴缜继续不吝传授着他做了那么多年的调香师总结下来的宝贵经验。科普了一会儿,发现韩复眼神很直。
裴缜:“我教你呢,你听了没有?”
韩复点头,眼神一动不动:“听着呢。”
裴缜:“就你那样,一看就没认真听!是不是觉得都学会了?行,都学会了,现在就给我调一款看看,不要透明、不要金色,我就要‘柏林少女’的那种玫瑰红!”
韩复:“好嘞。”
……
裴缜也是很没脾气,谁让他手把手带了个小天才。
明明没在听课,但考试却能考100分,遇到这种学生,老师也是无话可说。
很快,清透的液体里,漂亮的玫瑰红色已见雏形。浅浅的铁锈味,然后是雪水里的玫瑰香,又仿佛是血腥童话的序幕。
明明是那么一丝丝冰冷甚至病态的开端,可随后的主调,却被玫瑰包裹的木质香给浅浅地温暖的起来。
就如同峰回路转,在冰雪里疯狂逃离饿狼的小红帽闯进了温暖的小木屋,英俊的猎人正在煮药草汤,壁炉暖融融的满是安全感。
“缜缜,”封瓶静置时,韩复一脸认真地问他,“你要听这款香的故事吗?”
“……”小狼狗最近真的,越来越能耐了。
他只要求了个“玫瑰色”,结果人家给他整出来一款这么有故事感的香不说,居然还真附带了个“故事”!
“从前吧,”韩复煞有介事,“有个小王子,喜欢邻国的国王。”
裴缜:“……不该喜欢邻国的公主么?”
韩复:“小王子喜欢的是国王,邻国国王很年轻的、又帅,没公主!”
裴缜:“好好好。”
“可惜,国王那时候已经有心上人了。心上人……是一只鸽子。”
裴缜:“???”
一抬头,玻璃屋顶上此刻正咕咕叫地停了好几只。好吧,临时编的故事恐怕也不能要求太高,鸽子就鸽子,人兽恋就人兽恋吧。
“小王子很不甘心,每天、每天都去扒国王的窗户,看国王和鸽子卿卿我我羡慕得快死了。天天都在想,要是在他身边的那个人能是我该多好?”
“后来,暗恋的事被小王子的父皇发现了,父皇当然不同意,小王子就开始哭。眼泪掉下来,差点把城堡给淹了。”
裴缜:“……”
“父皇没办法,就跟小王子说我给你五年时间,脱下王冠去自力更生。不管发生什么,别腆着脸回来求你爸我。”
“小王子就变成了平民,在森林里砍柴伐木,自立自强讨生活。”
“后来,国王的国家发生了战乱,鸽子也飞走了。国王流浪到森林里,正好遇到伐木的小王子,两个人一见钟情,就一起在森林里过起了幸福快乐日子。”
“the end。”
裴缜:“没了?”
“没了,”韩复把玫红色的香水交到他手上,“以后就每天都甜甜蜜蜜的了,超级好。”
裴缜当然也知道,童话这玩意儿不能讲逻辑。
吃了毒苹果亲一口就能醒,长头发能放下来当绳梯,玻璃匠可以给玻璃心公主修心脏……可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王子能天天跑去趴人邻国窗户,这俩国领土是得有多小?”
然后,就忽然被一把搂住了腰。
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韩复用那双纯黑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
裴缜偏过脸,躲开那眼神继续槽:“还有,五年以后怎么办啊?王子真要带国王回去给他爹当儿媳妇?”
