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只手,李老二整个人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这等人,打小便生在八公村。
且出生时,恰好赶上三十年前那场动乱。
那时候,没田,没粮食,没衣裳。
大家伙少不得啃树皮,吃观音土。
要么就是靠村长接济。
总而言之,能活下来,全靠命硬。
李老二当时年幼,就更是如此。
后来好了,仁宣皇帝上位,铲除异己,肃清寰宇。
还了天下一个太平,他们也分到了田地。
李老二依稀记得那一天,满鬓霜白的父亲,头一次笑得那么开心,甚至喝起了浊黄的米酒。
他也很开心,心里活像是淌了蜜水一般,又甜又暖。
因为他知道,自此以后,便不用挨饿了。
果不其然,父母辛劳耕作,把田地照料得很好。每年都有不少粮食,也算叫他们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后来父母年迈,这种田的事儿,也就落在了他肩膀上。
李老二至今为止,种了十几年的田。
他觉着没什么不好,当初爹娘就是靠着这亩田,将他养大。
现在他还在田地里刨活儿,子承父业罢了,有什么丢人的?
可后来,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因为种田种得好,便进了飞鸿。
有了那般多的月钱,多到他难以想象的月钱。
尤其是成功种出那什么杂交水稻以后,月钱竟然又翻了一翻。
自打那时候起,他便更加自信了。
可骨子里,却依旧是个农民。
打心眼里就认为自个是在地里刨活儿的,虽说并未因此而自卑。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比那些达官显贵要低人一等。
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有些人生来便拥有一切,享受最好的教育,获得最好的资源。
人人平等?
说说罢了,莫要天真。
有些人生下来的起点,便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终点。
眼前这个书铺东家,他不认识。
但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凡是能在淮南开书铺的,岂是普通人?
家中至少也是小有资产,手中更是握着不少进书和卖书的渠道。
这样的人,出行都是能坐轿子的!
能遭人家叫一声员外的!
可现在,这个员外,竟然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
伸出手来,以平等的姿态,要和自己握手!
霎时间,李老二只觉得一股热流自脊椎骨上涌起来,叫他浑身颤抖。
活了大半辈子,他从未有过这等感受。
当即便将那锄头扔下,有些手足无措,有些受宠若惊,将满是老茧的手掌递了过去,和华安兴的手轻轻握在了一起。
用不是很地道,甚至有些蹩脚的官话,磕磕盼盼道:“你...你好。”
“我也听说过您,我也听说过您。”
华安兴闻言,倒是不觉有什么异常,毕竟这年头有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怪。
“您拿着锄头,这是去...”
“锄地!拿着锄头还能干嘛呢?自然是去锄地啊!”
“这不,前些日子研究出来的杂交水稻,产量还是低了些,我们部门正准备加班加点,再研究出下一代种子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李兄当真勤奋,华某佩服!”
“哈哈哈。”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时,身后带着百十号人赶到的严八公瞅见这一幕,却是眉头一皱,怒道:
“怎么回事?李老二这小子,怎地和敌人唠上磕了?”
“哼,还能怎么回事,估计是见对方人多,投了敌了!”
“分不清轻重的混账东西!老夫亲自去教训他!”
言罢,手拿大腿粗细棍棒的严八公便身先士卒冲了上去,丝毫不见老迈之相。
华安兴正和李老二交谈正欢,可下一刻,便听得一声怒吼。
“李老二,你这混账!”
随即便见一身形魁梧,却又略显佝偻的老汉,一脚将他眼前的李老二踹倒。
怒斥道:“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随后拿出大腿粗细棍棒,狠狠一抡,甚至带起了缕缕棍风。
身后更是有百十来号凶神恶煞之辈景从,当是时,可谓凶蛮到了极点。
看得华安兴浑身发颤,忙不迭地就往顾北川身后钻。
严八公见状,还道对方便是首恶,哪里肯放过对方,连忙追去。
可追着追着,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眼前这张脸,瞧着怎地这般眼熟?
这这这...这不是顾东家吗!
那淮南城来的恶人,怎地会往顾东家身后躲?
不对劲!
要不怎么说人老成精,严八公虽说怒火上头,可此刻依旧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妥之处。
霎时间便呆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李老二见状,哪里还不明白,揉了揉被严八公踹到的腰腹,忙爬起来,凑上前去,小声道:
“村长,人家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挑事儿的。”
“谈...谈生意?”
“不错,今后淮南城三十余家书铺,当尽归我飞鸿。”这句话是顾北川说的。
而严八公听见这话,顿时明白,李老二先前报的怕不是假消息。
可明白归明白,要如何解决呢?
现在不是把老头子架在火上烤吗?
霎时间,严八公便有些后悔,方才踹李老二那一脚没用足了力道。
还是顾北川看出了门道,顿时走了出来,打算消弭尴尬。
“华东家,我来给你介绍一二。”
“这是八公村的严老村长,他一向都是位...是位老成持重的长者。”
华安兴闻言,从顾北川身后挪了出来,瞅了瞅严八公手里大腿粗细的棍棒,一时间嘴角都有些抽搐。
这般年纪,还把棍棒挥舞得虎虎生风。
这便是...老成持重?
早些时候,怎地没发现这八公村民风这般彪悍呢?
“咳咳咳,华东家莫要误会,我这棍棒是...是用来锄地的!”看见华安兴略带警惕和畏惧的目光后,严八公急忙道。
“锄地?棍棒还能锄地?”
“那当然!我们八公村向来缺少铁器,平日里,就是用棍棒锄地的,你们说是也不是?”严八公说完,还向身后的百十号人问了句。
顿时,那些个手拿棍棒,凶神恶煞的精壮村民纷纷扔下棍棒,忙不迭地点起头来。
“村长说得不错,咱们八公村穷啊!平日里锄地,连个铁器都没有,只能靠这么根棍棒硬生生地抡啊!”
“我们村实在太穷,让华东家见笑了。”
“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要不我们几家凑钱买些铁矿,赠给八公村吧。”华安兴如是说道。
顾北川闻言,却是嘴角抽搐,心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