“都行啊,”韩复笑笑,“不管是一起在宫殿里生活,还是继续回森林里伐木,其实对王子来说,只要能一直待在国王身边就行了。”
“他以前特别羡慕那只鸽子,可后来鸽子有的一切他都有了,小王子之后的每一天,都过着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说到这儿,微微低下头,亲昵地抵着裴缜的额头,鼻尖轻轻蹭在一起。
“缜缜,”他说,“我想亲你。”
……
说真的,裴缜也挺想亲他的。
在这种阳光下,在这种柔软氛围中,在刚刚听完了一个好像暗含着什么隐喻,又或者只是瞎编来撩他的傻故事后。
他们以前不是没有吻过。
但不是在医院惩罚他乱说话、在图书馆安慰他、就是在瑞景当着易长晴的面故意秀。反正,总会被赋予各种各样非亲不可的“理由”。
可这一次,终于不再有任何“理由”。
而是韩复用诱惑的声音,软软地喊着他“缜缜”,说想吻他。勾得他大腿发软。
……其实,也是时候了吧。
什么包养关系啊,就正经谈恋爱嘛。
就是正经的互相喜欢吧,付月薪又怎么啦?老子愿意给老子喜欢的男孩打钱,老子高兴!
……
裴缜再一次确认,自己是彻底没救了。
之前的所有“原则”,早已随风而去不见踪影。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那么地喜欢他了,喜欢到连苟都不想苟了。
那就不苟了。
干脆大义凛然、破釜沉舟,僵着身子闭上眼。
行吧,你亲!
气息渐近、暧昧,就在唇的距离都已经沾染到对方温度的时候,韩复却突然停了下来。
“缜缜,你还记得吗?”
“嗯?”
“上次亲过你以后,你说我接吻技术太差,扣了我一百五,还说以后不准再亲你了。”
裴缜:“……”
“就算这次体验还不好,我以后会继续努力……就,别再扣钱了行吗?”
裴缜:“……”
非、得、这种时候说这个?白瞎了那么好的气氛,信不信扣你一万五!
刚要开口,嘴唇就被严实地堵上了。
咬住,轻碾,沾着清甜花香的手指按住了颈子,把那红色香水残余的香气,有意无意地抹在他颈上、发梢。
迷乱、沉沦、无法呼吸。
恍惚中裴缜想着,如果再年轻个十岁,不,五岁。说不定都有足够的热情直接跳上去环住韩复的腰,然后一个长吻直接色气满满地顺势滚到床上去。
而不是像这样磨磨蹭蹭。
都养人家小半年了,现在才混了个“真爱之吻”。
但很快,温柔的咬噬和爱惜,就让他释然了。
也许,就像那个韩复瞎编的故事一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王子失去了王冠,却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也一样。
要不是事业爱情双失意,也就不会报复社会想着养狗子,也就不会遇到这么好的狗子。像现在这样一起过过小日子调调香,相互依偎着依靠着,真的已经超级幸福了。
剩下的步骤不怕等,慢慢来吧。
……
pa淘汰赛第二场,那个周六裴缜代工厂突然接到紧急订单。
“没事的缜缜,”韩复安慰他,“工作要紧,没办法去赛场就别勉强,还有老余他们在呢。”
“而且,调色什么的你都教我了,我会加油!”
那一天工厂真的超级忙,一直忙到下午四五点,裴缜午饭都没吃。
好容易基本弄完,赶紧掏手机看一下。
总分已经出来了。
韩复累积积分第二,居然还是第二。
但符瑶不再是第一了,被打到了第三。新的第一叫“张衡”,就是蓝色西装红领结小眼镜装柯南的那一位,胖哥紧随其后排在第四,前四名分数差距不太大。
裴缜真的很替韩复骄傲了。
竞争这么激烈还能保持住名次……棒极了。
朱粟赛后,留了旗下的四名选手给他们讲评复盘,集合路上,韩复偷偷尿遁给裴缜打了个简短的电话:“你到了吗,我大概半小时能下去,等我哦?”
裴缜:“好。”
韩复挂电话前,又口气很撒娇地问他:“车里还有可乐吗?想喝可乐了。”
有水,但没可乐。
裴缜:“……”行行行,我去给你买。
大楼的自动贩售机其实每层都有,但裴缜只去过pa赛场那层,比较熟悉那边贩售机的位置。
电梯直接上了楼,刚转过走廊,迎头就撞上个走得很急的人,一头撞在他胸口,手里抱着的资料“哗啦”飞扬了满天。
“靠,走路不看路呢!瞎啊!”
裴缜也“艹”了一声——你才瞎!你自己撞了人,不道歉还反咬一口?
正要回击,一张腾空的资料纸正好飘到他眼前,赫然映入眼帘的竟是韩复的照片。
这什么鬼……
一把抢过来,那是一张类似私底下偷偷做的“调查报告”,上面全是韩复的私人信息,一连串的栏目里都是“不详待查”。
“裴、裴总?”
他还没缓过神,拿资料的男人居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记忆袭来之前,情绪首先擅自勾起了一丝生理性的不快,那是一张多少有些印象的脸。
很快,裴缜想了眼前的人是谁。
他的样子很惊恐,当然,惊恐是正常的。毕竟江湖盛传裴缜早就“坟头草三尺高”,作为以前的下属,一下看到本来应该死掉的上司谁又不惊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
调香界一直有个流行的说法——易长晴的背叛,一下弄垮了好好的pei。
但其实裴缜知道,易长晴的出走,不过只是彻底压死pei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早在他叛变出走之前,公司其实就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
当年,裴缜在刚创立pei的时候还很年轻。
叫了好多“亲朋好友”来帮忙,满心以为所有人都可以像他一样全情投入,大家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把公司做大、做强,将来有福同享。
却忘记了去计算人性的阴暗面。
人与人之间,一旦牵扯到了“利益”这东西,很多时候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甚至亲父子都有反目成仇的时候。
在自创品牌顺利运营后,裴缜每天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产品研发上。
每天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样才能将更多鲜明、美好的气息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做出更多让人怦然心动、一见钟情的高质香水。
除此之外,在当年那段自以为是的“恋爱”上面也耗费过不少心神。
以至于对公司的财务、运营、客户方面并没有足够的警惕,一股脑交给了当时很信任的“副总”利叔监管。
这个利叔原来是他父亲事业单位里的老同事,后来辞职下海,商场经验丰富,平常看起来也挺慈祥和蔼的,导致当时还很青涩的裴缜以为他绝对值得信赖。
短短的两年时间而已。
pei的客户资料被卖给了对手,运营出现危机,财务方面大片漏洞,他都没有觉察。
直到财务危机集中爆发,利叔翻脸不认人,带着几乎全公司的管理层抛弃他这艘“快要翻掉的船”,集体跳槽到对手公司,他才幡然醒悟。
而眼前这男人,就是当时他公司里分管产品的一位经理。
好像姓杜,叫什么裴缜也记不太清楚了,反正也是被利叔一锅带走的管理层之一。
……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像这种不值一提小爪牙,裴缜其实懒得再管。
但是——
“这是什么?”
他晃了晃手上那张韩复的调查资料,杜经理的明显很慌,扑过来就想抢。见裴缜不给他,干脆上手打算硬抢。
“缜缜?怎么回事?”
正巧,韩复刚从旁边的化妆间里出来,一下撞上这一幕。杜经理看到有人过来了,直接一把暴力撕回裴缜手中的大半张纸,转身便逃。
“你等一下,给我站住!”
韩复冲上去就追,喊都喊不住。
……
裴缜在车里等韩复,心神不宁。
已经找了保安去追,还是很担心。真是的,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傻狗子追什么啊!万一……
捏了捏眉心,摇摇头。
他记得他家韩小花是练过的,之前一个打五个壮汉都不在话下,杜经理不过是个脸色苍白的瘦猴,应该不至于能伤害韩复。
从楼上拿下来的热咖啡,手在抖,几次拉不开。
他一心等着韩复赶快平安回来。
哪成想,没等着想等的人,却被不想见的人一把拽开了车门。
裴缜的房子在市区近郊,市交警大队的新总部就建在附近。
之前有次去办事排队,看到大厅的公共展屏上赫然滚动过一排字。公安提醒:“车内玩手机请锁好车门,谨防不法分子拉门偷抢”。
不听警察言,吃亏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缜缜,人家小花的故事你完全没听懂嘛!
苍蝇搓手手,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